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熙剛想問點什么,可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人家剛上大一的時候就給貝聿銘挑出了一大堆毛病,要說在建筑界的地位,貝聿銘可比黑川紀章強多了,人家剛上大學就不虛貝聿銘,現在又怎么會擔心黑川紀章呢?
嘿嘿,這下有熱鬧看了,不知道小樓看到黑川紀章的設計時,會不會和當初看到香山飯店的設計方案一樣,上來就直接挑出一大堆毛病啊。
飛機降落在東京羽田國際機場,下了飛機辦完手續出來,就看見上次跟著黑川紀章離開,在他的事務所學習的清華建筑系學姐周燕珉在出口處等候,旁邊還有一名二十來歲,留著中長發,臉蛋胖乎乎的男子站在那里,舉著寫有林樓名字的牌子迎接自己。
“哎呀,還勞煩學姐過來迎接,實在是不好意思,這位先生是?”林樓上前打了個招呼,見他有點迷茫又換成英文自我介紹一遍,這下對方就聽清楚了。
“林先生您好,我是磯崎新建筑事務所的侍ge乳ban,歡迎您來東京!”年輕人先來個九十度的鞠躬,然后才和林樓握手。
哦,我說怪不得看著有點眼熟呢,原來是坂茂啊,這位日后也拿到了普利茲克獎,而現在才剛剛從庫伯聯盟建筑學院畢業,正在磯崎新的建筑事務所學習。
林樓對他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坂茂喜歡使用一些超常規的手法來設計建筑,曾經用中國竹編帽子設計了法國蓬皮杜中心新館,從其他153名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日本神戶大地震時,他僅用一天時間,為失去家園的災民蓋起了一座紙筒教堂;他還提出用傳真紙筒芯代替鋼筋水泥的想法。
不過林樓對他的好感更多的來源于2008年汶川大地震時,坂茂曾經參加過國際災后重建,為中國提供了不少幫助。
“磯崎新先生聽說你要來很高興,所以就派坂茂先生一起迎接你來了,磯崎新先生和黑川先生為你準備了歡迎宴,待會兒先送你們去酒店休息下,然后就一起去用餐。”周學姐介紹道,看著林樓的眼神頗為羨慕,她來的時候可沒有這種禮遇。
出了機場上車離開,進入市區后,街上滿是八十年代東京的浮華景象,現如今廣場協定還沒有簽署,正是日本經濟發展速度最快的時間,街道兩邊的行人腳步匆匆,衣著奢侈,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誰又能想到,僅僅兩年后,這一切就都破滅了呢?
黑川紀章給他們安排的酒店是東京帝國飯店,這家酒店位置十分優越,距離日比谷地鐵站僅需要一分鐘,步行至名店林立的銀座,丸之內也只要5分鐘,觀光游覽淺草、秋葉原以及剛剛建成的東京迪士尼都很方便。
不過對建筑師來說,這家酒店最值得關注的地方卻不是這些,而是現代主義四大師之一的弗蘭克賴特也為這座酒店做過設計,在黑川紀章自己設計的六本木王子飯店還沒有建成之前,要招待建筑師的話,實在是沒有比這里更好的選擇了。
林樓還要在東京待好幾天,所以并沒有急著馬上參觀欣賞賴特的作品,而是先去房間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在和坂茂、周學姐一起參加黑川紀章為他準備的晚宴。
參加這次晚宴的除了黑川紀章和磯崎新之外,還有和黑川紀章同為“新陳代謝派”一員的楨文彥、菊竹清訓兩位大建筑師,正在給伊東豐雄打下手的妹島和世跟坂茂一樣,在這種場合只能給他們端茶遞水了。
磯崎新、楨文彥、伊東豐雄、坂茂、妹島和世……小小的料理亭里竟然擠進來五位普利茲克獎獲得者,這一幕一定要拍下來啊。
林樓和黑川紀章等人沒有馬上就開始聊中日青年交流中心的設計,而且喝著清酒聊起了彼此對建筑的看法,大家伙的設計理念雖不相同,但都能理解對方的想法,聊起天來還算比較愉快,而坂茂、妹島和世和李慶熙等人大部分時間就只能聽著了。
吃飽喝足之后,大家商量起了接下來幾天的計劃,黑川紀章建議道,“林桑,你應該還是第一次來東京吧?好不容易來一趟,不用急著馬上開始工作,明天我安排人帶你在東京到處逛逛,等后天的時候我們再聊項目好了。”
林樓自無不可,東京還是有很多大師作品的,他自己在后世倒是來過很多次,不過李慶熙等人確實是第一次來東京,所以剛好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帶他們去看看,幫他們開闊眼界。
帶著微微的醺意回到東京帝國飯店,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周學姐和坂茂又各自開車過來接他們了,“小樓,你想去那些地方?”
