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與往常一樣,羅元良在府中處理軍務。
說是軍務,其實就是算賬罷了。
昌山千戶所破敗至極,偌大一個千戶,可戰之兵不過百余人,那里還有什么軍務可言?羅元良這位千戶所千戶也基本成了大地主,每日操心的不過土地收成如何,府中開支幾何。
盯著賬本算了一陣,羅元良眉頭緊皺,面色有些愁苦。
按照開國之初定下的規矩,各地衛所軍都有大片的軍田,衛所士卒除了正常的操練外,還需要屯田養活自己,只有戰時朝廷才會撥付一筆開拔費,或者有了斬首賜下額外的賞銀,其余時候朝廷并不需為衛所支付過多的錢糧。
開國之初,衛所制度執行的不錯,全國百萬衛所大軍駐守各地,拱衛朝廷,震懾宵小,甚至還有余力向朝廷上繳“子粒糧”,巔峰時期全國衛所系統一年向朝廷上繳子粒糧高達兩千萬石,極大地豐富了朝廷賦稅。
可好景不長,隨著時間流逝,衛所制度被破壞殆盡,各地軍田被衛所軍官和士紳聯合侵占,衛所軍戶幾盡成了農奴,這種情況下別說向朝廷繳納子粒糧,甚至還得朝廷反過來撥付糧餉來補助衛所。
而武亂時期,朝廷權威一度徹底淪喪,衛所制被進一步破壞。后來朝廷雖然在厲百川的鼎立支持下重振權威,可衛所制已經徹底爛透,朝廷整飭了幾次,卻不見成效,最后干脆放棄,轉而組建了以禁軍和邊軍為核心的新國防體系。
至于原來的國朝柱石衛所僅剩一些維持社會穩定的作用。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當然不可能在衛所軍上投入太大的資金,現在全國五十多個衛,名義上二百多萬衛所軍全靠自力更生。
而邵陽衛正是其中之一,昌山千戶所又是邵陽衛中情況比較糟糕的一支。
邵陽衛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僅存不多的軍田,至于支出則包含軍戶的口糧、官吏的薪俸、武器裝備的修繕保養等等,收支嚴重失衡。
去年的時候,邵陽衛一年的收成還有一萬多石糧食,扣除留給軍戶活命的口糧,還剩兩千石左右,勉強還能裹住開支。
可今年天公不作美,邵陽府連續干旱,收成銳減一半還多,連吃飯都成了大問題,羅元良作為千戶所千戶,怎么會不愁呢?
當然,昌山千戶所缺錢,羅元良本人并不缺錢。
他名下單良田就有數千畝,還都是上好的水澆田。但作為封建時代典型官僚,將衛所的東西往家劃拉可以,但想要讓他自己拿錢補貼衛所那就純屬做夢了!
可是,衛所上千戶人家可是要吃飯的!
沒飯吃軍戶就要鬧事、就要造反,這個道理羅元良還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正在思索如何在不損傷自身利益的前提下解決衛所的財政危機。
可惜了,又想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這種美事實在太少,至少羅元良沒運氣遇到,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么好點子。
“大人,新任百戶牧云澤求見!”
就在羅元良撓頭的時候,仆役突然通傳道。
“牧云澤?他怎么來了?”
羅元良眉頭一皺,有些意外,自言自語道。
事實上,現在他對云澤的態度挺復雜的。當初在前往邵陽府的路上,云澤與羅元良達成了和解,羅元良本來都做好了不惜得罪段景輝也要為云澤出頭的心理準備,結果誰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徹底打亂了羅元良的計劃。
云澤不但順利的襲職,還得到了神捕司、鎮武衛的青睞,一躍成為羅元良都得小心伺候的人物,這種反差讓他非常郁悶。
好在云澤這些天一直非常低調,整日在家中習武讀書,絲毫沒有與羅元良爭權奪勢的意思,讓他稍微松了口氣。
心中有些擔心,但云澤求見羅元良可不敢不見,甚至為了表示尊重,還親自出門迎接。
兩人見面客套了幾句,云澤開門見山,直接道:“叔父,小侄想申請外駐。”
“外駐?云澤何出此意啊?”
羅元良聞言有些驚訝忍不住問道。
在之前,因為某些地方軍事意義重大,或者周圍有什么不安定因素,就會派遣一支衛所軍在附近駐扎,最典型的就是在羈縻州駐扎的守御千戶所,直接聽命于都指揮使,震懾周圍的蠻夷,位高權重。
但是,隨著衛所制度的腐化墮落,外駐也漸漸的變味了。
到現在,外駐已經成了發配的代名詞,一般都是衛所內部斗爭失敗的派系首領帶領本派系人員離開核心區,在轄區內找個荒涼地方茍延殘喘。
衛所雖然整體上日子過得比較苦,但一般情況下還是靠近大城鎮的衛所軍待遇更好一些,實在不行還能找城中大戶打打秋風。
而外駐的部分就慘了,很多時候駐地方圓幾十里都沒有什么人家,有些倒霉的外駐百戶所被馬匪滅了好幾個月才被人知曉,日子過得乞丐都不如。
“叔父,之前家父因追剿清風山盜匪而不幸殉國,云澤深以為懊。幸得天助,清風山山寨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然云澤觀清風山地勢險要,扼斷邵陽府東南交通,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若不派兵駐守,日久清風山必定再度滋生匪患,遺禍無窮,故云澤不才,自薦鎮守清風山。”
羅元良愣了愣,仔細打量云澤一眼,似乎在分辨云澤此話是真心還是假意,然而與云澤真誠的目光對視一會兒,羅元良就放棄了。
以他的閱歷,竟然無法分辨云澤是真傻還是裝傻,但聯想到之前的種種,羅元良不免心頭微寒,對云澤的評價再度提高一個檔次。
仔細斟酌一下用詞,羅元良道:“云澤能有此心,叔父欣慰之至。不過咱們千戶所的情況云澤你也清楚,賬目入不敷出,全靠眾兄弟節省度日才勉力維持。云澤一片拳拳之心,叔父自然鼎立支持,但唯恐千戶所難以提供什么有效的支援啊。”
“叔父勿憂,小侄不敢讓叔父為難,并不打算再向千戶所索要太多的糧餉,只求能得糧食二百石,馱馬五匹,食鹽一斗,撐過開始的幾個月就行了。”
羅元良思索了片刻,然后痛快的答應道:“沒問題,這些東西叔父給你想辦法,絕對不讓云澤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