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公,你這左邊臉抽搐,右邊臉僵硬,按照小子對醫學的研究,你這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眼看要打仗了,這可如何是好?”
米芾擔憂的看著米赟,這位是族里的叔爺,說不擔心,那也是假的。再說,米芾覺得自己一個書生去軍中,還是在前線的軍中,要是沒個大腿抱著,很可能會身首異處。米芾想到了自己跟著蘇軾學的醫術,猶豫道:“要不我給您開個方子吧,不保證好,但吃著藥總比不吃要好。”
而米赟,就是米芾認定的大腿。
親不親,一家人,在外行軍打仗,沒有兄弟幫襯,只能啃老了。
雖說,米赟這個老將在米芾眼里也一般。好像沒有做出過轟動天下的功績出來,但也是米家內部一等一的實力派,他不靠著米赟,還能靠誰?
米赟實在忍不住了,對米芾道:“元章,你看看你后面。”
米芾笑著往后看了一眼,左邊是高俅,還沒來得及看右邊,他立刻改口道:“要說高俅,高進賢,這位可了不得。原先不過是蘇學士身邊的小書童,誰也不知道他如今能獲得如此成就,至于說走狗之說,不過是高俅性格豁達且謙讓而已。”
走狗并不算是好詞,也不算是壞詞。
至少在大宋是這樣,經常會有人說自己是某某的門下走狗。意思就是死忠,死不悔改的志向。范祖禹曾經還說自己是司馬光的門下走狗買,就是這個意思。
說高俅是蘇軾的門下走狗,也不算是丟人。
面對這樣的族孫,米赟也是百般無奈,躬身對李逵道:“末將米赟,見過督帥。”
“老將軍請不要多禮!”李逵攙扶著米赟的手臂,兩人一前一后,李逵在前,米赟在后。有說有笑的走了。
留下米芾傻眼了,李逵在,他還用米赟當大腿嗎?
大宋軍界最粗的大腿不就在眼前?
米芾唏噓地扭頭看向高俅:“進賢,你說我現在去抱李逵的大腿,還有希望嗎?”
高俅終于附庸風雅,在被提拔成為飛廉軍主將之后,終于厚著臉皮向蘇軾去信,求了個字。進賢,就是他的字。
“有,元章前輩可是學士喜歡的后輩,人杰就算是脾氣不好,也不會在意的。雖說人杰不喜歡人說他黑,但元章前輩可排除在外。不過……”高俅說了一大堆,也沒說到點子上。
米芾被高俅不上不下的語調吊在了半空之中,心中忐忑不已:“不過什么?你快說啊!”
“走狗是不會說話的,汪汪汪!”
不得不說,高俅調皮了。米芾不是外人,說起米芾和蘇軾的關系,比高俅甚至要近很多,亦師亦友,而且相交多年。在揚州的時候,米芾經常來蘇軾家里拜訪。
不僅他和高俅相熟,和李逵、李云哥倆也非常熟稔。他們之間開玩笑,再正常不過。
可惜,米芾長了一張破嘴。當然,米芾經常是說錯話之后,表現出強烈的求生欲。就像是現在,他拉著高俅不讓走,不惜低聲下氣的問:“別鬧,進賢,你當初鬧肚子,還是我給你找了好藥,就問你,我這個人怎么樣?”
高俅想哭,米芾的醫術還是跟著蘇軾學的,蘇軾的醫術……罄竹難書。米芾篤信,天底下任何病,沒有偏方治不了的。米芾最鐘愛的一個偏方是炒大麥,就是煮大麥茶的大麥。他堅信這是一個能包治百病的良方。
高俅的病是自己好了,絕對不是米芾送來的藥奏效了。
話雖說是這樣,但這里面的情誼可不能抹去,高俅心軟了,這才開口道:“人杰最近聽不得有人說黑,他家女兒一個賽一個黑,他只要聽到有人說黑,就上頭。”
“冤死我了,我啥時候說他黑了。”
“天下最黑的莫過于什么?”
“墨色黑又亮,應該是天下最黑的吧?”
米芾順著高俅的話說下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個墨字,得罪了李逵。
不過,米芾不是外人,李逵最多生氣生氣,還真不會對米芾落井下石。
另一邊,李逵詢問著米赟:“老將軍,朝廷派遣元章叔來到底是何用意?他不是在蔡河做撥運使好好的嗎?怎么突然跟著你來前線了?”
朝堂上的事情,米赟也不清楚。當初米赟是鄜延路張輿的部下,后來擢升之后也沒有離開鄜延路。不過平夏戰謀劃之初,因為米赟年紀大了,這才離開了鄜延路,去京城聽調。他倒是清楚自己來北方的原因,寧化軍從根子上都爛了,如今大戰一觸即發,需要個老將來安撫。
至于米芾?
