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種建中對童貫的感覺并不算很差,甚至還有些好感。
童貫在西北待過一陣,為人豪爽,他與西軍之中不少將領都有過接觸。當然,這種接觸更多的是童貫借了李憲的勢,才有了相對平等的接觸。隨著李憲倒臺之后,童貫也就銷聲匿跡了。沒想到,十幾年之后,他又來了。
只不過,這一次童貫并沒有來到西軍之中。
而是帶著飛廉軍強勢抵達了秦鳳路。明眼人都知道,童貫是來西軍立功來的,而想要立功,就必須要學會搶權。
果然,童貫和蔡京斗的死去活來,卻最后誰也沒奈何得了誰。不得已,只能罷戰。但讓將門深惡痛絕的蔡京終于離開了西北,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尤其是,將門認為他們認清楚了童貫。
童貫雖出身宮闈,但有豪俠之風。風采不減當年李憲。
拉攏將門的手段也高明,許諾、許諾、再許諾……他是皇帝的人,信譽有保證。
西北的官場本來就不大。稍有點風吹草動,就能傳播到沸沸揚揚。不得不說,一直在為將門爭取更多的利益的童貫,獲得了一波好感。種建中雖說已經轉投了文官,但他的家族畢竟是將門,自己也和將門有著撇不開的關系。兄弟之間也多有稱贊童公公仗義的話流入種建中的耳朵。
一來二去,聽的多了,種建中也真以為童貫是個仗義之輩。
可是……
在蘭州城外,他對童貫徹底失望了。喜歡一個人,需要長期的維護。而憎惡一個人,只要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
童貫就用一句話讓種建中對這個死宦官的所有好感都崩塌了,倒不是說童貫不是那個童貫了,而是童貫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天底下的將門都是垃圾,只有李逵才是他心目中的真英雄,讓他郁悶的是李逵看不上他。
為了讓李逵對他轉變態度,童貫決定做一個讓李逵喜歡的好宦官。
為此,他審時度勢后認定,李逵需要一個好幫手,這沒問題,童貫就挺樂意做李逵的好幫手。而且,李逵也提醒過他了。童貫畢竟是宦官,太張揚,朝堂上的大佬都會看不順眼。沒辦法,童貫只能韜光養晦,先學本事,再謀前程。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讓李逵沒有后顧之憂,讓整個飛廉軍都沒有后顧之憂。
解決的辦法也簡單,撈錢。
給李逵準備足夠的錢財,飛廉軍的士兵就能得到更多的賞賜,才能勇往直前。同時給予升遷的機會,這支軍隊在戰場上就能無敵。
童貫缺錢的時候,種建中送上門了,這是個機會,童貫當即沒有任何掩飾,直接對種建中問道:“帶錢了嗎?”
種建中憤怒,屈辱,卻不敢和童貫魚死網破。
他家族有錢,但將門家族,開銷要比文官世家大得多,養人就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戰死的兄弟遺孀子嗣要供養,殘疾的部下要照顧,這筆錢往往讓將門除了維持表面的光鮮之外,別無余財。就像是當年的劉葆晟,五品武將,可是他連帶著幾個女婿籌集三萬貫錢財,都差點把祖宅賣了。
加上種建中也不懂經商,不懂斂財,更沒錢支撐起來門面,面對童宦官的靈魂拷問,他黑著臉搖了搖頭。
童貫的臉色當即就垮了,賞賜不豐厚,如何讓飛廉軍的兄弟們無后顧之憂?
于是他對種建中的印象就更壞了,要不是看在種建中帶著五千人馬的份上,他都不想讓種建中進城。
“修城會不會?”
良久,童貫才冒出了這個念頭。飛廉軍是大宋一等一的精銳,怎么可以去修城?
飛廉軍是需要等待機會,劍出寶鞘,揮砍敵酋的機會,修城墻這等事,簡直就是磨滅了士卒的銳氣。
于是,童貫就看上了種建中帶來的這五千德順軍人馬。
種建中一口怒氣被堵在了喉嚨口,氣地差點拔刀砍了眼前這個死宦官。他在鄜延路延安府的時候,被李逵鎮壓,帶著延安府的民兵民夫修城墻。但當時他位卑言輕,不過是個小小的推官,不敢和李逵這等皇帝面前的寵臣叫板。
好不容易回到了秦鳳路,坐上了知州,帶上了正兒八經的禁軍,難道還要修城墻?
