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幅亂七八糟的畫面猶如轉馬燈,在魔人的腦海中飛速閃過:妖異璀璨的極光、崩倒的通天山柱、裂開的大地深處噴涌的巖漿、扭曲變形的人臉、血淋淋的斷肢殘骸……風馬牛不相及的各種景象此起彼伏,混亂交錯,畫面時而陷入一片昏暗,時而又釋放出熾烈的強光。
“砰!”魔人的后腦勺猛地撞上床腳,疼痛之下,他反倒一下子清醒過來:這具身體太弱小了!
肉瘤像一只只猙獰可怖的老鼠,從他渾身上下鉆進鉆出,這是孱弱的肉身無法適應龐大魔念的結果。盡管歷經千萬年的光陰侵蝕,他只剩下一點殘燼般的念頭,渾渾噩噩,破敗不全,隨時隨地會熄滅,仍遠遠不是這具玄魔級別的肉身可以承受的。
他抖索地扶住床,勉強分辨腦子里的畫面:它們是他和原主相互滲透的記憶!他強行奪舍了這具魔軀,本以為重獲新生,孰料原主尚剩一點魂魄殘留在肉身內,并未徹底消散,就像一根嵌進肉里的刺,時不時地會疼痛發作。
必須清除這點殘余的魂魄!在他近乎遺忘的漫長經驗里,倏地生出一絲明悟:要么一步步吸納對方的記憶,以相對緩和的方式融入殘魂,雙方在磨合中會各自喪失一部分記憶,但將形成一個全新的生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么找到殘魂,以最強硬的方式直接吞噬,將原主當作進化的食物,哺養自身。
如他這般古老可與宇宙生滅同在,強大可列生靈頂端的族群,向來都是選擇第二種。
等等,我是什么族群?好像是……他并未清醒太久,渾身又劇烈抽搐起來。“我是誰?我到底是誰?”他低吼起來,揪住額頭兩根深藍色的犄角,將它們“咯吱咯吱”扳成扭曲的圓弧。原主的經歷洶涌如潮,一波接一波撲至,漸漸淹沒自身的記憶。他的意識重新變得混亂繁雜,忽地又一片空白,生出暈眩的跳躍感。
出于種族本能,他的魔念不顧一切地沖出,要捕獲藏在肉身里的最后一點殘魂,將其徹底吞噬。
“咔嚓咔嚓——”毛骨悚然的細密聲音響起,四周倏而綻開蛛網狀的空間裂縫,不住扭曲擴大,一個個紅臉藍膚的魁從內探出身軀,目光兇惡轉動,室內響起一連串的鎖鏈滑動聲,星星點點的螢火微光濺出來,忽閃忽滅。
“這是……”他渾身一震,記憶里閃過一幕奇異的場景:天崩地裂,世界逆轉,一個童子模樣的奇異存在懸浮在半空。他的頭部由世間最純凈的青氣凝結,心臟由世間最華貴的紫氣縈繞,渾身流轉著無數點閃爍的螢光……
那是與鎖鏈一樣閃爍的螢光!那是天地……一股大禍臨頭的危險預感浮出魔念,若他選擇吞噬殘魂,必然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
毫不猶豫地,魔念縱身一躍,迎上原主紛至涌來的記憶,主動與之融合。
本就殘破不堪的魔念立刻猶如冰消雪融,紛紛破碎,與原主肉身的殘魂不住相互碰撞、研磨、滲透、相生、相滅、再相生……雙方本已模糊的記憶愈發變得十不存一。他嘆息地躺下來,閉上眼,扭曲的神情逐漸恢復了平靜。
魁目光逡巡四周,盯著魔人看了一會兒,似乎并未發現異常。鎖鏈的滑動聲越來越輕渺,魁紛紛退回裂縫深處,裂縫也隨之閉合,仿佛一匹抹平了褶皺的光滑綢緞。
又過了片刻,魔人渾身凹凸的肉瘤一一平復、消失,魔軀變得強健飽滿,皮膚充滿光澤,散發出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
“我是——”魔人睜開眼,一躍而起,懵懂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從今日開始,吾名計都!”
計都是原主的名字,如今也是他的名字,他徹底融合了雙方的一部分魂魄,也同時丟失了雙方的一部分記憶。
斷斷續續的往事跳躍般地浮出計都腦海:從千萬年前沉淪地脈,到出生即被母親遺棄的一個小魔人,數十年后爬上東勝洲魔里壽將軍府的副都司之位,負責監控、清洗將軍府的手下,與都司英招分庭抗禮……
“原來天地已經重生那么久了,當年的戰場如今叫做魔獄界。”計都喃喃自語,他依稀記得族群大舉侵入此方天地,欲獵天地本源,隨后世界破滅,一切記憶就此中斷。
計都目光倏而轉過,墻角隱蔽處,一頭螻煙靈像若有若無的輕煙,悄然探出腦袋,窺測室內。
區區螻蟻,也敢在我面前耍花樣!計都嘴角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猛地引動自身魔念。他雖然只是玄魔,還未形成真正具備攻擊力的魔識,但種族殘留的一點微末經驗足以令他對精神力量的掌控如火純青,遠超其余生靈。
一縷無形的精神絲線向外延伸,繞著螻煙靈曼妙一繞,螻煙靈頓時一滯,心神被精神絲線剎那間勾住,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計都心念一動,螻煙靈弱小的精神世界向他徹底展開,被恣意翻察。片刻后,他輕哼一聲,船主居然曉得上古邪魔混入黑船,正在秘密排查。不過那又如何?自己擁有一部分種族殘留的精神經驗,豈是區區一個土著魔崽子能窺辨的?何況今日之他已非昨日之魔,而是擁有魔里壽將軍府赫赫背景的一名副都司!
他驅動魔念,螻煙靈無聲退下,淪為一個乖乖聽話的傀儡。計都目光一閃,森然望向艙室之外。
須先完成此行的任務,尋到躲在船上的密探真羅睺,將其擊殺滅口。這也是這具魔軀最后的遺念,達成此愿,兩個殘魂的融合才稱得上是完美無瑕。
計都的目光仿佛穿過艙壁,遙遙落在斜對面的寅九號房門上。
那是英招為真羅睺訂好的艙室。
“不二閣下真乃不世出的劍道大宗師!”
戌八號艙室里,支狩真由衷嘆道。不二施展的“有無形真劍術”獨辟蹊徑,凝劍成形玄妙無比,擺脫了劍修對劍器的依賴,可謂開創了一門空前絕后的劍道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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