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放緩腳步,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這是巫靈第一次發出情緒如此復雜的鳴叫:驚悸、興奮、如臨大敵,以及透出一份深深的渴望。
“這座攬月城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么?”支狩真望著出入城門的人流,一時躊躇不前。
“就是人多熱鬧唄!”萌萌噠不解地看了支狩真一眼,“咦,你有點緊張啊!為什么?別狡辯,你瞞不過萌萌噠的法眼!”
“我有時可以預感禍福。”支狩真遲疑了一下,坦然答道,“這座城令人不安,是大兇之兆。不過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對我很有好處。”
“沒想到你還是個神棍。”萌萌噠呆了呆,把毛茸茸的小手伸到支狩真面前:“小帥哥,幫人家看看手相好不好嘛?”
支狩真聽見她嗲聲嗲氣的語調,渾身不禁泛起一絲雞皮疙瘩。他略一思索,并不急于入城,繞著湖泊四處的薪樹林子,一路游逛查看。
這一帶湖泊千奇百怪:或是平滑如鏡,波瀾不興,像一塊凝固的晶體;或是怒浪翻騰,狂風大作,攪動出一團團猛烈的漩渦;或是水汽氤氳,迷霧彌漫,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或是水光絢麗,波如彩虹蕩漾,無數浮游生物閃爍著繽紛的亮光……百來個湖泊各具特色,竟無兩處相同。
萬頃水波間,不時瞧見鯉人的身影上下翻飛。有的揮劍搏浪,訓練劍術;有的來回穿梭,快若驚電,身后留下一連串波紋狀的殘影;有的拽著一頭鮮血淋漓的巨大水獸,從湖底挾浪撲出……支狩真瞧得眼花繚亂,此地鯉人劍法高妙,比鹽塘村何止強出一籌?
在一個轟然鳴響的旋渦深處,支狩真瞥見一個金須鯉人靜坐其中,雙眼半睜半閉,身軀紋絲不動,口中吞吐一枚明晃晃的劍丸,亮如銀月,寒光湛湛,赫然是一門飛劍之術!
支狩真吃了一驚,飛劍與符劍皆屬劍道分支。但與廣為流傳的符劍不同,飛劍的傳承極為隱秘。在人間道,也只有羽族高層、大楚的劍宗才有飛劍之術的秘傳。
這門劍術將五金之精與自身血肉相融,孕育出一枚劍丸,再將劍丸與術法相合,從而以意驅劍,收發由心。雖然不夠純粹,但勝在速度奇快,尤擅遠戰。據傳大楚劍宗的宗主庾竹只憑一枚劍丸,便能瞬息萬里,取人性命。
支狩真不由意動,興許攬月城內,尚有飛劍之術的傳承?這等機遇,豈容白白錯失?
似感應到了支狩真的長久注目,金須鯉人偏過頭,眼神猶如兩道亮閃閃的劍光,投射而來。支狩真立刻移開視線,走到湖邊的一干攤位前,裝作瀏覽貨物的樣子。這個金須鯉人神與劍合,至少是煉神返虛之境。
“來看一看深海金珊瑚,上好的鑄劍材料!”“天河三十六曲的蝶魔眼珠,凝煉劍胎的最佳輔材,便宜大甩賣啦,只要一個花貝錢!”“青水陰紋石打造的鎧甲,輕便堅固,征戰天河必備!”湖畔四周,諸多攤販高聲吆喝叫賣。多是一些蚌人、鯉人,也有不少長相奇特的種族。
支狩真望見一個形似枯樹的高大異族,皮膚干裂,下肢繁多細長,像根須一般深深扎入泥土,跟前擺放著一大堆藥草、野果,林林種種,五顏六色,散發出古怪的濃香。
支狩真眼神一亮,走過去仔細翻看。蓍草、斷魂草、鬼泣草、焚骨果、人面陰泥果……一大半是施展祝由魂魄術的材料,即便在人間道也極為罕見。尤其是人面陰泥果,更是巫族寶典祝天十三錄中記載的一門兇毒巫術——“釘頭勾魂面”的主材。
“這些藥草怎么賣?”支狩真抓起一顆人面陰泥果,果實觸手陰寒,果皮花紋密集,至少有百年火候。在永寧侯府日子尚淺,他不便放手收購巫材,修煉諸多祝由秘法,以免被人瞧出底細。但在地夢道無所顧忌,他大可施展各種詭異多端的祝由魂魄術,殺人于無形之中。
“一——株——一——個——白——貝——錢。”異族的聲音嗡嗡沉沉,拖著慢吞吞的調子,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說了半天。
一枚花貝錢足足相當于一百枚白貝錢,支狩真正要大肆采買。萌萌噠跳到前面,搖頭皺眉:“賣的這么貴,你怎么不去搶啊?你睜大眼睛看看這些野草,皺啦吧唧的,葉子都發黃了,連根都爛了,還沾著臭烘烘的泥巴,回去還得花力氣清洗,哪里要一個白貝錢?”她唾沫飛濺,語速奇快,抓起一堆藥草橫挑鼻子豎挑眼。根須異族被她說得一愣一愣,剛開口,就被她一連串的數落打斷。
最終,萌萌噠丟下兩枚白貝錢,滿臉嫌棄地把攤上所有的藥草、野果打包,拽著支狩真揚長而去。
“萌妹子,這樣不太妥當吧?”支狩真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放心啦。那是朽木族,腦子轉的慢,等他反應過來,我們早進城了。”萌萌噠順手從支狩真懷里掏出一個花貝錢,喜滋滋地道,“歸我了,這是抽成。”
此后,每經一個攤位,支狩真看中什么,萌萌噠便上前討價還價,極盡巧言舌辯之能。沒過多久,支狩真手中多出大包小包,無一不是補足氣血、修煉巫術的奇材異物。
“錢——不——夠——啊!”直到此時,那個朽木族人才慢悠悠地喊出聲,根須從土中一根根拔起,向他們晃晃悠悠地走來。
“快跑!”萌萌噠跳上支狩真肩頭,催促道,“不要驚擾鯉人的城衛隊,不然你會被當作鯉禍抓捕的!”
“為了幾個白貝錢,值得么?”支狩真苦笑著加快步伐,混入人流,向攬月城的城門走去。
“當然值了,賺人便宜是女人的一大樂趣!”萌萌噠眉花眼笑,拋了拋手上的幾枚花貝錢。
隨著支狩真走近城門,八翅金蟬又發出一聲聲激越的長鳴。
巫靈由魂魄與天地交感而生,上映天兆,下照己心。說到底,不過是指明了一條路。支狩真手扶劍柄,立在城門口,凝神調息,斂去心頭所有的雜念。
任由流水來去,云影自留不移。
既然選擇了劍道為主,他的路,終究是要憑手中這一柄劍殺出來的。想通此點,支狩真心神豁然明澈,距離見獨的境界又近了一分。
邁步走入城門,他再無一絲得失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