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汴梁最好的時辰是哪個時辰?
答案:天黑之后。
而天黑之后,對于汴梁城內的上流權貴來說,最好的去處恐怕就是教坊了。
其實對于皇帝來說,教坊也非常有吸引力,比如仁宗皇帝就是向往過,然后被大臣們懟的只好低頭認錯:朕,膚淺了!
李逵也不知道趙煦是故意想要看教坊,還是意外。
偷偷和皇帝拉來了距離,問郝隨:“這大白天,教坊也沒啥看頭吧?官家也不至于如此表情吧!”
郝隨是專業人士,他比任何教坊的常客都要專業,主要是他曾經就管理過教坊好幾年。對于李逵這等粗淺的問題,他當然回答起來毫無壓力,輕笑道:“人杰,你不懂這教坊的好處,就在白天。夜晚是夜晚的風情,但是白天,才是教坊最為壯麗的時候。但有一條,你得去得了教坊的后院。”
“這有講究?”
李逵好奇不已,他還真不知道白天教坊也如此大的魅力。
這時辰,恐怕客人都沒幾個吧?
郝隨笑道:“白天姑娘們練功的練功,練琴的練琴,但是相比這些,教坊內的舞姬會在一起練舞。如果你站在庭院前的廊下,看到數百年輕貌美的女子,一襲舞裙,曼妙身姿,整齊劃一……撩裙挑動,數百大腿能把眼珠子都給晃出來,這等壯觀,尋常人家怎么看得到?”
“比宮里都要壯觀?”
“宮里也是禮部訓練出來的舞姬,比教坊的差遠了。”
李逵明悟了,這皇帝也不容易,見識還比不上一個宦官,可悲啊!可悲!白瞎了后宮佳麗三千,感覺就像是湊數似的,連教坊都比不上。
但話又說回來,皇帝的后宮,對于大宋的皇帝來說,第一要務是延續趙氏子孫;第二要務母儀天下;討皇帝歡心,或許只能排到第三、第四。
畢竟,大部分皇帝,基本上都沒有選擇正妻的自由。
甚至連妃子中,選個自己中意的都難。
正當李逵和郝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城樓下有人怒斥道:“李逵,你在皇城城墻上做何?”
說話間,這個聲音由遠到近,登上了城頭。
“下官,見過章相!”
“奴婢,見過章相!”
章惇冷哼一聲,沒答應,徑直朝著皇帝走去。皇帝趙煦聽到章惇的聲音,早就被嚇得一激靈,像是做點齷蹉事還給老師當堂抓了現行。急忙將千里鏡收起來,想要藏身上,可惜匆忙之間沒處隱藏。就像是拿著玩物去學堂的學生,被老師發現的那種緊張。
章惇躬身對皇帝行禮:“臣,章惇,拜見官家。”
“愛卿平身。”皇帝手足無措的樣子,想要掩飾自己的過錯。章惇起身之后卻攔著皇帝的去處道:“官家,臣去垂拱殿正好和官家商議西軍糧草之事,聽小黃門說您來了皇城城頭之上。”
皇帝趙煦尷尬地笑道:“丞相,朕乏了,出來透透氣。”
“乏了,為何不去御花園,而來城頭上。”
“正所謂登高望遠,可以開胸襟。”
“不對啊,官家,你手里拿著啥?”
可惜,章惇卻伸手朝著皇帝要去。皇帝無奈,無辜的看向了李逵。
李逵大巴掌蓋在臉上,心說:“你看我干嘛?這不是豬隊友嗎?”
章惇從皇帝手里接過千里鏡,扭頭問李逵:“此物怎么用?”