米赟哪里知道章惇慚愧的以為自己恐怕派不出李逵能認可的武將,拿個米芾送來充數。
“這個末將實在不知。元章少小離家,其實末將和他不太熟。”米赟慚愧道。
這話李逵倒是能接,但是他不想說了,直接越過問公務:“老將軍來是要重整寧化軍?”
“確實如此,末將說什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個軍,說垮就垮掉了。”米赟對于執掌寧化軍也有顧慮。畢竟這支軍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拉上戰場,可如今的寧化軍,根本就不具備上戰場的能力。這就加重了米赟的擔憂:“末將還請督帥示下,該如何整頓。”
米赟心知肚明,如果李逵想要整頓寧化軍的話,半個月,足矣。
一方面,李逵是文官,各種手段都可以用,而他不行,他是武將,要是高壓太猛,必然會引起底層士卒和部將的反抗。
其次就是李逵的名氣,勇冠三軍這種話不是說說的,而是殺出來的兇神。米赟年老體衰,已經是六十歲的老頭子了,他哪里能用這種辦法?
李逵沉吟道:“寧化軍之前利用邊境之利,用大宋的貨物和遼國部落進行貿易。量很大,每年都有百萬貫以上,你去了,不要問過去,更不要查賬。”
“末將明白!”水至清則無魚,寧化軍已經爛成這樣子了,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是無辜的。
李逵接著道:“雖是過往不究,但有散漫者,必用重典,以震三軍。但凡顧慮家中老幼,應該不會鋌而走險。”
“末將必銘記督帥指點。”米赟的姿態放的很低。
李逵笑道:“老將軍,我就不留你了,你早日去寧化軍中,就能早一刻控制寧化軍。”
“末將領命!”米赟躬身退去。
李逵在西軍之中的威望很高,不同于章楶的寬和,善于團結部將。李逵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威名,西軍將領站在李逵面前,自覺低一頭。
再說,李逵在金明寨大戰之中,還變相的救了所有鄜延路的禁軍。之后還指揮過一段時間鄜延路的禁軍,米赟自稱末將一點問題都沒有。
實際上,連米赟都覺得自家族孫這樣的人,來軍中除了混飯吃之外,啥事也不成。整天就知道舞文弄墨,這要是能考個進士出來,家族長輩多少會欣慰些,可米芾最擅長的是書法和畫畫,考進士這些都不考。以至于,如今已經是不惑之年,還稀里糊涂的做著不入流的小官。
撥運使聽起來好聽,實際上就是碼頭倉廩的小吏,之前米芾還在嵩山看守祭天臺,再往前做縣尉,常年考評下下……整日游手好閑,不是去采風了,就是去訪友。
干啥啥不行的米芾,在長輩眼里,當然是個混日子的無用之人。
但愿李逵看在蘇軾的面子上,不要過于難為米芾。
行營之中,米芾謹小慎微的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李逵和高俅。
就算是夜晚,也是燈火通明。往來的斥候和情報絡繹不絕,這種大戰之前的氣氛,壓得米芾有點喘不過氣來。
幾次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工具人,司錄參軍原先是處理軍情文書的官員。可是因為米芾不懂,只能做抄錄的工作。更氣人的是,李逵的行營原本就是繁峙縣衙,衙門太小,他的書案竟然被擠出了二堂,放在了回廊下。真有點寄人籬下的悲涼。
“李云!”米芾看到個行營外進來的武將,看著面相似乎有點熟悉,就試著叫了一聲。
“咦,這不是元章叔?”要不是米芾叫了李云,李云還不知道回廊下的人是故人。蘇軾在揚州做官的時候,米芾也正好在淮南路做官。俸祿少的可憐,他干脆不上衙門做事,整天泡在揚州城里。所以,李云和米芾很熟。
米芾遲疑的問李云:“李云,你怎么也來了。難道要打仗了嗎?”
米芾不擔心別的,就怕要打仗,李逵拉著他一起上戰場。他哪里是能上戰場的料啊!可是軍中畏縮是大罪,米芾也懂。他就想讓人綁著他在李逵面前說兩句好話,免了他的性命之憂。
“元章叔,你怎么也來了。”李云不解,米元章在文會之中或許能找到不少存在感,但是在軍隊之中,這是個廢物啊!按照李逵的性格,絕對不會要米芾這樣的人聽命帳下的,難道米芾該性子了,要建功立業,重新做人。
李云安撫地拉著米芾高興道:“元章叔,你來就對了,你且放心,等沖殺的時候,我會派人護著你的。”
米芾是要等著這話嗎?
