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做從軍,做官,做高官,那是他本事好,能力才華出眾嗎?
不是!
王進是他生的好,他爹是節度使,沒道理讓他做升斗小民吧?至于他爹……也不是他爹有本事,而是他爺爺厲害,至于他爺爺……
好吧,這是一個體面的權貴家族的通病,子孫越來越不濟事。
說起來,王進和駙馬都尉王詵還是親戚,王詵算是族中的叔叔輩。王詵當年可是二十多歲就做了左翊衛大將軍的公子哥。只要和御拳館的王進,那是同名同姓,兩家人根本就沒有任何關系。武教頭王進,哪怕有一半王家的底氣和門路,也不至于只能窩在御拳館這個冷清衙門了。
按照他的年紀,怎么著,也得是個馬步軍都指揮使。
當然,王進也沒有御拳館王教頭的本事。他哪怕武力上能和仁多保忠一爭高下,也不至于如此氣短。
可問題是,比武他不行。
比排兵布陣,他更不成。
宋軍的大營是按照十萬人馬的兵營,按照連營的法度來排兵布陣的手段。這種布陣方法,王進聽都沒聽說過。他家里是將門權貴,但估計也就是王家先祖有機會指揮十萬大軍。到了王進這一輩,別說王進了,大宋都沒有一個能指揮十萬大軍的將領。
連指揮的機會都沒有,根本不要說布下嚴密的連營。
而仁多保忠不一樣。
這位可做過西夏卓羅軍的統帥,而卓羅軍在全盛時期,足足有二十萬大軍,是西夏兵力最為強大的軍鎮。十萬人的營盤,他逼著眼睛都能羅列出來。這一比,高下立判。
好在王進是個知道輕重的,他也清楚,要是自己去和仁多保忠爭奪兵權,他倒是能贏下來。畢竟李逵不在,安惇這位龍圖閣學士的話語權足夠了。可問題是,萬一他敗了呢?
打仗是要死人了,七萬大軍真要是敗了,死了幾萬人馬,他全家老小,連帶著王氏家族都要跟著一起倒霉。
認清楚輕重,王進說什么也不想做這個主帥。對他來說,這可是要命的活。尤其是,萬一仁多保忠打不過,他至少還有個借口保護安龍圖,避免朝廷重臣被蕃族羞辱的借口逃跑。要是做主帥逃跑,等死吧!
哪怕是再看不起武夫,安惇也幻想過自己羽冠巾綸,談笑間,十萬敵酋灰飛煙滅的大場面……
他能看不起張飛和趙云,但是他能看不起周瑜和諸葛亮嗎?
可惜工具人不給力,王進這個沒出息的,連和仁多保忠叫板的膽氣都沒有,徒奈何,只能將勉為其難帶著大宋天兵,鎮壓遼國蕃兵的正義之戰的統帥之位讓了出來。
仁多保忠掌握了兵權之后,立刻派遣兵馬渡河一部分,一方面對岸需要足夠的兵力支撐,另外一方面,易縣也需要足夠的援兵和物資。只有易縣控制在手里,他才能穩住防線。
可是,即便是這樣,他也擔心起來宋軍的前途,主要是涿州附近的易水,要比大河封凍還要早,過年之前肯定能跑馬。這里還是遼國的南京道,遼軍隨時隨地都能有援兵過來。畢竟對岸的統帥是遼國皇帝,整個遼國的兵力都拉倒涿州前線,都有可能。
而大宋?
西夏正在作戰,仁多保忠不是不清楚,想要西軍增援恐怕不太可能。
沒有援兵,他也心頭懸著把劍似的,心驚膽戰。真要是這么多人馬在他手里折了,他恐怕在大宋就要臭大街了。
“學士,仁多節度使求見!”
安惇沒有爭奪統帥權,這時候,他正在琢磨著是否帶著人馬回真定府去。
在前線,萬一被俘虜了……大宋還沒有一個學士官階的文臣被異族俘虜的先例。安惇可不愿做這個第一人。
真要是丟了文臣的臉,到時候恐怕章惇這位靠山都保不住他。
這時候,安惇的心思已經不再大軍之中了,或者確切的說,他覺得哪怕是仁多保忠,面對耶律洪基,也不是個。
為了自己的安慰,和大宋的體面。
主要是大宋的體面,安惇決定自己要茍一波。
但是茍是目的,也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要不然還真的有人認為他怕死!
