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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五月初五,開封府城東南角的上善水門之外,護城湖邊上的一座亭子內外,已經聚集了一群公服整齊的人物。看這些人身穿的公服顏色,就知道他們的官都挺大的,幾乎都是紫色、緋色,只有不多的幾抹綠色。
剛剛被任命為龍圖閣直學士,知登州事,京東、遼東宣撫司行軍參議官的趙明誠也在這群官員當中。他已經其中一些相熟的官員攀談過了,發現這些人和自己一樣,都是已經拿到了外任地方的詔書,但還沒有辭陛離京的官員。
而這些即將上任的地方官,今兒都是奉旨來到上善水門之外,來為蔡懋這個倒霉蛋送行的——這哪兒是送行?分明就是殺雞給猴看啊!
蔡懋之前是河北路轉運使兼知大名府事,可為是位極人臣!而且他和趙楷的私交不錯,政見有比較接近——蔡懋是新政干將蔡確的兒子,是當然的新黨分子,而趙楷一直以來都是新黨新政的擁護者。而現在執掌東府的李邦彥、白時中都有點偏向舊黨。
所以蔡懋如果沒有把大名府搞丟,現在肯定已經拜相了。而他跑路回開封府的時候,還沒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大宋慫官嘛,丟點地盤算什么?而且他也不是望風而逃,而是見賊才逃,妥妥的上勇!
所以入京之后,他還通過王黼向趙楷討饒,想換個地方做官,大不了去嶺南當一任知府。
可是沒想到趙楷給他的卻是文臣的頂格處分——追毀出身以來文字,朱崖軍羈管,永不放還!
追毀出身以來文字的意思就是開除官籍了,以后大宋朝的官員隊伍當中,就沒有蔡懋這號人了!
而朱崖軍羈管的意思,大致上是流放加監視居住。但是官員流放也分輕重等級,最輕的是安置,中間的是編管,最重的是羈管。而羈管的法定期限是六年,期滿可以回家吃老米。但蔡懋卻還加了一個永不放還的羈管!也就是說,他得死在天涯海角了!
而官員流放的另一個輕重劃分方法則是看距離,流放的越遠,處罰當然就越重!而朱崖軍也就是后世的海南省三亞市則是配流、編管、羈管距離的頂格......再遠就不是大宋朝廷的地盤了!
所以蔡懋這回是一口氣得了三個最重的處分!再加那么一丁點,那就是“御史臺毒雞湯”伺候或是刺配沙門島了!
不過大宋理論上不殺文官,所以趙楷如果真的弄死蔡懋,就有點犯眾怒了,到時候一定會有許多官員上奏替他說話。
而“追毀出身以來文字,朱崖軍羈管,永不放還”的處分雖然很重,但是他丟失大宋北京大名府的過失也的確該重罰,所以今兒奉旨來他送行的官員也只好一邊兔死狐悲,一邊好言安慰。
有些人說天涯海角風景不錯,有藍天碧海沙灘,各種海鮮也多,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還有人說現在是非常時期,等金賊打跑了,官家一定會赦免他的,到時候又可以出來做官。
不過蔡懋卻有點灰心,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哪里還經得起朱崖軍羈管的苦日子?
所以他這個老爺子現在就盤腿坐在亭子當中哭天搶地的抹眼淚呢!
“我不去,我不去朱崖軍,我要見官家,我要見太上皇,你們帶我去見太上皇,我是太上皇派去大名府的,我是太上皇的人,我不能去朱崖軍!嗚嗚嗚.......”
聽見他的哭喊,包括趙明誠在內的一眾官員都忍不住皺眉——這個蔡懋也真是急糊涂了,現在這個時候提什么太上皇呢?不提太上皇,許還能在天涯海角終老,提了太上皇也許就給一下弄死了!
好死他也不如賴活著不是?你要真不怕死,金賊打進大名府的時候為什么要跑?大名府是有內城和宮城的。即便外城不守,縮進內城、宮城還可以熬啊!沒準就把金賊熬走了,到時候你就是太宰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蔡懋的胡言亂語會招來災禍,但是他們誰都不說話——禍從口出啊!現在一定有皇城司的密探在附近,他們說什么都會報告給官家......至于官家會怎么理解,那可就不好說了!所以還是什么都不說最好!
周圍的人都不說話,也沒有人去勸蔡懋,只是冷冷的看著他。而蔡懋哭鬧了一會兒,似乎也發泄過了,只是坐在那里抽泣,看著怪可憐的。
守在他身邊,負責遞解他上路的幾個御史臺卒沒有那些官人那么多的顧忌,等他把該放的“毒”都放完了,就開口安慰他道:“蔡學士莫要如此,禍從口出啊,你現在已經是待罪之人,若再讓人把你的言語報告上去,怕是要罪上加罪了!”
