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李逵真沒有多少和劉安世接觸的機會。可對方臉上陰惻惻的笑容,讓人望而卻步。
說劉安世臉上陰惻惻的笑容,那是因為劉安世性格刻板剛直,很少笑。即便在家里面對妻兒,也很少露出笑容。
以至于,在他周圍的人都會對他的笑容刻骨銘心,因為他笑起來,讓人根本就看不出,這位是釋放善意呢?還是想要拔刀子捅人?
劉安世對李逵的反應很滿意,見到他這副尊榮,扭頭就跑的朝廷重臣數不勝數。
能夠見到他這副說不清楚什么感受,光承受巨大壓力的笑容,還能淡然以對的年輕人就更少了。至于說,大臣們為什么跑?
按照劉安世的心里建設,見到他跑的人,就是心虛。
心虛,說明有隱情。
一旦又私心和隱情,嘿嘿……你以為大宋的臺諫是吃干飯的?
李逵也不太樂意地走到了劉安世的跟前,退后了半個身位,跟著劉安世。這是長輩和晚輩走路的規矩,處于禮的約束。官場也是如此,李逵官職低,自然要對上官表現出該有的尊敬。
劉安世捋著胡子表示滿意,頷首道:“子由讓老夫多照應一下你!”劉安世一開口,李逵就明白了對方的陣營,就三個字,自己人!
“人杰,謝前輩奧援!”李逵躬身感謝。
劉安世卻擺擺手,咔咔笑著,跟鳥叫似的,還是那種很不遭人待見的鳥叫聲:“人杰自謙了,就張商英那等貨色,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你將來的對手,怎么可能是如同鬣狗一般的小角色,至少得是虎豹一類的大人物。”
說話間,張商英路過,臉黑地鍋底似的,而且劉安世說話聲音極大,根本就不避人,他說的話,自然張商英也聽見了。
大宋的衙門,尤其是衙門屬官的身份很奇怪。比如說臺諫,也就是御史臺。御史中丞為御史臺之首,左右司諫都是門下省的屬官,隸屬于門下侍郎管轄。左右正言卻屬于中書省屬官,隸屬于中書侍郎的管轄。可奇怪的是左右正言雖說是中書省屬官,可坐衙的辦公場地,卻明明是在門下省的御史臺,而不是都事堂。
作為釘子,張商英在御史臺拉幫結派,早就引起臺諫大佬劉安世的不滿。這次上去踩一腳,劉安世也是順著自己的本心,真要說他會聽從蘇轍的話,也是無稽之談。小忙能幫,但是真要關乎立場,劉安世肯定不會賣蘇轍的面子。
他是個很軸的人,要不然外號也不會是——殿上虎。
劉安世雖然也姓劉,可是他和將門沒有關系,正兒八經的臺諫官出身,諫臣、諍臣、還是那種說話不留余地的諍臣典范。反正蔡京對他煩的不要不要的,這位也是名人,在歷史上,蔡京上臺后,鼓搗出了一個元祐黨籍,劉安世榮登元祐黨榜眼。
至于為什么蘇軾會榮登元祐榜單第一?
恐怕就有點拉人頭的嫌疑了。蘇軾的元祐黨籍非常冤枉。他是保守派的邊緣人物。可是大宋又是個重文抑武的王朝,誰管你邊緣不邊緣,就蘇軾文壇大宗師的身份,就足以將亂黨頭子的帽子按在他的身上。
加上自從仁宗時期,蜀地的官員越來越多,蜀地文風繁盛起來,自然引起其他籍貫的官員不滿。
因為名氣大,蘇軾還有個名頭,蜀黨頭子。
反正蘇軾也莫名其妙的被按上了很多首領的名頭,可冤枉的是,他在這些人中一點影響力都沒有,誰也不聽他的。
可劉安世卻不一樣,他出自大名府名門之后,而且還是進士及第。
他進士及第之后,并沒有參加選官,卻投入司馬光門下,后來和范祖禹一樣,發跡于元祐時期,他和范祖禹一樣,都是名門之后,只要本事不是太差,投不投靠司馬光對他的仕途沒有影響,根本就不擔心將來沒有高官厚祿。他之所以引起蔡京的不滿,就是劉安世的政壇死敵之中,有章惇、蔡確、黃履、邢恕……說他們蛇鼠一窩,亂臣賊子。
而蔡京因為出身商人之子的原因,極力把自己塑造成族叔蔡確的政治繼承人,從而獲得更大的影響力,所以趙煦親政之后蔡京一直在為蔡確申述奔走。
要換一個人蔡襄,就是加銜增封也沒有問題。可是蔡確,根子卻一點都不干凈。這讓看不慣就要說的劉安世屢次痛斥蔡京的無恥,這讓心眼不大的蔡京懷恨在心。蔡襄名聲很好,還是和蔡京兄弟同鄉的同族長輩,為什么蔡京非要舉著蔡確的旗號,反而打著關系遠很多的蔡確的旗號給自己謀利,卻從來不打蔡襄的旗號?因為蔡襄非常注重人品,蔡京就是想要攀附蔡襄,對方也不讓,這讓蔡京有什么辦法?