聽到門人稟告仁多保忠拜訪,安惇原本不想見,可猶豫了之后,還是站起來朝著帳篷外走去:“仁多節度使,如今軍務要緊,有事讓屬下告知一聲,本官斷沒有不來的道理。”
仁多保忠也不過是心底里抱怨:“本節度使親自拜訪,你差點不見。派個屬下來,不被你轟出來才怪!”
“安學士有如此大量,乃我大宋之福。可下官實在擔憂,此戰不好打啊!”
仁多保忠憂心忡忡道。
安惇詫異道:“這幾日不都是我軍小勝嗎?”
皮室軍抵達易縣之后,并非是無所作為,而是搦戰了幾次。仁多保忠也想著不能避戰不出,試著小規模的打了兩次。
雙方都沒有當真,這種作戰不過是試探,根本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宋軍是保守和穩重,畢竟對方可是遼國看家底的精銳。而參戰的也并非是皮室軍,而是潰逃之后,重新聚攏的光順軍。
結果是光順軍最近幾日仿佛上癮似的天天來搦戰。
仁多保忠也看出了對方的心思,是來找信心來了,搦戰是假,練膽才是真。可安惇不清楚,他甚至連遼軍的心思都沒有看出來。反而以為情況對宋軍有利。
仁多保忠蹙眉道:“學士,遼人作戰都喜歡風卷殘云,雷厲風行。實際上,草原上的部族都喜歡這樣,作戰將全部的兵力都撲上去,一口氣吞下對方。如今,別看遼軍并沒有大戰的心思。實際上他們是在等?”
安惇臉上的肉沒來由顫動了幾下,他會意道:“你的意思是遼人是在等援軍?”
“有這方面的可能。”仁多保忠有點好笑,眼前的這位恐怕根本就不懂作戰,遼國的皮室軍都派了出來,他們還需要援兵嗎?
要是皮室軍都無法戰勝宋軍,派其他軍隊來還有什么用?
仁多保忠順著安惇說了兩句之后,立刻話鋒一轉:“下官是怕遼國還有更深的想法。”
“他們難不成想要一口吞了我七萬大軍吧?”安惇說完,剛想狂妄的大笑幾聲,可突然就笑不出來了。他忽然發現傻呼呼地被李逵誆騙出了真定府,如今安全更是無法保障,后悔都沒地方去后悔。
仁多保忠點頭道:“沒錯,學士英明。”
安惇心說:“英明個屁,本官小命不保,這可怎么辦?”
仁多保忠知道恐嚇的效果不會太好,只能據理力爭:“學士,請看。”
說話間,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輿圖。
指著輿圖上的易水道:“最多一個月,易水封凍,遼國七萬大軍隨時隨地都能越過易水繞到我軍后方,一旦雄州被打下來,我軍只能朝著代州撤退。可是南山關如今在遼人的手中,他們恐怕不會輕易讓我軍奪回。”
“肯定不會啊!”王進在邊上插嘴,隨即意識到說錯話,閉嘴偷看安惇。
仁多保忠在西夏的時候,可是給梁太后出謀劃策的朝中重臣,要不是梁家連自己人都坑,他能來大宋嗎?
當然,氣節沒了,但能力還在。
仁多保忠指著輿圖道:“如今我軍只能趁著遼軍還沒有過河,在易水南岸,修建一座城池。然后讓后方運送足夠的物資抵達前線。如此一來,即便易水封凍,我大軍還能靠著兩座互為犄角的堡壘,和遼軍周旋下去。而大人,你也知道我并不擅長筑城。”
安惇覺得不對勁,一方面,他確實心癢癢。
大宋的文官最厲害技能是什么?
