“林樓是我的學生,這個項目一直都是他在跟的,之前的抗疲勞實驗也是他一手完成的,讓他來說的話比我更合適。”吳委員介紹道。
顧為民想了想并沒有阻止,因為吳委員身份特殊,他直接和貝聿銘進行辯論的話很容易讓事情發展到無法調和的地步,有林樓在中間過渡下能好一些,就算他的意見全都被貝聿銘駁斥回去,也不太嚴重。
而貝聿銘則認為吳委員想乘機提攜自己的學生,要是他能指出了自己一兩處疏漏,那這個叫林樓的學生在建筑界可就徹底打響名號了,這種事情雖然讓他略微有些不舒服,但也表示理解,都是人之常情么。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可惜建中、禮中他們在建筑設計上都沒有太高的天分,如果不然的話,自己肯定也會想方設法給他們創造類似的機會,于是他都有些嫉妒了,吳委員敢在這時候把自己的學生推出來,證明這個學生確實有兩把刷子,起碼肯定比自己的孩子強。
“那就開始吧,讓我們聽聽這位林同學的意見。”貝聿銘用目光制止了準備抗議的自家團隊成員,甚至還露出和藹的微笑,對林樓進行鼓勵,“林同學也不要太緊張了,如果你的意見有道理,我肯定會虛心聆聽。”
這位的情商還真不是吹噓而已,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贏得了大家伙的好感,林樓心里暗贊了一句,然后禮貌地向與會眾人打了個招呼,開始講解起來。
他在后世做慣了類似的工作,此前又在學校里進行了模擬演練,登臺之后風度翩翩、解說流暢自如,顧為民等人都暗暗點頭,怪不得吳委員敢讓他的學生代替自己講解,人家的確是有幾把刷子。
林樓第一個拿出來的依舊是瓦片的問題,其它問題大多屬于藝術范疇,很容易引發辯駁,但瓦片的問題卻屬于科學,在實驗和歷史記錄面前,貝聿銘無可辯駁。
果然,聽著聽著,貝聿銘的眉頭也慢慢皺了起來,他從小生活在江南,長大后又去了美國,來京城之后看到四合院上都蓋著瓦,的確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在北京待得時間不長,沒有深入了解過這個問題,的確是我疏忽了,多謝林同學的提醒,那么,在你看來,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難道就沒有一種瓦可以經受住這些考驗么?”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貝聿銘也不得不暫退一步,要想反駁這個問題,你得拿出實驗來啊。
“很遺憾,事后我找到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青瓦,進行了一些實驗驗證,根據比較分析后確認,沒有一種瓦能達到您的要求,要么強度不夠,要么外觀、色澤和建筑整體風格不符。”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你也不會在設計蘇州博物館的時候放棄青瓦了。
“至于替換材料,我翻閱了諸多歷史文獻,又驗證了多種材料,最終確定用石材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林樓不光給出了意見,還拿出了解決方案,這個靈感同樣來源于蘇州博物館,貝聿銘在這個項目上,用玻璃和石材取代了青瓦。
“根據史料記載,光緒三十一年,也就是1905年七月的一天,京城內外兼雨雹,內城如雞子大,外城如栗棗,續連半個時辰,民宅屋頂瓦碎十之八九,商家趁機哄抬瓦價,一時間洛陽紙貴變成了京城瓦貴。”
“京西栗元莊有趙姓三兄弟既為石匠,也為瓦匠,以建石板房為業,所謂石板房是以石板代瓦,在房頂上鋪成整齊的菱形或隨料鋪成鱗紋狀,其所建石板房在雹災中無一損壞,又攜幾車石板進京,為百姓修復房屋。”
“為不少人家解了危房之難,且孤寡老殘人家修房,分文不取,人們感念趙姓兄弟之厚德,便行文報到順天府,懇請給趙姓兄弟以褒揚;順天府尹遂上奏朝廷,光緒皇帝將趙姓兄弟封為‘九品瓦匠’,并各賜陽紋鏤花金頂戴一頂。”
林樓取出了幾塊石瓦交給貝聿銘的團隊,“從顏色和光澤度上來說,相較于琉璃瓦或者其他建材,石瓦同青瓦更為接近,對項目的整體影響最小。”
“和盧浮宮所使用的石板瓦有些類似,但顏色不一樣。”貝聿銘接過打量了一番,他剛去了法國和密特朗總統談盧浮宮改造的業務,對盧浮宮的石板瓦屋頂印象深刻。
“威爾士的卡納封城堡也有類似的瓦片,這是歐洲最早的石板瓦屋頂。”貝聿銘團隊一名威爾士移民后裔說道。
在歐洲石板瓦廣泛應用于教堂,城堡,市政廳,博物館,高檔建筑和豪宅;歐洲出產的石板瓦基本都是黑色系的,或偏灰的,相對于其他顏色,黑色的莊嚴,尊貴,更能夠體現和承載歷史的厚重和底蘊,并形成了獨特的建筑風格“黑屋頂文化“。
“只不過石板瓦的平面的,而青瓦則是弧形的,要是大規模鋪設的話,視覺上的效果和原本的方案還是有所不同!當然,這只是一些小問題,我會想辦法調整好的!多謝林同學了,你幫我們找到了合適的替代材料,節省了大量時間。”貝聿銘感謝道。
“呵呵,貝先生您此前很少來北京,出現一點小小的疏漏也在情理之中么,這怨不得您,我這也是一得之愚。”林樓謙虛地說道。
旁邊的金會長一臉羨慕地看著吳委員,哎,我怎么就沒這么個好學生呢,光憑這件事,林樓這個名字就該傳遍國內建筑界了,能為貝聿銘查漏補缺的青年才俊,多響亮的名號啊!
以后等香山飯店建成之后,建筑界的同行來參觀的時候,只要看到屋頂上的石板瓦,肯定會想起這件事吧?
“林同學還有什么意見,不妨都大膽地說出來吧!”貝聿銘原本以為今天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人家拿出真材實料了,這下不得不認真起來,準備迎接更多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