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今這個社會,什么東西最重要?
數據!
尤其是對某些敏感對象,其數據更是重要無比。
為什么徐顯對龍江機場附近的地形數據反應這么大?因為這些地形數據一旦泄露將會使得龍江機場處于隨時被精確打擊的境地。
而龍江機場就是南海艦隊的司令部所在,這是徐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實。
如今導彈的制導方式已經呈現多樣化的發展,但是在其中存在著一種制導方式,那就是地形匹配制導。現在情況極為緊急,軍方那邊根本沒有時間對地形數據進行處理,那么上傳上來的信息肯定是軍用級別的精確。然而過分精確的地形數據恰好是給地形匹配制導給予了最優秀有效的引導方式,要是在動亂時分,敵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而且沒有絲毫偏差?
之前徐顯還沒有注意到章州機場跟龍江機場離得比較近,幸好隨口一問了管制。管制提到南海艦隊打電話過來確認情況,說明軍方那邊也意識到上傳地形數據是存在風險的。作為可能受到嚴重打擊的南海艦隊司令部必須親自確認情況,不然事關司令部安全,他們絕對不會交給別人來評判。
像事關艦隊司令部地形數據這樣的關鍵敏感信息,原則上都是不允許在民用設備傳輸的,更何況這飛機的生產商可不是國內,這無疑又增加了泄密的風險。
然而,最后軍方還是同意了。不是說就不存在數據泄露的風險了,不是說就不存在司令部被打擊的可能了,而是南海艦隊身為人民的子弟兵不能作壁上觀,即便自己要承受極大的損失。
一旦數據上傳,南海艦隊司令部基本就廢了,必須要進行地址更換,否則始終被籠罩在被精確打擊的陰影下是不可接受的。
可能會有人覺得現在處于和平時機,國力強盛,哪有宵小敢于挑釁天威?可古人有言: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南海艦隊事關整片南部廣大海域的防衛,任何程度的謹慎對待都是應該的。
然而,在整個南部沿海,山巒起伏,適合建立機場并在附近還有天然良好的深水港的區域實在是少之又少。
南海艦隊司令部都不說能不能找到一個比龍江機場還優秀的位置,就算找到了,為了更改地址,付出的財力人力都是難以想像的。
可即便知道這些,南海艦隊還是同意了上傳地形數據。這就是人民軍隊的精神和覺悟
可是,徐顯接受不了這樣!
“盲飛?你要怎么飛?”機長皺著眉頭,望著目光堅毅的徐顯:“徐顯,有時候不要逞強。我聽得出來,是不是上傳數據會對軍方會產生什么損失。但是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不能拿人命開玩笑”
徐顯的目光在風向風速,空速表,航向以及時鐘上來回穿梭,他微微閉上眼,腦中不由回憶起一個畫面。那是剛剛使用重啟FMC而得到的短暫的地形顯示圖像。
在導航頁面上是存在距離圈的,徐顯可以根據腦中記憶的地形顯示圖像來計算出與飛機的相對距離。
“剛才我們看過地形顯示了”徐顯的瞳孔開始微微收縮,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看過地形顯示?”機長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徐顯說的是剛才重啟FMC而得到的短暫的地形顯示圖像。他睜大眼睛,喃喃道:“剛才有那也是剛才,現在有嗎?這有什么意義?”
機長不明白還提剛才短暫恢復過來的地形顯示功能有什么意義?
“有!”徐顯堅定道:“我全都記住了!”
“你說什么?”機長倒吸一口涼氣,卻是明白過來徐顯到底想干什么了:“你想要憑著記憶進行地形越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機長幾乎不敢相信徐顯所說的話,剛才地形顯示的圖像只持續了幾秒鐘,時間可太短了,他甚至都沒有仔細看過,圖像就又消失了。
而且還有一個關鍵點,他們前面的區域山峰障礙太多。如果是在什么平原地區,高聳的山峰或許就那么一兩個,地形顯示的圖像相對簡單。如果是這樣,徐顯說記住了,機長捏著鼻子也還能認了。可是,他們面前的地形極度復雜,別說幾秒鐘,就算給他十幾分鐘,他都不一定能完全記憶下來。
這種事情可不是說差不多就行的,稍微記錯一點,那就是機毀人亡的下場。
徐顯眼睛中開始聚集明顯的血絲,緩緩轉向機長:“我知道我在說什么”
此刻的徐顯大腦急速運轉,超負荷運轉,心臟便是那強勁的動力源泉,向著大腦輸送了新鮮血液、
“可是,即便是記住了。飛機的相對位置怎么確定?”機長急切道。
“我知道速度,航向,風向風速和時間,為什么不能確定飛機位置?”徐顯反問。
“那偏流呢?風向風速是不固定的,航向是不固定的,速度是不固定的,飛機的位置需要不斷地更新計算,你怎么弄?你有飛行尺嗎?就算你有,你也來不及計算!”