種建中臉色變換了幾次,一陣紅,一陣白的,愣是沒挪地方。
童貫也不在乎,這方面的經驗他很足。想來想去,到最后,他篤定種建中會跪。他如此豪杰能跪,種建中為何不可以?再說了,忍辱偷生也不算是什么丟人的事。
李逵他懟不過,但是童貫,好像他也懟不過……
但他真的不想再修城墻了,在延安府,他都快修吐了。
終于,種建中還是覺得和李逵打交道比和童貫要好,面對李逵,即便是修城墻,他但凡要說個‘不’字,李逵這廝絕對會讓他好看。比文比武,種建中都不是李逵的對手,認賭服輸,他只能含淚任由李逵使喚。但是童貫卻陰惻惻的看著他笑,笑到他心里發毛。
種建中心說:“這哪里有豪爽的影子?”
不得已,他開口詢問:“敢問公公,李大人何在?”
“出城去了。”
“出城?”
種建中首先想到的是李逵帶著人馬出城巡視去了,這事李逵在延安府的時候就很喜歡做,經常在外頭晃悠一天之后,帶著黃羊,野豬回來,有時候還有猛獸豹子之類的。這是李逵的一大愛好,打獵。
種建中自以為了解,呵呵一笑道:“那本官等他。”
“你等不著。”
童貫心說,咱家身為李逵的監軍都不知道李逵去哪里了,你一個外人憑什么知道?
種建中不解了,古怪道:“難道其中另有隱情?這蘭州城剛打下來,四周也不安穩,主官不在城里,恐怕會讓敵軍趁機襲擾。不行,我非要見李大人,還請童公公帶我去!”
“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童貫說話間,聲調就尖了起來,他都不知道李逵去哪里了,要是知道,他還用在這蘭州城內百無聊賴地度日?
童貫叉著腰,對種建中道:“咱家以監軍的身份命令你帶著你的士兵去修筑城墻,十天,算了半個月之內,要是完不成工期,自家可以等,皇上不能等!”
說話間,童貫抬手對天,示意但凡種建中不答應,他就給皇帝告黑狀。
“告李逵童貫不敢,但是種建中,哼哼,看咱家敢不敢?”童貫在心中默念。
種建中沉著臉,敢怒不敢言,種家已經不是他大伯種諤當家的時候了,沒了撐門面的人物,如今即便在西軍之中,地位也不顯。真要是讓童貫這個死宦官告了刁狀,老種家就難了。
于是,一天之后,種建中印證了童貫的猜想,屈辱的承受了不該他承受的磨難,他帶著士兵去修城了。
連帶著,德順軍的士兵也頗感屈辱。
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就一個死宦官,知州大人為何不和他斗一斗,好讓他知道老種家的厲害?
怨言,有之。
不滿,有之。
但身體卻非常誠實,德順軍的士卒對于修建城池非常有經驗。
這讓種建中大感意外,難道是天賦?
連帶著之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童貫,也變得和善了起來。眼瞅著工程一天天的進展神速,童貫琢磨著這次總算應該立功了吧?
倒是高俅,他對種建中非常重視。
畢竟,童貫不清楚,高俅卻聽李逵說起過幾次,稱道種建中有帥才。既然李逵說過種建中好話,高俅認為種建中必然有才能,要不然自家的兄弟也看不上人家。
一來二去,種建中倒是成了高俅的常客。
尤其是推演兵棋,種建中四平八穩的戰術,總是讓高俅用處所有解數,都無法破解。和高手過招的酣暢之感,讓高俅對種建中驚為天人。尤其是童貫的加入,讓這支五千人馬的德順軍在蘭州的情況好了很多。
眼見機會成熟,種建中忍不住問出了這幾日的疑惑:“高將軍,為何建中來蘭州多日,都不見李大人的人影?”
高俅長嘆道:“他出去了。”
“沒說啥時候回來?”
“要是知道,咱爺們不都跟著去了嗎?”童貫也是一臉無奈,面對李逵,他真的一點手段都沒有。甚至還要小心翼翼的深怕惹怒了李逵。
“不會是去青塘了吧?”
