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相!”
“走開,老夫無事!”
李清臣一把推過屬下,這時候來關心,剛才老夫差點被章惇這個奸賊禍害,你們人在哪兒呢?他靠著大殿的楠木柱子,驚魂未定的喘著粗氣,暗暗惱怒:“老夫差點死了!”
散朝之后,章惇負氣而走,李清臣捂著胸口一臉后怕。
好在章惇也不敢在朝堂上大打出手,要不然,他這個宰相就落下了個行止不端的臭名聲。可是,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李清臣就在之前,確切的感受到了恐怖如同摧城般襲來的絕望。
老夫的金牌護衛哪兒去了!
要不是安燾不在,安能讓章惇如此囂張?
打是不可能打起來的,但李清臣也被章惇嚇地夠嗆。要是安燾在,根本就不用李清臣挺身,安燾就會站在章惇面前,用睥睨天下的眼神藐視章惇,仿佛在說:“來啊!來殺我啊!老夫死給你看!”
動手安燾肯定不是章惇的對手,但是安燾敢死,就問章惇怕不怕!
安燾是御史臺出來的狠人,這地方出小人,但是量產最多的是愣頭青,根本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安燾就是這樣的性格。性如烈火,但武力弱的跟只雞似的,要是被他賴上,不脫層皮,休想脫身。
李清臣和安燾相比差很多,他氣勢上不如安燾,加上章惇來的突然,他心態崩了。
要不然,也不會在朝堂上丟了個大臉。
當然,章惇也不好受,李清臣打架不是對手,指桑罵槐的本事章惇也要差很遠。倆人算是平分秋色。尤其是這老匹夫寫文章罵人的手段著實高明,縱觀變法派之內文采最好的蔡卞幾個,也不是人家老李的對手。
皇城,都事堂。
楊畏跟在章惇身后,苦笑道:“相爺,之前您沖動了。”
“老夫也是被氣瘋了,沒想到李清臣這廝如此可惡,為了自保,不惜拉來了呂大防。”章惇憤憤不平道,隨即搖頭狐疑:“不對,這事官家也應該知道,他們應該達成了默契。”
“相爺,你是說皇城司和職方司都獲得了從青塘送來的飛鴿快報?然后故意壓著不說,好讓我等一頭撞上去?”楊畏驚詫不已,要說李清臣這樣做,完全可能。
章惇長嘆道:“官家對權力分配不滿了。”
楊畏緊蹙眉頭,心中難掩不安:“這樣一來,變法推行就要出問題了。”他雖然這樣說,可心里想的更多,皇帝是否對章惇已經不慢了?
“不礙事,呂大防還算是個懂進退的人。他能在王公面前隱忍,自然也能在老夫面前隱忍。只要老夫做的比他好就行了。再說了,如今變法各項都已經實施,就呂大防,掀不起風狼來。”章惇語氣頗為不屑,他看不起人的毛病又犯了。滋長他的脾氣暴漲的原因,還有大宋對西夏和河湟之地接連的大勝,讓章惇短期內不會因為小過失,而被彈劾。
可是章惇看輕呂大防的反應,讓楊畏頗有怨言。
這讓楊畏很擔心,人家呂大防比您早當宰相,你憑什么看不起人家?
可這話只能埋在心里,老奸巨猾的楊畏可不是沖動的邢恕,動不動就往前蹦噠。他夾在變法派和保守派中間,兩頭示好,卻還屢屢升官,本來就是個蘆葦派,也不知道保守派強勢的時候,還能不能回的去?
唯一讓章惇難受的是,他的宰相政績似乎不太好看。除了對西夏和河湟之地的用兵成功,他毫無建樹。
一旦西軍解除了西夏和青塘兩個大麻煩,占用賦稅四成左右的西北將徹底不需要大量軍費和物資。朝政自然被釋放出來,到時候朝廷根本就不用變法,因為賦稅根本就用不掉。到時候保守派就有了和變法派正面對抗的底氣。
大宋的財政危機解決了,用不到變法派了。
除非到時候大宋遇到了更大的危機。除去了西夏和青塘,能夠稱得上大宋對手的就只能是遼國了。可問題是,和遼國交戰,大宋有勝的機會嗎?到時候章惇是否能夠控制朝政已經不重要,不要成為替罪羊已經很不錯了。
再說,和遼國交惡,皇帝愿意嗎?
比手段,李清臣不比章惇差多少,可是皇帝就不一樣了。
呂大防想要回朝,自然沒有阻礙的理由。畢竟呂大防離開朝堂,是護送宣仁太后的靈柩下葬,按道理,大喪之后,就該回到朝堂。
可他回朝的事被章惇故意壓了下來,要不然,當時范純仁、蘇轍、呂大防都在,新黨怎么搬到保守派?