理論上來說,有了空速,航向,風向風速和時間,是可以確定飛機位置的,但是其中涉及的計算量是極度恐怖的。
如果是在一個穩定風,穩定空速,穩定航向的環境下,那或許很多飛行員還可以確定下來。然而,現在外界亂流極大,空速不穩定,風向風速不穩定,航向也是不穩定的,光是計算飛機的偏流角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除了在正頂風或者正順風的情況下,只要存在側風,飛機就會產生偏流角,即航向和航跡之間是存在夾角的。
很明顯的是,現在飛機所處的環境就是存在側風的,現在飛機上所顯示的航向并非飛機真正的飛行軌跡所指的方向,這兩者之間是存在一個偏流角的。
一般來說,要計算飛機的偏流角是需要用到飛行尺的,也叫做領航計算尺。靠人力計算,會相當的麻煩。
而且,現在由于風向風速不固定,偏流角會不停地變化,就算有飛行尺,都不一定來得及計算,更何況徐顯還沒有飛行尺。
然而,偏流角還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由于速度的變化,飛機與障礙物之間的預計接觸時間也會不停變化,徐顯需要根據速度的變化量來確定什么時候規避,不能有絲毫偏差。
在這個環境中,徐顯確實擁有可以確定飛機位置的所有數據,但是每個數據都存在著極大的變量。變量太多所導致整個過程中的計算量猶如天文數字一般,而徐顯竟然妄圖靠自己心算出來。
這根本就是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
徐顯眼睛微微閉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只是那出氣的聲音稍稍有些顫抖。他頓了一下,沒有繼續再跟機長說話,而是抬起眼皮,輕聲跟孟子禮說道:“通知管制,讓他們轉告粵空,不要調取地形數據。”
“徐隊,你真要自己飛?要不我們申請戰斗機領航?這邊離我們機場不遠,來這兒很快的。”孟子禮勸道。說實話,他也對徐顯將要做的事情感到擔憂和不可思議。光靠心算就能算出規避的路徑,這簡直就是神仙才能完成的事情。
“戰斗機的低速性能還不如我們,飛機機體小,抗亂流能力一般,讓他們在山谷之間領航,那不是更危險?”徐顯說道。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讓戰斗機過來領航,畢竟現在不少戰斗機裝備了地形規避雷達,只要不是地形太復雜的,領航客機穿越山谷應該還是可以完成的。
可是現在風太亂了,戰斗機機體本來就比較小。同樣的亂流對龐大的民航客機來說不算什么,可對戰斗機來說,可能就比較難以操作了。而且,既然要領航,戰斗機肯定也是低速飛行,戰斗機的低速性能本來就比高速性能差一些,這不是更添幾分危險?
若是真讓戰斗機過來領航,到時候,真有可能戰斗機先出事
“可是,徐隊”孟子禮還想再說些什么,卻是被徐顯一聲喝住:“執行命令吧!”
孟子禮身軀一震,深深地看了徐顯一眼,最終還是重重地說道:“是!”
徐顯右手緩緩地握緊駕駛盤,腦中的地形顯示圖像漸漸清晰起來。慢慢地,徐顯甚至開始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猶如那敲擊之鼓,響應著澎湃的偉力。
這一刻世界仿佛安靜下來了仿佛在等待著徐顯的表演。
“你說什么?地形數據不要了?為什么不要?”值班主任聽著孟子禮的話,臉上掩飾不住地不可思議:“不要地形數據,你們怎么飛?”
孟子禮望著眼前的徐顯,輕聲道:“徐隊來飛”
“徐隊?徐顯!胡鬧,他怎么飛,沒有地形數據,怎么規避障礙,怎么飛?”值班主任近乎咆哮著沖著孟子禮大吼:“你們到底在干什么,地形數據可以用,為什么不用?”
