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的使臣離開了,但垂拱殿上的大宋皇帝和大臣們如同吃了個蒼蠅似的難受。
他們被威脅了。
想要憤怒,當然是當著遼人的面憤怒,卻不敢的憋屈可不好受。
有騎兵就了不起嗎?
當年大宋也有,還不少。
要不是西塘吐蕃的貿易斷了,西涼還被西夏給搶了,大宋也不缺戰馬。也不畏懼和遼國一戰,可是現在,大宋的戰馬存量已經不多了。遼國一旦越境,大宋的城池可能會沒事,但是城池外的村莊就該倒霉了。
開戰,尤其是對克制自己的敵人開戰,所承受的壓力永遠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趙煦臉色發白的看向了章惇,艱難道:“章相,你意如何?”
章惇的臭脾氣,早就想法發作了,可是他也想到了大宋和遼國的實力不對稱。不同于西夏,遼國要是南下,很容易就打到中原腹地。對大宋的經濟破壞是史無前例的災難。如果他這個宰相一意孤行要開戰,最后大宋的損失巨大到讓所有人無法承受。大宋不怕和西夏打,關中早就不復前朝時期繁華,可是遼人進攻的地方,都是大宋最為富庶的地區,這樣的損失,很容易讓大宋徹底崩盤。最后,論過,他可能就要成歷史上的晁錯,被祭旗的那種倒霉蛋。
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后才嘆氣道:“陛下,臣以為不宜樹敵過多。”
聽到章惇的奏對,趙煦松了口氣。他被氣壞了,但同時理智告訴他,與遼國開戰不但沒有好處,還會讓大宋陷入巨大的困境之中。
即便是他爹,也不敢這么想。
“諸位愛卿呢?”
皇帝也不能聽章惇的一面之詞,做皇帝的要一碗水段平,在后宮是這樣,在朝堂也該如此。當然,就趙煦的小身板,在后宮想要一碗水端平,這輩子都沒指望了。他十歲時候娶的一百個嬪妃之中,如今快十年了,還有不少是處子之身。不是他不想,而是身體不允許啊!但是在朝堂上,彰顯他的大度,這點氣量他還是有的。
蔡卞覺得章惇話沒說完,似乎有話要說,卻又顧慮太多。誰讓他是章惇的跟班呢?老大沒說完,小弟補充。
他清了清嗓子,很難得的說了自己的見解:“臣以為遼國以騎兵威脅我大宋,雖沒有開戰的跡象,但我大宋不能不防。我朝的精力放在了西夏,無暇顧及遼國的威脅。但我河北兩路的禁軍,不能無所作為。”
“愛卿有何計策?”
“挖溝!”蔡卞篤信道:“騎兵需要開闊的平原,咱大宋沒有太好的防備辦法。但挖溝渠能阻礙騎兵行動,同時還能興修水利,一舉兩得。要讓遼國看到我們有所防備,不敢輕舉妄動。等我大宋對西夏決勝之后,才能籌備對遼事宜。”
“會不會賦稅無法支撐?”李清臣擔心蔡卞這么做,會讓戶部對西北的支出減少,這對于已經占據優勢的西北戰事來說,蒙上了一層隱隱。
章惇沒好氣道:“不會短了你樞密院的錢財。”
面對遼國的武力威脅,皇帝和群臣也商討不出個絕秘的辦法。尤其是面對十萬,甚至更多的騎兵南下的時候,就更難了。大宋不怕西夏的入侵,主要是西夏南下大宋關中平原,中間隔著幾百里的山地。西夏人再多,也難以突破環慶路和鄜延路的防區。即便西夏攻入關中平原,想要進入中原還是難之又難。函谷關過不去,一切都是空想。可是遼國就不一樣了,一旦保定府被破,四京之一的大名府就暴露在了遼國的鐵騎之下。
大名府被破,那么黃河防線也不穩當,汴梁也暴露在遼國鐵騎的進攻之下。
京城要是受到了威脅,那么大宋王朝也在旦夕之間了。
當年真宗就是差點被遼軍打到京城,才不得不下令在澶州和遼國決戰。平原決戰,對于宋軍全步兵的艱難程度來說,可想而知。再加上個不安分的西夏,趙煦覺得當初親政的時候立志要做千古一帝的夢想,有夭折的跡象。
用打仗來威脅大宋,會有效果嗎?
很多時候會有。
西夏在真宗時期就有了自立的跡象,大宋早就指揮不動西夏了。可是真宗被大臣們坑的死去活來,哪朝哪代有大臣騙皇帝去前線打仗的臣子?