他根本就不想要上前線好不好,尷尬的抽回手,低聲道:“李云,我不會騎馬。”
“不要緊,步兵也會上戰場。”李云寬慰道:“打仗的時候什么也別管,軍鼓響起來之后,就埋著腦袋往前沖。莫回頭,回頭死的快。”
“李云,難道就沒辦法留在后方了嗎?”米芾嚇得直哆嗦,緊張道。
“押運糧草的功勞不大,這活還累,沒啥干頭。”
“我不要功勞。”米芾當即表態,他不是那種貪戀權勢的人。
這可為難了,李云可想不出來軍中不要功勞的差事。畢竟在李逵麾下做事,尤其是作戰,沒有任何個人都輕松。童貫那個宦官,也被李逵逼著在前線。米芾?估計李逵也不會給他優待。
李云可惜的看了一眼米芾,遲疑道:“要不我去幫你問問?”
“好,一定要好好問!”米芾滿心期待的懇求著。
李云是騎兵主將,他的軍營不可能放在本來就不大的繁峙縣城內,而在縣城之外。他來繁峙縣城,是因為按照他對李逵的了解,李逵估計要出兵了。
遼軍很奇怪的和真定府的禁軍你來我往的打了幾場小仗,這不符合的遼軍的習慣。
當然,真定府的宋軍卻非常吃力。
大宋最要命的就是城市多,要守的地方太多。就像是個瓷器店,被一頭橫沖直撞的野沖進店之后,掌柜的心臟都快嚇爆了。
加上遼軍是騎兵,行動要比宋軍快的不是一星半點。真定府周圍數十個堡壘,城池,都需要駐守。求援又兵力不足,已經接連被遼軍拔掉了兩個。繼續下去,整個真定府就有可能被遼人蠶食的可能。如此危機時刻,真定府求援的軍報恐怕早就落在了皇帝的龍案上。
可朝廷也拿不出足夠的兵力來增援。
援軍有沒有,什么時候來,對于北線的將領來說都是渴望不可及的事。
“李云,你來了!看看這份情報。”李逵抬頭看向了李云,后者低頭看著斥候帶來的情報,涿州給人種兵力空虛的樣子。但不僅李逵,連李云也看出來了,這是假的,遼人似乎故意張開了一個口子,讓李逵往里頭鉆。
“二哥,我以為要試探一下,至少需要緩解一下真定府的壓力。”
李云分析道:“我們不動,遼人也不會動用大軍。可是大宋北線的幾個府城即便面對的是遼人的偏師,也難以支撐。”
“來不及了,得碰一碰遼人的虛實。”
李逵也是憂心忡忡,他麾下如今有火槍兵七千,其中一小半燧發槍拿到手才不到一個月。鐵監將所有的產量全部發到代州之后,才讓李逵組建了這么一支火槍兵。火炮數量倒是足夠,足足有三百門。
這是李逵手里的主力,此戰騎兵已經是配角了,火器才是主角。
但是訓練不足的火槍兵,能行嗎?
不過李逵隨即就想通了,這些火槍兵在進入禁衛軍之前,是大宋最精銳的京營上四軍的精銳。換了武器,不習慣是肯定的,但絕對不會是不堪一擊。
而且他估計遼人在涿州附近隱藏了軍隊,但是數量不會太多,太多的話,會被發現。
李逵當即下令:“李云,命令騎兵明日三更造飯,五更出發。”
“得令!”
李云匆匆離開,望眼欲穿的米芾驚愕地看著李云的背影,張嘴想要喊住李云,卻說什么也說不出口。
“元章叔,你是留在城內還是隨軍?”
沒想到李云走后,李逵親自問米芾的意向。
“這個……留在城內不好吧?”
米芾有點尷尬,畢竟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李逵大手一揮,不在乎道:“去軍中你也幫不上忙,都一樣。”
自己廢物,自己自嘲說說也就罷了,被晚輩這么說,米芾臉上有點掛不住,強撐著面子道:“我米家忠義傳家,勇武之心從來沒有缺失過。”
“好吧,我答應了!”
李逵聽米芾這么說,還以為米芾要隨軍,當即喊道:“梁世杰,你和司錄參軍一起隨軍,有問題嗎?”
“沒有。”
梁世杰哪敢有問題,兵統局大佬都要上戰場,他一個屬官,哪里敢挑三揀四?
米芾傻眼了,按照文人的套路,先吹捧,然后反轉。李逵給了他吹捧家族的機會,卻沒有給他反轉的時間反應,難道他真的要上戰場不成了嗎?這也太絕情了,一點讓他臨陣脫逃的機會都不給啊!
“人杰,人杰,我突然發現后方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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