“就按照日本建筑師的譜系順序來參觀好了,第一站不用開車,咱們就走去丸之內看看約西亞肯德爾先生設計的丸之內商業區吧!”
自從佩里將軍黑船事件以來,歐美殖民者很快把工業文明播撒到日本,現代建筑學也不例外,和歐美的學院派有所不同,受傳統工匠文化的影響,日本的建筑師們的師承關系相較而言比較明顯,可以總結出幾條清晰地譜系。
而最早來到日本的一批西方建筑師中,影響力最大的就是約西亞肯德爾了,肯德爾曾就讀于倫敦大學,畢業后就職于當時被稱為歌特式建筑權威的williamburges建筑事務所,于明治10年(1877年),受到日本政府的聘請來到日本,年僅24歲。
肯德爾在當時的工部大學校(現在的東京大學工學部建筑學科)任教的同時,還隸屬于當時的工部省,設計了位于上野的博物館、鹿鳴館等各種政府相關設施,其后,還獨立設計了東京尼古拉教堂,橫濱山手教堂、三井家迎賓館(現綱町三井俱樂部)、島津忠重公館(現清泉女子大學)、古河虎之助公館(現古河庭園)等,此外,還參與設計了許多與巖崎家及三菱有關的建筑。
正是他把原本荒蕪一片的東京丸之內地區建設成為現代化的商業區,為大東京圈奠定了雛形。
“林桑對日本建筑史也非常熟悉啊!話說起來,林桑也和肯德爾先生一樣,都是建筑界難得一見的青年俊才啊!”坂茂說話的時候有些羨慕,肯德爾24歲就設計了大量作品,眼前這位更是二十歲就拿到了威尼斯建筑雙年展金獅獎。
而他現在已經二十七歲了,還在給人打下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像這兩位年少成名的建筑師一樣,開始獨立設計作品呢。
參觀完丸之內附近肯德爾的建筑作品,留下了一些拍攝照片,以及手繪速寫之后,他們又前往下一站日本銀行總部。
辰野金吾、片山東熊、曾根達藏都是肯德爾培養出來的優秀建筑師,而其中名氣最大的則是辰野金吾。
在辰野金吾活躍的年代,正是日本本土文化和西方文化碰撞,新鮮事物應接不暇,社會充滿活力的歷史階段,既所謂的“大正浪漫”,看過《坂上之云》的大概能明白,另外虹貓在《陜西坑》里也有關于“大正浪漫”時期的經典描述。
辰野金吾后來成為東京帝國大學工科部的部長,算是日后再在建筑界占據主導地位的“東大派”的宗師,而日本銀行本部則是他最出色的作品。
這座墩實的建筑卓而不群地置身于金融街的現代主義高樓大廈叢林中,從這座建筑身上可以找到各個時期的古典主義元素,強調幾何純凈性的山墻,華麗的科林斯柱式,佛羅侖薩式的穹頂,巴洛克式的追求自由動態的圓弧形轉角,這是一座徹底地向西方致敬的建筑。
但是在不遠處的東京車站,就能看到辰野金吾的建筑理念慢慢產生了變化,東京車站比日本銀行輕快多了,也可以看出辰野金吾在晚年逐漸從西方古典主義的樣式中解放出來,開始追求更有趣味,更加自由的表現,甚至可以在立面上看到式的小尖頂。
除了肯德爾之外,還有兩位西方建筑師對日本建筑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設計了東京帝國飯店的賴特是一個,法國的柯布西耶則是另外一位。
賴特在設計東京帝國飯店的時候,收下了遠藤新等三位弟子,之后還把他們帶回自己在美國的工作室。