別的朝代沒有,可在大宋就出現了。
真宗可不想自己再一次步澶淵之戰的后塵,再被大臣們哄騙一次。再說了,西夏又不是河東、河北,對于大宋的重要性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語。不聽朝廷號令就不聽吧,真宗覺得也沒什么。最關鍵的還是他堂堂皇帝,被大臣騙去了前線坐鎮,最后還沒有打贏。這很傷自尊。
萬一要是大宋對西夏也沒有打贏,他這個皇帝就該下——罪已詔了。
低頭認錯,對任何一個皇帝來說,都是這輩子都無法洗刷的恥辱。
到仁宗時期,李元昊的叛亂開始之后,大宋的朝堂才突然發現,西夏已經成了大宋的心腹之患。可幾場大敗之后,就連仁宗也沒有了信心。尤其是賦稅上的不足,讓皇帝和大臣們緊張萬分。
當仁宗突然發現,朝廷一年的支出超過賦稅最多的時候達到了兩百萬貫。當時仁宗府庫里至少有五千萬貫的錢財積累。但皇弟家也不能寅吃卯糧吧?
實際上,兩百萬貫對于大宋當時六七千萬的財政收入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尋常年景,也不過幾十萬貫。
這一刻,宛如滅頂之災般讓他老人家坐不住了。也是慶歷新政的誘因。什么冗官,冗兵,冗費,之類的積弊,都是假的。要是別的朝代,加稅就能解決。而且就缺口來說,缺的并不多。調整鹽鐵稅,就能徹底解決。可是在大宋,從皇帝和官員,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才是變法能實行必要條件。
仁宗沒有想過加賦。
神宗也沒有想過加賦。
到了趙煦親政之后,也沒有想過要加賦。別看大宋的賦稅連年創造新高,主要是人口多了,多了三千萬人,賦稅不多才奇怪。
至于說大宋的貧富差距大,在城中的百姓和務農的百姓之間的差距,讓社會底層極不穩定。可這話也是鬼話,大宋的貧富差距是大,但大的原因其實不是地域的問題,而是職業的問題。種地的農夫收入少,主要是大宋對糧食價格的調控太嚴。
大宋對糧價的平抑,已經到了封建王朝的頂峰,甚至可以說魔怔了。開國以來,有記錄的糧價一直維持在200文至300文之間一石。鹽價從唐朝時期的150多文,降低到最好的海鹽在45文一斤。這樣的價格,對于畝產才兩石多的農夫來說,尤其是那些沒有土地,租種的佃戶來說,辛勞一年,根本就剩不下錢。但要說,吃飯都吃不下去,也說不過去。大宋造反多,很多造反的頭子目的就很不純潔,他們是為了等朝廷招安,好做官。
城市人口和農村人口的貧富差距巨大,這才是大宋的困境。
尤其是城市人口可以輕松賺取農夫的兩倍收入,但稅收卻要比農夫低的多。這導致了大宋手工業極其發達,大量有一技之能的農民,拋棄土地進入城市生活。這恐怕才是大宋最大的困境。尤其城市人口,可以個給富人做奴仆,甚至年輕女孩也可以去給富人做丫鬟小妾。別以為進入官宦之家做小妾就低人一等,小妾也要簽契約,過兩年等見了世面,還能出府嫁人。
而且給官宦人家做過小妾的年輕女子,在婚假市場上頗受歡迎。因為這些女子是見過高貴人家的規矩,是能夠傳家,提升普通人家家教的捷徑。
想要解決農業人口和城市人口的差距,廢除解除農業稅,但這對任何一個封建王朝來說,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困境難道大宋的皇帝和大臣們看不到嗎?
不,他們都能看到,不僅看到了,還想到了可能解決的辦法。
趙煦之所以要打西夏,目的還是為了解決困境,解除了外部的威脅之后,繼續推行變法,從而緩和社會矛盾。
但戰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西夏沒打趴下,遼國又跳出來了。
這讓趙煦君臣很憂愁,遼國可要比西夏棘手多了。大宋連對付西夏都屢屢受挫,更何況突然多了一個遼國。
君臣在商量許久之后,才想到了一個應對之策,也不算是應對之策,而是皇帝也好,朝堂也罷,都需要迫切的清楚西夏如今的狀況。至于被大宋吃到嘴里的韋州、洪州、龍州和銀州,說什么也不能吐出來。
不得已,章惇最后還是把希望寄托在李逵身上,或許西夏的情況比他們想象的更糟糕呢?
章惇當即建議:“官家,大宋必須盡快派遣使團進入西夏。有必要的話,到鄜延路和環慶路,立刻讓范純仁和章楶派大軍護送。”
“使團的名單?”趙煦遲疑。
章惇堅持道:“原先不是擬訂了一份嗎?如果李逵在西夏支持李秉乾叛亂成功,這時候是重新和西夏劃定疆域的最好時機。一旦錯過了,可能會出現變數。”
這話一開口,安燾這個樞密院的二把手也只能表態。躬身對趙煦道:“官家,臣必不負眾望,將四州之地歸入大宋。”
“好,有勞安卿辛苦。”趙煦多少有點寬慰,大臣們難得團結了起來。看來遼國的使團也不是一無是處,有時候還是能夠給大宋朝堂帶來一點好處的。他繼續道:“那么遼國使臣該如何處理?”