實際上,劉安世就是在趙煦時期,他也沒有遭受過朝堂過度打壓。即便心眼很小的章惇,面對以誠處世的劉安世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眼睜睜的看著劉安世和李清臣一起同他唱對臺戲。說明他這個的人品還是非常可靠的,不會因為怨恨而故意歪曲事實。
至于張商英?
這貨擅長陷害人,不喜歡他的人多了去了,劉安世借機痛打落水狗,怎么了?
劉安世叫住李逵,并不是為了和李逵攀交情,他其實對李逵的做法也不太認可,只是還沒有到要朝堂上參一本的地步。
他好奇的是,為什么蔡京會給李逵的功績做背書,在他的印象里,蔡京是無利不起早的人。
“人杰,你為大宋征戰,功勞不小。但也要分清楚什么是小人,什么是君子。”劉安世說到。
李逵早就看出了劉安世有話要問他,和一個老古板之間打機鋒,他也渾身難受,干脆就直截了當道:“大人,您有話就問吧?小子知無不言。”
劉安世發現李逵的脾氣和他驚人的相識,頓時大為寬懷道:“人杰,老夫看好你。”
“蔡京此人,貪婪且善舞權術,為人狡詐,卻沒有廉恥。”劉安世覺得在一個晚輩面前說蔡京的壞話,有點上不了臺面,這才直入主題道:“老夫想不明白,你和蔡京應該沒有什么交集吧?”
“沒有,之前還有點過節。”
李逵和蔡京不對付,給他臉呢?李逵是什么官,蔡京是什么官?
什么時候大宋的綠袍小官能和紫袍高官結梁子了?
可李逵和蔡京的不對付,很多人都知道,只不過蔡京并非是針對李逵,而是針對蘇門。至于李逵,他和蔡京的矛盾,更多的是蔡攸的關系。蔡京這么高的身份,怎么可能下場和兒子的‘仇人’李逵去打擂臺,他可丟不起這個人。而李逵在皇城做官的時候是直秘閣,屬于皇帝身邊的隨從文官,也不是御史,就算是想要告倒蔡京,也沒有手段。
劉安世覺得里面肯定有文章可做,干脆道:“人杰,老夫和蔡確是死敵,蔡京這廝幾次想要給蔡確恢復官爵,手段著實卑劣,老夫看不下去了,就問你,這次和蔡京的交易能被人拿住把柄嗎?”
李逵想了想,搖頭道:“大人,下官做的事情很簡單,蔡京趕赴秦鳳路擔任秦鳳路宣撫使,過鄜延路的時候,因為秦鳳路官兵增援鄜延路,為表示感激,小子建議給了秦鳳路宣撫司一千戰馬。”
“你確定?”
劉安世盯著李逵,臉上笑容如同大風中的炊煙,升的快,散的更快。
“確實如此,此事沒問題吧?”
“有什么問題?”劉安世滿意的點頭:“繳獲既然你可以安排,自然是你們繳獲的戰利品,大宋的軍隊征戰,繳獲分配有主將和監軍文官出面商討分配。只要軍隊沒有劫掠地方,所有財物都是戰場繳獲,都屬于軍隊。此舉符合法度,自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蔡京,此人貪婪成性,恐怕少不了要對這一千匹戰馬下手。”
“咔咔,老夫這次看蔡京你怎么死?”