不是詩詞歌賦,也不是高談闊論,而是做工程。
就連蘇軾這樣的文壇名宿,都是做工程的一把好手,安惇這樣的人說什么也不能落在后頭。
當然,工程要分怎么做。
時間緊,任務重,做出來的工程就差點。但仁多保忠顯然不是要一個千年工程,他只要一個能讓宋軍可以避免受到遼軍騎兵直接沖殺的保護區域。
這可難不倒安惇。他頷首道:“此事不難。”
蘭州五天建城,這都不是吹出來的。大宋的軍隊分禁軍和廂軍,廂軍的作用大部分是輔助作戰,其實就是做工的苦力。見到一座城池,這對安惇很有吸引力,這位琢磨著因該是份大功勞。剛要答應下來,又怕被拖死在前線。可最后還是點頭同意了:“本官給你盯著,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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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多保忠見狀,又提了個要求:“還有就是援軍。”
安惇是章惇的心腹,都事堂謀事,他多有參與。可以說,他是清楚大宋如今根本就無法抽調兵力增援河北的朝堂重臣之一。
可是按照仁多保忠的說法,不求援,也不太可能。只好拖延道:“此時,本官會向朝廷求援,不過……”
仁多保忠心知肚明,當即保證道:“在援軍未抵達之前,下官用人頭擔保,我軍絕不退出易水防線。”
“好,還賴仁多節度使多費心!”
只是發現仁多保忠還不走,安惇不解道:“還有事?”
仁多保忠當然還有事,他總不能盯著李逵的名頭去和遼軍作戰吧?如今宋軍大營里懸掛的旌旗都是李逵和禁衛軍的。雖說是假的,但是大宋工匠的記憶,遼人根本就看不出來。再說了,旌旗這玩意沒人會去造價,因為逮住了就要殺頭。
仁多保忠也是沒辦法,他估摸著把自己旌旗掛上帥帳,對面的耶律洪基肯定要忍不住下死手。這對仁多保忠來說都不是說什么好消息。
這種壓力,他有點承受不住。
如果李逵在,仁多保忠就輕松多了。
關鍵是,仁多保忠根本就沒有信心戰爭遼國的皇帝,這場戰爭對他來說非常不利。皇帝可以無限制地調用一個帝國所有資源,包括軍隊。但是他不過是個節度使,根本就無法和耶律洪基去比拼的底氣。哪怕遼國比不上大宋富有,但遼國擁有大宋也比不上的優勢。
遼國的軍力要比大宋強大。
別看宋軍在涿州和易水接連大勝,斬殺無數。
但這些都無法動搖遼國的根基。
只要耶律洪基還是遼國的皇帝,他就有絕對實力耗死宋軍。
但如果李逵在就不一樣了,仁多保忠認為,李逵或許有可能破局。
這就是假的和真的區別,仁多保忠還是開口對安惇要人:“大人,你也知道我們對面的是遼國的皇帝。如果沒有二十萬援軍,你我想要守住易水防線難如登天。為今之計,只能盡快的聯絡李帥,只有他在,我們才有獲勝的機會。”
“如果現在退兵?”
安惇也知道聯絡李逵的好處,可問題是他哪知道李逵在什么地方?飛鴿傳書只能朝著一個固定的地方傳書,派遣斥候更是有去無回,對岸都是遼軍,去了豈不是讓遼人知道李逵不在軍營之中?
安惇無奈道:“我也不知道李逵在哪里?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我有什么辦法?再說了,你以為我不想讓他來?問題是,他能聽我的嗎?”
這話沒錯,可是安惇的口氣,就像是說一個整日不顧家丈夫的怨婦,那種沖天的怨氣,連仁多保忠都覺察到了。
仁多保忠沒來由的哆嗦地顫栗了一陣,隨即無奈退下。
援兵恐怕也不會來太多,三五萬的,根本就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至于李逵……
仁多保忠凝望著易水北岸,目光中滿是怨氣。
遼軍大營,韓君義在一個沒有生活的帳篷里,身上套上了鐐銬,目光呆滯地看著帳篷頂棚出透出的亮光,外面好像下雪了,天冷的很。
可是更冷的是他的心。
回憶和宋軍交戰的最近一個月,一開始他率領五萬大軍,攻入宋國境內,宋人避戰,不敢與之交鋒。
誰能想到,易水之戰,卻讓他損兵折將,回憶過往,他猛然動了一下手臂,發出金屬的聲音,身體被鐐銬鎖住了,但他根本就不在意,反而爬到了帳篷口,對著帳篷外的看守大喊道:“我有緊急軍情,要向陛下稟告!”
沒有人回應!
韓資讓不放棄,一直喊。
直到他想要放棄的那一刻,突然有人在帳篷外低聲道:“給他去除鐐銬,帶他去王帳。”
耶律洪基看著火塘的火苗,琢磨不透韓君義為何突然說有緊急軍情?該問的都問過了,他不解,突然,他感覺有種后背發涼的驚顫,不會是……對岸的主帥根本就不是李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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