而剛剛親政的皇帝,當時對呂大防非常不喜。因為呂大防雖然沒有慢待過皇帝,但他是宣仁太后的親信,皇帝和太皇太后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呂大防自然不會被皇帝喜歡。
可此一時彼一時,皇帝在親政之后,越來越想要控制朝堂。但這時候已經晚了,尚書省有蔡卞掌控,六部都是變法派的人。都事堂自然是章惇的一言堂,加上李清臣也是變法派的重要人物,自然不會允許保守派大佬重回朝堂。
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皇帝也是無可奈何。
要不是這次李清臣覺察到了不妙,也不會和皇帝同氣連枝,一旦呂大防回到了朝堂,章惇又要頭痛了。
他也知道,皇帝不滿了。
不滿的原因是,皇帝對自己的話語權覺得不夠。
可架空皇帝,正是章惇等人的想法。倒不是想他獨斷乾坤,章惇從骨子里還是個讀書人,他有讀書人的驕傲。同時他也讀書人想要名垂千古的名聲。這就不得不讓他和皇權之間有一場博弈。這場博弈并非是將趙煦打壓下去,而是讓趙煦能夠按照章惇的想法來管理大宋。
加上,大宋的官場制度已經很成熟,皇帝上不上朝都影響不大。這種情況下,文官自然想讓皇帝消停一點,可趙煦是皇帝,是天下共主,他怎么能忍受自己活成了祥瑞?
可皇帝趙煦并不愿意這么做。
歷史上,章惇真的差點成功了。皇帝趙煦完全按照了變法派的想法去統治大宋。可惜,趙煦短命,沒幾年就死了。而章惇如此顯赫的威望,卻輸給了一個女人,向太后。
失敗后的章惇,留下個奸佞的名聲,直到兩宋結束,也沒有被平反。甚至他一家子都受到了拖累。
如今的局勢來看,章惇想要做到他期望的那種程度,肯定不現實了。
呂大防還沒有回京,但是變法派已經哀鴻一片。這并不包括李清臣等人。在章惇和李清臣之間因為市易法等實施中出現爭論,他們之間的同盟就已經破裂了。
之后兩人更是互不退讓,以至于勢同水火。
有人哀愁,當然就有人歡喜。
劉世安和蘇轍就在一起喝小酒,他們說什么也想不到,作為皇帝曾經的眼中釘,不僅在朝堂風云變幻之中站穩了下來,就算是范純仁離開了中樞,對保守派的影響很大。但是呂大防回來,絕對是意外之喜。
“子由兄,這次呂公能順利回朝,子瞻兄的徒孫可幫了不小的忙。”劉安世放下了酒盞,琢磨著以前對李逵太苛刻,忽然間發現自己狹隘了。有本事的人,憑什么他看不上?即便李逵的施政水平他看不到,但是打仗的水平,大宋誰比得上?
劉安世由衷道:“我得對他關照一點。”
殿上虎要關照人,讓蘇轍非常詫異。一般來說,劉安世這家伙要關照人,基本上是往死里懟。
可李逵不一樣,章惇在殿上不敢動人,但李逵就保不齊了。蘇轍擔憂道:“不知李逵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弟?”
劉安世覺得蘇轍對他有偏見,憋屈道:“我是好心!”
“勘磨他?”
“不是,我要舉薦李逵。”
劉安世對蘇轍的反應很不滿,梗著脖子道:“曾經我以為李逵太勢利,而且還是帝黨一派的人,還有可能陷入后宮的爭奪之中。這樣的人小弟自然是看不上的。可最近小弟也在省察自身,發現自己除了一腔浩然正氣之外,對軍政的了解實在太少。就像是安燾,他之前在樞密院,不可一世,可是他是同知樞密院,對兵事卻一知半解都不知。”
“要是小弟以后也步了安燾的后塵,要是沒個人幫襯,說不定就要栽了!”
“此話不假。”
蘇轍想起他在延安府的短暫軍事生涯,要不是李逵只身去了西夏,將整個西夏內部都攪和的天翻地覆,他在鄜延路就會搞的灰頭土臉。更不要說,之后西軍北線大勝之后,因為李逵的功勞沒有立刻賞賜,連帶著他也沾光了不少。
可蘇轍很不解,劉安世在朝堂上,官職是御史中丞,管理的是御史臺。他要舉薦李逵,能去哪里?
就他對李逵的了解,這家伙對官職很挑剔。部堂的郎官他看不上,也不喜歡做,真要是和之前一樣養在皇城里,他更是憊懶的不行。整日在皇城里閑逛,然后琢磨著做一場大事情,比如說拆掉天章閣之類的,讓人頭痛不已。
“器之,你說要舉薦李逵,難不成想要讓李逵宣撫秦鳳路?”