李逵無奈,只好走到章惇邊上,將千里鏡的用處給章惇解釋了一遍。聽說是兵統局新打造出來的軍中利器,老頭很高興,拍著李逵的手臂,贊道:“不容易啊!人杰,你終于做了件正經事。要是繼續做那等坑人的買賣,老夫都快攔不住御史臺對你的不滿和彈劾了。”
“章相,您受累。”
李逵感激道。他也是沒辦法,兵統局如今家大業大,日進斗金的同時,卻也得罪了權貴無數。真要是沒有個大人物幫襯,李逵也知道彈劾會像雪片一樣飛到皇帝龍書案上。
章惇架著千里鏡,開始對起了焦距。千里鏡這玩意別看打造起來麻煩,要不是李逵運氣好,還真沒辦法做出技術突破。
但使用起來,太簡單了。
尋常智力的人,看幾眼就能學會。更何況李逵還給章惇講授了不少使用的技巧。
章惇如此聰明的人,怎么可能學不會如何使用千里鏡?
很快,老頭站在城頭上,從略顯生硬的調整焦距,然后通過不斷的拉伸鏡筒,還真讓他找到了門道,手段也在很短的時間內嫻熟了起來。
不過,讓皇帝趙煦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
章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將千里鏡也停留在了禮部邊上的教坊方向,老頭雖然閉著一只眼,可就是單眼看世界,也仿佛得到了極大的樂趣似的,眉頭瞬間蘇展了開來,嘴角洋溢著滿足的微笑。隨即,章惇果斷放下了千里鏡,然后目光不善的瞪了一眼李逵。臉像是狗臉似的,瞬間變成一副護食的樣子。
隨后,章惇對趙煦道:“官家,圣人云:非禮勿視。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切忌,切忌!”
在章惇譴責的目光下,皇帝趙煦羞愧的耷拉下了腦袋,輕聲道:“丞相,朕失察了。”
“官家,此物乃軍國利器,非等閑之物。你不會怪罪臣將此物帶走吧?”
章惇雖是商量的口吻,但趙煦卻驚愕不已,什么?還敢沒收朕的寶物?
可惜,趙煦即便是皇帝,大宋的皇帝也少有強勢的主。在章惇的目光下,他只能認倒霉。只好順水推舟道:“國事為重,丞相自行處置。”
趙煦想著回頭還得讓李逵帶一桿來,這等寶貝,要是手里沒有一桿,人生豈不是失去了太多的樂趣?
可章惇攔著李逵不放,帶著李逵下了皇城的城樓,沒好臉色道:“人杰,蠱惑皇上,你可知該當何罪?”
李逵怎么可能認下這個罪名?
想了想,當即道:“章相,千里鏡無罪,造出這等利器之人就算不是功臣,也不該認罰吧?”
章惇啞然失笑道:“難道是老夫的錯處不成?”
“下官不敢,不過章相之前看到了什么,下官著實好奇?”李逵不卑不亢的樣子,看起來非常正派。加上的膚色,給人一種鐵面無私的威嚴也不為過。
章惇這下沒話說了,只好指著李逵搖頭道:“這千里鏡產量如何?”
“很少,一年最多也就是二十桿的樣子。”
李逵說出這個保守的數字,主要是他已經預料到了章惇要將千里鏡的分配權收到都事堂。但是李逵明顯不想這么順著章惇的心思去辦。
千里鏡對于普通的冷兵器軍隊的將領,效果有限。主將拿一桿已經差不多了。
倒是炮兵指揮將領,應該有一桿。但西軍的炮兵數量也不多,如今章惇處處向著西軍,明擺著章惇是想要將物資全部堆積到西軍方向。這樣做的原因,不難猜出來,章惇覺得大戰的機會已經到來。任何能夠增加西軍籌碼的物資,都需要第一時間供應給西軍。增加西軍獲勝的機會,畢其功于一役。
但李逵的反應讓他有所警覺,難道自己錯了?
章惇沉聲道:“人杰,你有什么想法?”
“章相,千里鏡對于西軍來說,主將手中有一桿就足夠了。反倒是對于炮兵,火槍兵來說,這種能夠遠距離觀察的輔助裝備非常重要。炮兵部將以上就該配備。火槍兵營將必須要有,部將也該有。至于騎兵的話,只能先顧著緊要的軍隊先配備。”
“部將?”