李逵怔怔地看著劉安世邁著霸氣的外八字步,一搖一晃的走了。原本,李逵還想要琢磨如何整一下蔡京,沒想到蔡京的仇人還挺多,有人自告奮勇就去了。這下,李逵干脆大度一點,把這個好機會讓給劉安世。
畢竟他要對付蔡京,真沒有太好的機會。
除非他向皇帝要求,改為言官。可是讓他去做御史?估計他也很不情愿,每天為了收集證據,目的是整人的工作,確實讓人索然無味。
“人杰,慢些走!”
郝隨看到劉安世離開了,他才敢過來。盯著劉安世的背影,吞了口唾沫,這才驚魂未定道:“人杰,你怎么連劉老虎都有交往?”
“人品好,人人愛,怎么了?”李逵對郝隨的話很有意見,劉安世人咋呼了點,但是為人正派,從來沒有多少私心。用圣人的話來說,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說的就是劉安世這樣的人,因為正直,才會和小人勢不兩立,愛憎分明。
而郝隨的話讓李逵聽了很不舒服,仿佛他就是小人似的,理應不受待見。
可郝隨根本就沒有在意李逵話語之中的夾槍帶棒,他興奮地對李逵炫耀道:“人杰,哥哥我升官了。”
官宦分內省和外省,其實就是宮里和宮外的區別。
內省的官宦,因為服侍貴人,較為尊貴。但內省宦官也有一個煩惱。六品之后,升不上去了。宦官頂天了就是都知,其次是副都知,在下是內侍省押班,都是六品官職。都知已經在宦官界坐到頭了,也僅僅是六品而已。
但是宮外的宦官有機會升官。
甚至坐到二品節度使的貼職也大人有在。比如說曾經為神宗皇帝征戰西北的大宦官李憲,就是這種情況。他要是在宮里頭,這輩子也就是六品官的命。
這就有一個問題,大宋的制度是五品之上才有恩蔭子弟的殊榮,五品以下,沒有機會。
雖說宦官沒有子嗣可以延續血脈,但大宋的宦官大部分都會娶老婆,甭管身體殘缺不殘缺,他們渴望愛情的心不會變,想要創建大家族的初衷不會變。
郝隨也是如此,所以升官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可以恩蔭家中子弟了。
可這個事在正常官員身上,自然是大喜事。單問題是,郝隨?
李逵忍不住毒舌道:“郝隨,你連兒子都沒有,高興個什么勁?”
有道是打人不打臉,郝隨要是還看不出李逵對他的不滿,他這宦官白當了,急忙裝腔作勢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抱歉道:“瞧哥哥這嘴,說錯話了。人杰,別在意,哥哥也是高興過頭了。如今哥哥遇上件麻煩事,還需要賢弟幫忙。”
郝隨求李逵幫忙,于情于理,這事不能拒絕。只是,突然間郝隨自稱哥哥,讓他李逵有點心里不舒坦,他什么時候和宦官稱兄道弟了?
再說,郝隨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是升官之后就性情大變了不成?
好在郝隨變他的,李逵也沒放在心上。反而勉為其難道:“我可先說明白了,幫得上的我才幫,幫不上忙的我可當場拒絕了,你可別怪我!”
“成,就依兄弟的。”郝隨的興奮頭還沒過去,臉上浮現出一片潮紅。說完,欺著上身想要對李逵耳語,李逵最膩歪這種在皇城咬耳朵的卑劣行徑,當即躲開了。
郝隨要是個美女,他也不嫌棄,問題是個官宦,這就讓人膩味了。
可是郝隨很執著,堅持道:“人杰,這話大庭廣眾之下我沒辦法說。”
無奈,李逵瞄了周圍,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郝隨才開口道:“人杰,你是進士及第,你琢磨琢磨,哥哥要是送美女給你同年府上做妾,你能幫忙聯系多少人。”
似乎擔心李逵拒絕,郝隨加了籌碼:“就簽一年契約,一切供應都是哥哥來,不僅如此,租房子的錢,吃穿用度都由我一力承擔。只求對方是樣貌端正,身體健壯的進士。放心,女人的來歷絕對清白,都是哥哥府上的妻妾。”
“我……”李逵氣地只瞪眼,就差罵人了,這算是什么事?可轉眼他琢磨明白了,郝隨搭上人情,花大筆開銷,然后送給別人睡自己家的老婆,圖啥?
還不是就是圖求子嗎?
顯然,郝隨準備走重金求子這條不歸路。這事要傳出去了,李逵的名聲……他還有名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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