大軍逼境,對于遼國的使臣來說,可并不是個好消息。
兩天之后。
安燾警惕的盯著遼國使團,這幫遼人也不知道如何說服了章惇,死賴著就是要跟著一起去西夏。目的肯定是來者不善,想要破壞大宋在西夏的勝利果實。可是等了很久,遼人之中身份最高的小王爺耶律保機還不見有上車趕路的打算,這讓安燾對此人的感覺又差了幾分。
小王爺耶律保機仰望汴梁高聳的城墻,傷感道:“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說完,傷感的唏噓起來。
安燾對小王爺耶律保機的印象很不好,前幾天威脅大宋皇帝和朝堂,然后又死賴著跟著他。
如今,有裝作作樣的念著柳永的《雨霖鈴》,又一個癡迷柳永的下流胚子。好在此人是遼人,安燾自我寬慰的心說。
安燾很正派的人,也被耶律保機的加戲給弄迷糊了。這位到底是來大宋的京城做使臣的呢?還是來玩的?
剛上路,安燾就明白了,這貨是來玩的,而且還沒有玩盡興,就被遼國的皇帝破壞了游玩的假期。
“蔡樓怎么能慶豐樓相提并論?安大人所說,小王不敢茍同。蔡樓的歌姬,怎么敢和慶豐樓相比并論?差了一大截,唱詞更是老套,模樣也差了許多……”
小王爺耶律保機說的頭頭是道,顯然是此種老手。大宋的酒樓也有客房,這很說明問題。而且,大宋的酒樓,客人只要出的起錢,什么服務都能加,直到客人滿意為止。安燾滿臉黑線,他甚至認為,眼前這個全身散發著牛羊肉膻氣的契丹貴族,不知道惡心了多少大宋的風塵女子。
可被遼國使團死賴著跟著一起,安燾也不能發作,只好心頭鄙夷,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小王爺好雅興。”
耶律保機卻唏噓道:“小王空有金銀,卻沒才藝,頗為遺憾。小王迷戀俏枝兒久矣,可惜美人沒有上好的詞曲連面都不得見。不知道……小王是否有幸!”
就這猥褻的模樣,安燾氣地差點背過氣去。他也是進士出身,也年輕過,才學雖比不上李清臣、蘇轍吧,也頗有才情。詩詞歌賦也不在話下,可問題是他堂堂大宋重臣,能給耶律保機這下流貨色狎妓出賣才藝,寫詩作賦?
要是他的晚輩敢這么說,他早就大嘴巴抽上去了。
也不瞅瞅你是誰,遼國蠻夷,也配讓他安大人折腰?
見安燾臉色不善,耶律保機這才閉嘴,暗道可惜。似乎為了沒話找話,他自顧自的說起來:“小王也找過好友幫忙,可惜太學的學子寫出來的詩詞都讓教坊頭牌俏枝兒姑娘頗為不屑,小王也是無奈。”
“其實小王不過是想要跟著安大人學習如何寫詩作賦,就想著安大人要是有之前舊稿,好讓小王臨摹學習一番。”
安燾嘴角微啟,頗為不屑。你這招老夫年輕的時候早就用過了,我能上這當,吃這虧?
誰沒有年輕過,愛慕過年輕貌美的女子?
但是幫異族,想都不要想。安老爺子也是有氣節的人。
等年紀大了,腰不行了,身子骨不中用了,你就能明白,年輕時的放縱是多么的可笑了。安燾在小王爺的襲擾之中,一路緊趕抵達了環州州境內,等到通關之后,章楶護送安燾去了韋州。出了韋州,就是西夏境內了。
“厚卿,此行為兄就不送了,保重!”
“全賴質夫兄為國征戰,才有我安燾入興慶府的機會。”安燾感慨道。
這話要是換個場合說,章楶也就受了。可是這次大戰,連他都贏得有點臉紅。西夏大軍退兵,也不是他驅趕出去的,莫名其妙的就退兵了。韋州他沒打下來,仁多保忠投靠,獻了出來。而剛剛得知李逵在西夏的情況,連章楶都有臉臉紅,紅著臉對安燾道:“此功愚兄不敢貪,厚卿去了興慶府就知道了。”
在問,章楶閉口不談。
這讓安燾很詫異,帶著心頭的疑惑,他催促護衛盡快趕路。
兩日后進入平西府境內,眼瞅著城門在前,突然大隊的騎兵從城門出來,嚇得安燾在車上差點滾下來:“自己不會步了蘇武的后塵吧?”急切之間,安燾大喊:“兩軍交戰,不傷來使。”
卻在視線之中發現,為首的一員將軍,在靠近車隊之后,從馬上跳下來,操著別扭的漢話,朝著安燾的車駕跪下去,高喊:“小人古哈爾,奉我家大帥令,迎請安老爺!”
安燾傻眼了,他有種被西夏人給套路的難堪。同時也想不明白,這貨不會是皇城司的探子假扮的吧?
不怕暴露之后,被黨項人給弄死嗎?
好在安燾畢竟是大宋高官,雖受到了驚嚇,但很快就穩定了心神,氣勢大漲,低頭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古哈爾,問:“李逵為何不來迎接老夫?”
古哈爾臉上的獻媚頓時消散,怒氣沖沖地站起來,對安燾怒道:“讓我家大帥親自迎接,你也配?”
安燾差點被氣地差點一個倒栽蔥,死在車轱轆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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