部將是低級校尉,在禁軍之中,官職的話應該是指揮。大宋的官職,指揮不帶使,說話如放屁。
這等小校,憑什么和五品的營將爭奪千里鏡的資源。李逵只好解釋道:“章相,下官督造千里鏡,原先的目的并非是給西軍用的。而是給炮兵使用的觀察器物。火炮射程遠,沒有千里鏡,將領如同瞎子般指揮,必然會降低火炮的遠程攻擊能力。如今大宋禁軍之中,炮兵成建制的軍隊根本就沒有。而火器營,乃至今后禁衛軍擴軍之后,這種才是千里鏡的用武之地。尋常軍中,靠的是主將的意志,士兵的勇武,有沒有千里鏡,效果并不大。”
“五十桿。”
章惇顯然沒有聽進去,他覺得李逵在忽悠他。章惇也是做過樞密使,帶過兵打過仗的統帥,雖說戰績不足以為道,和李逵更是沒法比。但他不認為李逵說的沒用是真的沒用。他甚至擔憂,李逵還可能背地里還將這等軍國利器發賣。兵統局的節操自從李逵當政,蔡京輔助之后,一直都在大街上躺著,從來沒有立起來過。
“二十五,最多了。”
章惇想了想,開口:“一百桿。”
李逵怒目相對,如不是在皇城內,要是在黑燈瞎火的死胡同,他非要這老頭知道這世道的險惡。
章惇自顧自道:“一百桿,每桿的價格一千貫,你們兵統局上繳戶部的款子,一年減十萬貫。”章惇以為給了個公道的價格,畢竟一面鏡子也就幾百貫的價格,他琢磨著給一千貫,李逵還有的賺。
李逵當然不能答應,爺們是在乎這十萬貫的人嗎?他在千里鏡沒有打造出來的時候,就和蔡京商量過,千里鏡是非賣品。當然,價格給到位,兵統局也不是不近人情的衙門,五千貫一桿,還是可以讓人收藏一桿的。
而章惇給的錢,明顯少了。
李逵拒絕道:“最多三十桿,每桿的價格要提高到三千貫。”
“你小子把老夫當成了向家那兩個廢物兄弟,來坑老夫?”
章惇聞聽,語氣頓時重了起來。
他們在皇城里走,邊上不免有官員走過。而且皇城里的規矩,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都不準坐車、騎馬,哪怕是王爺,也帶用兩條腿溜達著走路。而向太后的兩個兄弟,向宗回和向宗良正好從兩人身邊走過,聽到章惇的話,頓時臉黑的根鍋底似的,逃似的溜了。
再加上李逵,他們倆兄弟要是還能呆的住,就不是男人。
李逵根本就沒搭理這兩人,沒本事的外戚而已,就是朝廷樣的豕。
李逵指著千里鏡的構造道:“章相,你看看這鏡子,不是平的。需要有一個弧度,兩個面都是如此。這就比普通的鏡子要貴的多,實話告訴你,幾十片鏡子,才能出一片完好的打磨成功的樣品。這一面鏡的價格就要比琉璃鏡貴的多。何況是兩面?”
章惇看了看,還真是這么個道理。
不過他也心里沒底,琉璃鏡售價他知道,但是成本……
按照李逵的尿性,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不小,但是奸商的本性讓人痛恨。大宋鹽鐵專賣,尋常海鹽也就二十文一斤,可是李逵當年制出的雪花鹽呢?
一開始是五貫一斤,奸商面對他,都恨不得咬死他。
更何況戶部后來還知道了雪花鹽的成本……如今雪花鹽的成本是三十五文一斤,賣半貫,已經是十倍的利。章惇是知道底細的,根本就不敢相信李逵的話。
只是李逵這家伙不好對付,想要靠權勢壓他,就李逵的尿性,指不定就嚷嚷:這破官我不當了!
章惇能奈何得了他?