值班主任的吼聲通過揚聲器回蕩在小小的駕駛艙中,那腦中在急速計算著的徐顯受到干擾,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孟子禮敏銳地注意到了徐顯的變化,他一咬牙,直接關閉了甚高頻的揚聲器,讓得徐顯不再有任何外在的干擾。
而左邊的機長即便是焦急不已,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再打擾徐顯,因為下一秒,飛機就有可能撞上某座山頭
值班主任沖著話筒吼了一大堆話,可是無線電那頭沒有一點兒回應,氣得值班主任狠狠地將話筒摔在了臺面上。
“瘋了,全瘋了!”值班主任罵道:“只要徐顯那小子在的地方,就沒有不瘋的事情。”
在他旁邊,助手小聲問道:“主任,那地形數據的事情?”
值班主任太陽穴直突突,思慮片刻之后,恨恨道:“通知軍方那邊,就說暫停調取地形數據”
“要是軍方那邊問起來原因”
值班主任一瞪眼:“照實了說,我不管了,他們自個兒發瘋去吧!”
樂途運控中心,剛剛收到花城管制室的消息,會有一部分地形數據包會傳輸過來,然后由他們上傳到5641航班的飛機上。
自從得到這個消息后,安全經理便是一刻不停地守著,就盼著地形數據包的到來。可是等了一會兒,一點兒影子都沒有。
現在飛機可是單發啊,可是在臺風里啊,這是在爭分奪秒的生死時刻,花城管制的效率怎么這么慢呢?
花城管制室那邊并沒有說地形數據包是從軍方那邊發過來,這導致樂途運控中心還以為是花城管制那邊有地形數據呢!雖然他們也想不通為啥管制室會有地形數據
等到已經快失去耐心的安全經理最后實在忍不住了,就準備讓人去聯系一下花城管制室。便在這時,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報告:“王哥,花城管制那邊傳來消息,地形數據暫時不傳了。”
“不傳了?怎么就不傳了,那機組怎么飛?”安全經理人麻了,怎么說變卦就變卦了。
他剛才跟花城管制室聯系的時候,已經知道5641航班的狀態了,沒有地形數據,機組還怎么飛?
安全經理跟工作人員招招手:“你趕緊跟花城那邊問問到底是什么情況。”
“王哥,不是管制那邊的問題,是機組要求的。”工作人員在此之前跟管制室接收消息的時候,就順口了解了一下具體情況。
“機組要求的”安全經理倒吸一口涼氣:“他們瘋了不成?”
其實別說安全經理感到三觀震裂,就連那個工作人員也是難以接受:“王哥,準確來說,是徐顯要求的”
“徐徐顯”安全經理嘴巴都哆嗦了,血壓直接拉滿,差點兒當場給氣暈過去。他顫抖著說道:“給我接星游運控”
駕駛艙中,除了隆隆的發動機運轉聲音外,就只有三人極其粗重的呼吸聲。
機長和孟子禮那幾乎是憋著呼吸聲,生怕自己干擾到徐顯的心算。在風擋之外,頻閃燈一閃一閃的,除此之外,根本目不能視,雨幕太厚,依靠肉眼完全看不見外面的情況。
原本機長還存在一點兒幻想,等飛近一些,或許還能借助一點兒微弱的光亮看到外面的情況,這樣的話,對越障也有一些幫助。
可是,烏云直接將整個天空給遮蓋住了,月光根本無法穿透云層。沒有月光的幫助,外面就是黑漆漆一片,現在飛機的規避動作完全就是靠徐顯的操縱。
此刻的徐顯不發一言,他根本就不看外面,而是將目光放在各個儀表之上。風向和風速是他無法影響的,徐顯能做的就是通過俯仰和油門來控制空速相對穩定,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少計算一個變量了。
不過,畢竟還是在臺風區域,尤其是在臺風眼區邊界這個風力最大的地方。即便是由于地形的阻隔,削弱了風力,但是真正在其中飛行的時候,飛機已經難以控制。
由于飛機只剩下一臺動力源,使得飛機的速度只能維持在兩百五十節的光潔速度。而且,由于動力上限的缺失,徐顯根本不能像擁有兩臺發動機那樣,在足夠澎湃的推力下,迅速的修正飛機的狀態。