“小看我?”
別看宣撫使之類的官職,有點封疆大吏的意思。但是在大宋,由于官職之間設置了諸多的障礙,宣撫使只有在戰區,或者邊境戰爭頻發的地區才有面。當然,秦鳳路的宣撫使很重要,剛打下來的青塘需要安撫,地方需要鎮壓,這個官職也算是實權滿滿。
可是對于大宋京官來看,地方上的官職都是渣渣。除非像是范純仁這樣,頂著宰相的待遇,以觀文殿大學士的身份,總管邊境一路,才算是一方大佬。
但論影響力,和京官差遠了。
劉安世笑道:“我準備將他拉倒御史臺,李逵愛惹事就讓他惹,御史臺我的話還是能管用的,他惹出天大的麻煩我都給他兜著。”
劉安世對自己很自信,認為李逵這樣的官場新人,惹些小麻煩,對他來說都不是個事。
蘇轍猶豫了片刻,遲疑道:“器之,我建議你還多考慮,這事不簡單。”
他總不能說在延安府,自己都降不住李逵吧?
要是這話說出來,他堂堂副相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可劉安世頭鐵,還以為蘇轍的話里有話:“子由兄,你總不該和我搶吧?”
“不會!”
蘇轍掩飾著尷尬,連忙將自己撇清。他門下省不要李逵這樣的人才,怕大門都被拆了。
劉安世腦補了一陣,覺得會有人和他要搶李逵,決心先下手為強。
不過這話他不能對蘇轍說,萬一……
蘇轍也有這個想法,他搶不過人家。畢竟,李逵算起來也是蘇門弟子,真要是比人情,蘇轍可要比他有優勢的多。劉安世覺得自己得偷偷的行動,別讓人看出來了。
渭州。
游師雄緊趕慢趕,終于看到了渭州的城墻。
渾身酸痛的敲著后背,有種身子骨要散架似的,辛勞。
“打旗,騎兵凈街!”
這是要入城了,游師雄大小也是個知州,如今帶兵打仗,還是大勝而還。雖說打勝仗和他沒什么關系,但不管怎么說,他都是軍中代表。
旗幟剛打出來,城門就有大隊的騎兵沖出來,一水的黑盔黑甲,戰馬踢踏在堅硬的彈石路面上,發出鼓點般的蕭殺之意。
“大人,好像是大學士的車架出來了。”
“不可能吧?”
游師雄說話間撩開了車簾子,定睛一瞧,還真是。整個秦鳳路,除了安燾之外,沒有人會打出三品大員以上的車駕。
劉延年雖然也是三品官,但他是將門,平日出行騎兵護衛就夠了,不像文官出行,動不動就擺開整套的儀仗。尤其是安燾這次來秦鳳路,是有開府權的,也就是說,他要是不管不顧,可以打一品大員的儀仗。
只不過,安燾是文官,懂得韜光養晦,不會做的太過。
“辛苦,眾將士辛苦了!”
“安大人辛苦!”
“為大宋賀!”
“萬勝!”
面對凱旋之士,安燾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合攏過。等到游師雄將軍中厚厚的軍報遞給安燾之后,他這才仿佛松懈了下來。
拉著游師雄輕聲問道:“人杰呢?”
“他沒來,人在青塘。城內還沒有安定,青塘各部也多有仇恨,他要是離開,恐青塘有變。”
安燾頷首道:“可惜了!”
游師雄之前還以為自己在李逵心目中很重要,在路上小半個月,他天天如同鐵蠶豆在鍋里那般被車板顛了個七葷八素。最后還真讓他顛出了個道理:“因為他最沒用,才被派遣來了秦州。”
李逵是走不開,但是種建中呢?
他難道也走不開?
渭州去年就受過青塘的禍禍,如今百姓聽到青塘城都破了,當即城內商賈組織起來熱鬧的慶功宴,百姓,士兵,商賈,無一雀躍歡慶大勝。
而安燾卻迫不及待的將游師雄拉倒了官舍,詢問青塘之戰。
一邊看著軍報,一邊詢問戰況。
游師雄雖經歷的不多,沒有經歷過李逵拉攏各部落奴隸得過程,對于怎么就突然圍了青塘城還是一知半解。
可安燾卻聽得頗為暢快,尤其是他還看過了曾經的青塘王阿里骨成了階下囚,更是心中豪邁,但他看過軍報之后,安燾抬起眼皮盯著游師雄良久,幽怨道:“這是信不過老夫啊!”
游師雄聞聽,大為驚恐,卻不知安燾為什么會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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