反而最后讓自己尷尬。
章惇無奈,只好答應了李逵的要求,氣哼哼的走了。
而在很遠處躲著的郝隨,見章惇離開了,這才跑來過來,沒等他開口,李逵就摸出了一桿新的千里鏡給了郝隨。
郝隨也不說話,拱手匆匆離開。他是替皇帝來討要千里鏡的,誰能想到,堂堂大宋皇帝,得到個寶貝,還沒在手里捂熱,就讓宰相給沒收了,太沒天理了。
千里鏡頭一批產量不多,就五桿。
李逵將原本給郝隨的送了皇帝,加上他手里一桿,郭靖哪里需要一個對照的樣品,兵統局科普用一桿,也就沒有多余了。
翌日。
李逵來到南大營校武場,鄭琦等人都已經等著他了。
李逵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放在桌子上的兩桿燧發槍給吸引住了。湊近之后,撫摸著細長的槍桿,那種冰冷的質感,讓他卻有種熱血沸騰的激動。
終于出現了,大宋的禁軍再也不用那竹子做的突火槍自欺欺人了,那玩意,除了過節的時候當煙花用,啥用都派不上。
李逵扭頭問鄭琦道:“鄭大人,這槍試驗過了沒有。”
“都已經試驗過了。”鄭琦和李逵并排站在桌子前,對李逵道:“這種是你設計的前裝填的燧發槍,這種是按照你之前的囑咐,更改的后裝的燧發槍。”
“后裝的燧發槍?”李逵驚顫地看著那桿看著略顯還笨重的燧發槍,吃驚的問道:“這技術你們怎么突破的,為何不告訴我?”
“快說說,都是如何打造出來的?”
“這個,就是拉了膛線,加裝了推桿,頂住了彈藥而已。李兄弟,為兄還是建議你用前裝的燧發槍。”
有膛線,還有推桿,什么推桿啊!這就是槍機,好不好。這種燧發槍要是不用,李逵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智商。
當機立斷道:“就要后裝的燧發槍,我來試槍。”
“要不讓我鐵監的工匠來試吧?”
李逵想了想玩火藥的危害,勉為其難的點頭道:“也行。將靶子放遠點,一百丈,別靠這么近。”
李逵當即摸出了千里鏡,調準好焦距之后,盯著鏡中的目標喊道:“射擊!”
槍聲響之后,靶子巋然不動。李逵放下千里鏡,威脅了試槍的工匠道:“看準點,繼續。”
半柱香之后,李逵氣地將千里鏡往阮小五懷里一塞,跑到射擊的工匠邊上,怒道:“讓我來。”
這時候鄭琦才不好意思的拉著李逵道:“人杰,不是哥哥故意哄騙你。你順著腳尖往前看。”
然后李逵順著腳尖往前看,在距離他腳尖不到十丈的距離,看到了亮晶晶的一地彈頭,怒道:“你那這破玩意來糊弄我?”
鄭琦也不說話,指著工匠道:“給李大人演示一遍。”
行云流水般的裝填,然后頂上了紙包著的一體式彈藥,槍聲想起,兩團煙霧同時散開。一團自然是槍口方向射出去的,而另外一團,卻從槍的后部,仿佛放了個悶屁。
李逵這才明白,漏氣了。
正在李逵琢磨怎么解決槍膛閉氣問題的時候,突然有個工匠高聲道:“李大仁,我有辦法結局。”
李逵抬頭看向對方,很年輕,像是個學徒,但并不妨礙李逵對此人的驚喜,對攔著工匠的護衛:“放開他,讓他過來。”
鄭琦怒吼:“你有辦法,為何在工坊不說?”
對方委屈道:“大人,鐵監的獎勵給的是白條,牙行的人不認,小人的岳丈也不認啊!小人就等著獎金買宅子娶媳婦呢?”
鄭琦愕然,他當然也想和李逵那樣,一口唾沫一個釘。可問題是,鐵監沒錢,甚至鐵監收上來的稅款,連過手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去了戶部。他要是能像李逵那樣敗家,他難道就不知道白條打擊的不僅僅是工匠的積極性,還有自己的威信嗎?
鄭琦心中默念: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