而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工科部的前川國男,學生時代接觸柯布的設計思想以后被深深吸引,自學法語來到巴黎為柯布做草圖設計;回國以后,開始宣揚柯布西耶的建筑理念,而丹下健三也在岸田的工作室學習,并深受其影響。
而丹下健三則是以二戰為界日本建筑史承前啟后的關鍵,在他之后一代的日本建筑師幾乎都深受其影響,在六十年代日本經濟復蘇之時,丹下健三和前川國男成為日本建筑界的領軍人物。
并留下了東京奧運會代代木體育場主館、東京都廳舍等經典作品,所以林樓他們在看完東京車站之后,又來到了代代木體育館。
代代木體育館采用高張力纜索為主體懸索屋頂結構,創造出帶有緊張感和靈動感的大型內部空間。
游泳館的平面如兩個錯置的新月形,球類館平面如蝸牛形,類似海螺的獨特設計給人帶來巨大的視覺沖擊;而實際上,這種造型的靈感則來源于日本古代的巴紋。
巴紋最早源于中國商代青銅器上的紋飾,在日本原本是祭拜武神的八幡宮神紋,而后流行于武家社會;戰國時期,許多日本大名的家紋都帶有巴紋。
這一設計可以說是丹下健三結構表現主義時期的頂峰之作,其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丹下將材料、功能、結構、比例,直至歷史觀高度統一的杰出才能。
該建筑是丹下健三,也是日本現代建筑發展的一個頂點,日本現代建筑甚至以此作品為界,劃分為之前與之后兩個歷史時期;同時這座建筑也為丹下健三贏得了普利茲克獎。
磯崎新和黑川紀章都是是丹下健三學生,同時也是新一代日本建筑師的代表,楨文彥、菊竹清訓則可以算作和他們同一時期的建筑師。
另外,和日本絕大多數領域一樣,以關原為界,關東關西之間總要分個高下,建筑界自然也不例外。
肯德爾去世后不久,“日本建筑士會”和“關西建筑協會”分別在東京和大阪成立,以關原為界,關東與關西作為兩股地域分野的文化勢力,對日本建筑師的譜系傳承也產生了微妙的影響。
磯崎新和黑川紀章可以算作關東建筑師的代表,而菊竹清訓則是大阪建筑師的領軍人物;而安藤忠雄在建筑界屬于孤魂野鬼,完全是自學成才,沒有事成,不過一把情況下還是把他算在關西建筑師的行列之中。
陪同林樓他們一起參觀的坂茂,則是海歸派的代表,雖然在磯崎新的事務所里工作過,但建筑理念明顯不同,倒是和隈研吾有點接近,都喜歡使用非常規的建筑材料。
在東京轉了一大圈,消耗了一大堆膠卷,留下了不少建筑手繪,回去的時候李慶熙等人臉上雖然滿是疲憊,眼神中卻滿是興奮,和之前去巴黎、威尼斯一樣,這次的東京之旅也幫他們開闊了眼界,為他們帶來了巨大的收獲。
眼界和見識對一名建筑師來說太重要了,或許等這次回去之后,他們再設計新的建筑作品,就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回到東京帝國飯店,趁著天還沒黑,他們又好好參觀一番,拍了許多照片,繪制了不同角度的建筑手繪,這才開始用餐休息。
睡一覺醒來,吃完早餐,跟隨周學姐一起來到黑川紀章的建筑事務所,這次來東京的主要工作終于要開始了。
“林桑,我們先交換彼此的規劃設計圖稿,然后再討論吧!”黑川紀章已經提前讓人把自己的作品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