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已經辦好了。”
楊飛龍并未離開,從懷里摸出一疊皺皺巴巴的紙,恭謹地遞上:“小的已經讓手下悄悄抄了幾頁賬簿。您瞧瞧,這里面有些賬目確實不太對勁。”
“你倒是機靈。”寧小象沒有急于接過賬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讓你親自去做,你叫手下算什么意思?怕我殺人滅口,所以找人留條后路,以此要挾我?”
楊飛龍面色一變,急忙辯解:“您誤會了,小的怎敢如此?我雖然識得幾個字,但對賬目還是看不太懂。就怕誤了您的大事,所以才讓幾個信得過的手下去查……”
“不錯!”寧小象微微一笑,“你能屈能伸,還挺會說話,不愧是這條道上的龍頭老大。不用擔心,我只是和皇甫謐有一點錢財上的過節,小事一樁,不會惹什么大麻煩的。”
“當然,當然,小的省得,這就是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事后誰也不會記得。”楊飛龍點頭哈腰道。
寧小象笑了笑,接過抄錄的賬頁,掃了幾眼,道:“當月林林種種的進貨加起來要二十多兩銀錢,賣出去的字畫和筆、墨、紙、硯總共才六、七兩銀子,再加上店鋪的租金、雇傭伙計的費用,這生意賠得有點多啊。”他翻動著賬頁,冷笑數聲,“每個月都大同小異,有意思,年年賠本。”
“可不是嘛。”楊飛龍賠笑道,“敢情這字畫店開著,是供他自己耍著玩的,沒想著要掙錢。”
寧小象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直到盯得楊飛龍心里發毛,兩股顫栗,才慢條斯理地問道:“你認為,皇甫謐是閑得發荒,所以開一家每月賠錢的字畫鋪子耍著玩?那你拼死拼活打下猛龍幫,也是為了給自己玩一玩?”
楊飛龍嘴角抽搐了一下,咬牙道:“不是,當然不是。字畫店鋪多半是一個幌子,暗地里另有所圖。”
“對嘛,這才是猛龍幫老大該有的頭腦。要不然你這腦袋早被人砍成瓜了,對不對?”寧小象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楊飛龍的腦門,仿佛隨時會發力一擊,把他的頭打得粉碎。
楊飛龍面色發白,連忙又道:“小的猜測,皇甫謐可能是為了躲避仇家,所以才搬來松陽縣,開了一家字畫鋪子掩蓋身份。又或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可能是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魔門的妖人,大燕朝堂派來的探子……”
寧小象搖了搖頭,道:“如果只想要避禍,掩飾自己的身份,那他為什么不改名字,為什么還要叫皇甫謐?這說不過去。”
楊飛龍不由一愣:“這倒是,他應當隱姓埋名才對,除非……”
“除非什么?”寧小象聲音一沉,“說!”
楊飛龍躊躇著道:“除非他故意如此。”
“故意?”寧小象的神色微微一變,皇甫謐為什么要故意?他不過是個普通的郎中,去高傾月府上診治老夫人。就算發現了什么不妥,他舉家搬遷避禍,可為什么還故意保留自己的原名?究竟有什么企圖?
寧小象沉吟良久,百思不得其解。
楊飛龍一直站在原地,不敢移動一下,眼皮低垂著緊盯地面。皇甫謐顯然不是一個字畫鋪的掌柜那么簡單,眼前這人更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瘟神,自家被倒霉地卷進來,恐怕是兇多吉少。
他不由暗暗悔恨,自己早掙夠這輩子也花不完的銀子,為何不早點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呢?
“距離松陽縣十八里之外,有一座虎牙山。山上聚眾了一小伙山賊,我知道你與那些山賊有點交情。”又過了半晌,寧小象忽而開口道,“你去找兩個小山賊,半夜摸去皇甫謐家,干一票發筆小財。”
楊飛龍呆了片刻,道:“那倒是容易,不過,要他們怎么處置皇甫謐?”
寧小象眼中露出一絲奇異的光芒:“殺了他。”
“原小兄弟,我還在等著你這位道門新貴的妙論哩。”邊無涯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好整以暇地舉起酒杯,向支狩真致意。“此番你我的道魔之爭,無論孰勝孰負,都將為這條千古秦淮再添一段佳話。”
驀地,他劍眉一揚,酒杯停在唇間,轉首望向艙外。
“琤”的一聲,冷冽的琴音猶如一桿銳利的長矛破空擲來,鋒芒畢露,畫舫內的幾案杯碟隨之震動,“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這份以琴音化勁氣的修為接近煉神返虛巔峰。
“是嵇祭酒來了!”王涼米失聲道。
邊無涯心頭生疑,他暗中以天魔混沌場封鎖畫舫,里面的人休想將消息傳出去,怎地會有外人收到消息,趕來此處?
“小魔師何必小題大做?”一個狂放不羈的語聲遙遙傳來,“你和原安兄弟不過是在秦淮河上喝了點花酒,隨便吹吹牛,談談風月,和道門、魔門可扯不上什么狗屁關系!”正是竹林六子中劉伶的聲音。
“大伙兒一塊兒聊聊天,小魔師就要扯上道魔之爭的虎皮,這是想嚇唬人嗎?”阮籍高亢的嗓音也隨即響起。
“哼,依我看,小魔師句句不離魔門,不會是想仗著魔門在建康胡作非為吧?”王戎跟上說道。
“小魔師一人孤軍深入大晉,難免有些心神不寧,尋求師門的羽翼護佑也是人之常情。王戎你言辭刻薄,不是待客之道。”山濤沉穩的語聲接著穿入畫舫,聲音凝而不散,猶如渾厚的山風浪濤,撲面涌向邊無涯。
邊無涯神色一凝,山濤修為深厚,并不在嵇康之下,他的天魔混沌場隨即運轉,將對方的音波勁氣卸去。
謝玄“嘿嘿”笑出聲來,都說山濤為人忠厚穩重,沒想到言辭甚是陰損。這番話分明是在嘲諷邊無涯心里害怕,才會扯上魔門給自己壯膽。
“我看你們是誤會了。小魔師比原小弟多修行了二十年,怎會無恥地以大欺他斗什么道魔勝負呢?”向秀溫文柔和的語聲最后響起,竹林六子的身影出現在秦淮河畔。
六道或如山峰聳峙、或如竹節孤峭、或如大河磅礴的氣勢齊齊鎖住畫舫,蓄而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