種建中被自己的這個猜想嚇了一跳,飛廉軍在安西州駐兵不少,連帶著加上蘭州的駐軍,李逵身邊能帶走的兵馬也就是三千騎兵。而且他也調查過,李逵是真刀真槍的把一支一萬五千人的青塘精銳硬吃了下來,甚至連青塘勇將鬼瞳都被俘虜了,要說不是全殲守敵,也說不過去。想著飛廉軍中的三千騎兵恐怕損失也不小。
這么點兵馬,李逵帶出去,能干什么?
難不成去打青塘城嗎?
童貫支吾了一陣,勉強點頭道:“有可能。但是可能不大。我等也猜不到李大人的想法,只能在蘭州城等消息。這幾日斥候往來越來越少,我等也是心憂不已。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他老人家要出去,誰攔得住他,再說了誰敢攔?好在他還帶走了三千多青塘俘虜,麾下近六千人馬,兵力上不缺,就是不知會如何交戰?”
“死等也不是辦法,如今城墻已經修葺完成。不如我們帶兵在周圍往外派出斥候,萬一有所變故,也好接應。”
想來想去,種建中還是想到了出動軍隊。
他不是來蘭州城當工頭修城墻的,雖說城墻已經修了,但真不怎么樣,只能是勉強修了個光鮮而已。畢竟時間緊任務重,趕工之下,質量有所下降。
真要是這期間他連一兵一卒都沒有出動,寸功未立,如何對得起安燾對他的賞識?
種建中深知童貫想要立功,都不用看,他可是將門出身,童貫整日猴急樣子,他看一眼明白了。他不得已蠱惑童貫。果然,童貫有所意動,抿著嘴不說話,似乎心里正在權衡得失。
種建中暗中好笑,暗忖:“有門!”
于是添油加醋道:“蘭州城小,擺不下一萬人馬,如今飛廉軍和德順軍的人馬在城內頗為擁擠。帶出去五千人馬,不會對蘭州的防御有任何影響。”
“真的?”童貫還是不相信種建中,但是他相信高俅。
高俅想了想,覺得這話沒有問題,當即點頭道:“公公,蘭州城小,人多不見得就能守衛森嚴。如今人杰好幾天沒有消息,我們要是繼續在蘭州苦等,恐無益處。不如我們就去近一些的地方。”
“比如說?”童貫問。
“京川關如何,此關為蘭州通往河湟之地的門戶,我們即便帶著人馬去,即便幫不上忙,把京川關修一修也是好的。”
高俅的想法很簡單,李逵甭管去了哪里,肯定是去給青塘人添堵去了。
他身為好兄弟,也不能拖后腿。眼下是什么忙也沒能幫上,但是給李逵修一條后路,他還是覺得沒錯的。
童貫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即便擔心李逵事后對他不滿,但還是堅定的站在了正確的立場一邊,點頭道:“好吧,咱家也同意。”
大宋軍中,文官不在,主將和監軍都認同的軍事行動,就能執行。
只不過,童貫看向了種建中,仿佛對其很器重道:“既然如此,麻煩種知州把京川關也修一修。”
種建中說什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想著要去征戰沙場的,到頭來出兵的軍令沒有等到,卻又攬下了個工程,修筑京川關。
連他自己都懷疑,難道自己的天賦不是領兵打仗,而是修建城堡和城墻?
好在他終于不用困在蘭州城了。
果斷離開蘭州城之后,童貫要求同行,高俅也是如此。留下了年熹帶著三千人馬固守蘭州。另外留下一千五百人馬,繼續從安西州運送軍糧抵達來蘭州。
七千人馬浩浩蕩蕩的朝著京川關行進。
出了關卡,就是一望無際的河湟馬場。
幾天之后,當他們帶著補給趕到了京川關之后,驚奇的發現,駐守京川關的竟然是自己人都虞侯張川。童貫從馬上跳下來,跑到張川面前急切道:“李大人呢?”
“我也不知道。”張川苦惱道:“我就知道如果再不派人來,我快瘋了。”
很快,童貫、高俅還有種建中癡呆的看著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到處都是牛羊和戰馬,而飛廉軍的士兵卻只有百十來個,費盡力氣,也無法控制如此龐大的牛羊和戰馬。張川站在旁邊,悠悠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戰馬和牛羊,但是周圍的草都啃光了,牛羊的腿攔不住。”
打劫,李逵是專業的,尤其是對異族下手,連心理負擔都不需要有,以至于他都想不起來要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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