其實不僅僅是計算飛機與障礙物的相對位置,在飛機操縱上,徐顯也必須付出極大的心力。外界亂流極為嚴重,為了維持速度的相對穩定,徐顯需要大幅度調整油門。如果在雙發都完好的情況下,徐顯所要調整的油門量還沒那么多,但是在單發情況下,徐顯要達到相同的效果就需要更大的油門調整量。而在單發條件下,油門是跟舵量輸入是聯動的。加了油門,方向舵就要跟上,減了油門,方向舵的舵量輸入也要跟著減小,不然飛機就會出現側滑。只要飛機出現側滑,那么偏流角就會變化。而且,由于單發引起的側滑而導致的偏流角變化,徐顯在現在的環境下是無法計算的。
因而,徐顯必須始終保證飛機的側滑儀處在一個絕對零側滑顯示的情況下,不管油門怎么動,舵量都必須絲毫不差地跟上,不能有半點延遲。
機長在旁邊就這么看著徐顯的操作,他的人生觀幾乎都要被刷新了。由于外界亂流過于強烈,徐顯在動二號發動機油門的時候幾乎就是從滿推力到慢車之間不停切換,調整幅度之大,極為罕見。
可是,即便油門調整量相當巨大,可徐顯就是能在第一時間跟上舵量調整。或者準確來說,徐顯的舵量和油門量是完全聯動的,嚴絲合縫。
其實,在單發情況下我,為了消除側滑,加油門就要加舵量,減油門就要減舵量,這是很直白的道理。可這之間并沒有線性的對應關系,只有一個大概的聯系。所以,很多飛行員在單發情況下,調整油門時,在跟上舵量調整時,經常不能做到一步到位。因為飛行員也不知道具體該給予多大的舵量調整,只能有一個大概的感覺,在調整之后,通過側滑儀或者駕駛盤的偏轉來判定是調整多了,還是少了。
然而,這一切在徐顯身上根本沒有發生。每次油門的調整,徐顯都能準確無誤地輸入舵量調整,自始至終,側滑儀基本沒有變化,簡直就跟奇跡一般。
而對于身在后座的孟子禮來說,今天所見絕對能永遠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還能承受如此巨大的計算量,同時還能保證飛機操縱的精確度。
此前,他就聽過徐顯的名聲。以一己之力,直接覆滅粵空四師十幾架戰機,堪稱史無前例的表現。到現在,整個粵空都在流傳著徐顯的名字。
他的粵空王牌孟子陽的弟弟,對同樣是天才飛行員的徐顯自然也多了一層關注。相比于在軍界嶄露頭角的徐顯,在民航里,徐顯已經是聲名赫赫。
之前孟子禮不知道民航還能飛出什么個花樣來,可是今天所見,當真是猶如天神下凡,讓人瞠目結舌。
此刻的徐顯全身繃緊,他的臉龐和脖子處都開始泛出微紅,這是血壓上升,毛細血管膨脹的表現。現在的徐顯血壓已經超過正常值了,好像一個在經歷劇烈運動的人,在其衣服后面已經印出一片明顯的汗漬區域。在其額頭,臉頰,脖頸處,更是不斷地有汗珠滲出。他就像一根被繃緊地繩,隨時都可能崩斷。
可是,便是在這無盡的壓力下,徐顯依舊能保持著高強度的心算能力。他的眼珠在不停地小幅度轉動著,需要在各個數據之間來回比對,并且不斷地更新自己的飛行方向。
慢慢地,徐顯感覺一股子熱血沖到腦門之上,鼻腔之中,一股溫熱的液體滑落下來,流經他的嘴唇,最后低落在他的褲子上。
機長眼見徐顯流了鼻血,大駭之下,就準備給徐顯擦去,然而卻是被孟子禮一把抓住。
此刻的徐顯就處于隨時崩潰的邊緣,龐大的計算量已經充斥在他的大腦之中,任何過大的外部擾動都會打斷徐顯的計算過程。這個計算過程,或者說是計算的狀態一旦被打斷,就好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續不上了。
孟子禮按住機長的手,朝著他搖了搖頭。
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可不能前功盡棄。
然而就在這時,隨著一陣劇烈的晃動,仿佛破開最后一層屏障,原本昏暗無比的空間驟然綻放出銀白色的光芒,皎潔的月光灑落下來,包裹著徐顯的臉龐。
臺風眼區中間別說風雨了,就連一點兒碎云都沒有,所謂的亂流也是不曾存在,稍是抬頭就能看見高懸于天的明月。這里仿佛就是一個世外桃源,成了整個臺風系統中最寧靜的地方。
徐顯瞇著眼望見月亮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經穿越了最危險的臺風眼區邊界。忽然,他感覺自己眼皮好重,重得自己根本抬不起來,緊繃的神經一旦放松開來,那排山倒海的疲憊感就瞬間將徐顯給淹沒了。
還未等徐顯交代什么,他的眼前一黑,竟是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