蔡懋還在那里嘴硬,“哼,我都已經到朱崖軍了,還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吃上一刀,還痛快些呢!”
他的話剛剛說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押送蔡懋的幾個臺卒扭頭一看,就見一隊烏帽紫衣的親從騎兵,正沿著汴河邊上的堤街飛奔而來。當先一騎,是個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漢,背后還露出一柄刀把,看來是背著一口大刀片子!
圍在亭子外面的官員有人認識那個彪型大漢,于是就嚷嚷了一句:“這不是高御帶嗎?您這是......”
來人原來是高金剛,他現在是趙楷的親從騎兵指揮使,還有個帶御器械的官職,也就是趙楷的保鏢頭子。
高金剛翻身下馬,沖那官人一拱手道:“官家今天要在上善門外殺個人,叫灑家動手,所以灑家就先過來等著!”
“殺,殺人?殺誰?”
那人提問的時候,目光卻已經投向正坐在亭子里面張著大嘴發愣的蔡懋。
高金剛呵呵笑著:“殺個姓蔡的!”
姓蔡?
要殺蔡懋?
果然禍從口出了!
所有人都把驚詫和同情的目光投向蔡懋了!
蔡懋這下也知道怕死了,氣急敗壞的就對左右押解他的臺卒道:“快快,快夫上船,老夫要去朱崖軍,再不回來了!”
那臺卒眉頭大皺,“蔡學士,您這都要殺頭了......”
蔡懋急壞了,瞪了那臺卒一眼:“胡說什么?天底下姓蔡的多了,要殺的不是老夫,老夫要去朱崖軍!”
現在知道朱崖軍好了!
蔡懋身邊的臺卒被他這么一說,也只好上來扶起這個腿肚子都嚇軟了的蔡大官人往泊在岸邊的一艘官船走去。
還沒上船,就聽見一個挺洪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這不是蔡學士嗎?怎么讓臺卒攙扶上船了?”
蔡懋聽出那聲音是自己的下屬,前任燕山府路轉運使呂頤浩......這呂頤浩不是被金賊抓去了嗎?怎么回開封府了?
死到臨頭還保持著一顆好奇心的蔡懋順著聲音看去,就發現一隊騎士正正在通過一座架在護城湖邊緣的浮橋,領頭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白面書生,正是呂頤浩。
蔡懋高聲發問道:“元直,金賊放你回來了?”
呂頤浩的心情看上去不錯,笑著道:“是啊,放回來了......金賊想要議和,所以就把我和蔡大府一起放了。”
蔡大府?
蔡懋忙往呂頤浩身后看,一眼就看見騎在馬上大搖大擺的前任知燕山府事蔡靖了!
看見蔡靖,蔡懋一下就開心起來了,對左右扶著他的臺卒道:“看到沒有?不是老夫,不是老夫......還有別的姓蔡的!他的罪可比我大多了!”
蔡懋不過是棄城而逃......對于宋朝的慫官而言,這也在路子上,趙楷開出的懲罰已經頂格了,再要殺就太過分了。
但是蔡靖就不同了......他叛君投敵了!這是可以殺頭的!所以那個高金剛現在來殺的一定就是他了。
那臺卒也笑著道:“恭喜蔡學士了......這下可以安心上路了!”
蔡懋剛才要哭著鬧著不肯去朱崖軍呢,現在居然覺得在朱崖軍終老也不錯,總比馬上要殺頭的蔡靖要強啊!而且不殺頭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殺了頭那就一切成空了。
所以上船的時候,蔡懋心情都愉快起來了。
蔡靖突然也覺得有點不對了,為什么上善門外有那么多的官員?而且所有的官員都用一種非常古怪的目光自己?
另外......那個扛著大刀的漢子是誰?怎么那么眼熟?他好像是董金剛啊!他不是戰死了嗎?怎么當上宋朝的官員了?
看到董金剛,蔡靖的火氣就上來了。當日他在燕山府被俘的時候,就是郭天女和董金剛帶人來抓的!
雖然沒人抓他也得投靠大金,但是被抓總歸有辱斯文!
想到這里,蔡靖就策馬上前,想要和董金剛理論。忽然聽見一個充滿怒氣的聲音吼道:“你個背主投敵的蔡靖還敢回來......你知罪嗎?”
蔡靖聽見這聲音嚇了一跳,趕忙順著聲音望過去,就看見一個烏帽紫衣,腰懸長刀,面露兇光的壯漢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董金剛身后。
蔡靖已經認出來了,這個人正是鄆王趙楷,不,是大宋官家趙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