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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風箏

更新時間:2023-06-04  作者:洛水

她遲鈍地睜開眼睛,仿佛從漆黑的深淵浮起。

“舒傾,舒傾。”

耳畔的呼喚聲像此起彼伏的海浪,一片亮晃晃的白光刺入眼中,她不由自主地閉了一下眼睛,恍惚中仿佛有個少年,在一幢老房子的窗口向她不斷揮手。

“舒傾,舒傾。”

她再次睜開眼睛,周圍模糊的景象漸漸變得清晰,雪白的墻,雪白的天花板,一張英俊的男人的臉在她的視線中晃動,眼中露出驚喜的神情。

“我,我是在哪里?”

她聲音微弱地問道。

“你是在醫院的病房里。”

男人的聲音溫柔而渾厚。

“醫院?”

她詫異地想坐起身,腦后部卻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

“我為什么會在醫院里?你又是誰?”

男子身軀一震,驚異地道:“你說什么?你,你不記得了嗎?”

她茫然地看著男人,想要竭力想起些什么,腦中又是一陣抽搐般的疼痛。

身穿白褂的大夫俯下身,翻了翻她的眼皮,對男人道:“葉念城先生,病人的腦部受到強烈撞擊,我們現在需要為她作腦部掃描,請你先出去一下。”

葉念城點點頭,對她道:“舒傾,我一會再來看伱。”

舒傾,多么陌生的名字。她呆呆地道:“我,我叫舒傾嗎?”

葉念城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她柔軟的手,道:“是的,舒傾。”

葉念城轉身走出了病房,走廊上忽然響起了激烈的爭吵聲,好像是葉念城正在和人大聲爭辯著什么,然后她就被兩個護士扶上輪椅,推向檢測室。

“念城,這樣做是不行的。”

禿頂的中年人摘下金絲眼睛,掏出手絹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大聲道。

“雷明,我已經去警局錄完口供,給了他們一個完美的解釋,不會再有麻煩了。”

葉念城壓低了聲音。

“你瘋啦?為了她錄假口供,值得嗎?這是要坐牢的呀!”

“昨晚的事情,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真相,只要你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念城,你是堂堂倚天保安集團特別行動部的部長,怎么可以這樣糊涂?我透露給你一個消息,董事長準備在近期破格提升你為集團的董事,你現在這樣做,等于是自毀前程!”

葉念城苦笑了一聲,道:“我會給董事長一個解釋。”

雷明搖頭道:“不行,我不能任你這樣糊涂行事。”

葉念城深深地凝視著雷明,低聲道:“雷明,我雖然是你的下屬,但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十多年的相知相處,我從來沒有開口求過你。這一次,算我求你了。”

雷明默然望了葉念城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能告訴我,為什么要做出這么大的犧牲?難道僅僅因為她是你少年時的朋友?”

“是最難忘記的朋友。”

葉念城的眼神亮了起來,語氣堅定而決絕:“失散了那么多年,我真沒有想到居然能夠奇跡般地再遇見她。雷明,這次我不能再讓她離我而去。”

雷明苦笑道:“你救了她,豈不是養虎為患?別忘了,昨晚她是被誰重擊致傷的。”

“她好像失去記憶了,雷明,給她一個新生的機會吧。”

雷明無奈地點了點頭,沉吟道:“董事長那里,我會替你解釋的。不過以防警方查出事情的真相,我看你最好離開香港。最近集團準備去大陸拓展業務,你可以去那里暫時避一下風頭。”

“謝謝你,謝謝你,雷明。”

葉念城激動地道,兩個男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雷明猶豫地道:“那你怎么安頓她呢?”

“我會帶她一起離開。”

葉念城凝視著窗外悠悠飄過的白云,喃喃地道:“飛走的風箏,你終于回來了。”

飛機緩緩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

舒傾走下舷梯,望著擦身而過的旅客人流,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葉念城拍了拍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仿佛就像一場夢。”

“沒關系,你慢慢會適應的。”

“為什么我會突然失去記憶呢?為什么我又會躺在醫院里?念城,我真的不明白。”

“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怎么,還不相信我?你是我們倚天保安集團的員工,上個月在珠寶展覽中心執行保安巡視時被匪徒襲擊,傷了大腦。”

“可為什么我對此卻全無印象呢?還有我的住所,我的身份證,我的親人,他們全都去了哪里?”

葉念城猶豫了一下,道:“傻瓜,因為你失憶了嘛,當然記不得了。你平時在公司沉默寡言,不與他人交際,所以我們都不太清楚你的私人情況,不過我去警局查過了,你在香港的圣母孤兒院長大,十六歲那年突然失蹤,以后的記錄就是一片空白。”

舒傾茫然地看著葉念城,道:“空白?那我現在是個空白的人嗎?你叫我舒傾,我真的是舒傾嗎?”

葉念城揮手召了一部出租車,微笑道:“你當然叫舒傾,也不是一個空白的人。你現在是倚天集團駐大陸的首席代表助理,月薪五千,享有出差津貼及豐厚的福利待遇。”

出租車飛馳在寬敞潔凈的公路上,舒傾望著車窗外高聳林立的大樓商廈,秀眉微蹙道:“可是我總覺得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實,從香港到大陸,也似乎太倉促了些。我本希望一個人靜靜地獨處一段時間,能夠記起些什么東西。”

葉念城的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道:“醫生說換個環境對你的恢復也許更有好處。”

舒傾忽然笑道:“你好像有點言不由衷嘛。”

葉念城心頭微微一凜,舒傾的觀察力真是敏銳得驚人,自己些許異常的表情居然都被她捕捉到,當下強自鎮定地道:“你不相信我嗎?”

盯著身旁這個英俊的男人一會,舒傾搖搖頭,道:“你有一雙令人信任的眼睛,只是眼神卻很復雜,似乎隱藏著什么秘密。”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舒傾,相信我,我對你全無惡意。”

“反正我也只能相信你,是嗎?”

舒傾貓一般迷人的眼睛瞇起來,狡黠地笑笑道:“何況我現在一無所有,能夠找到工作,繼續生存下去,這比什么都重要。”

出租車穿過市中心的人民廣場,在瑞金南路的一幢老式別墅前緩緩停下。

葉念城拎著行李走下車,對舒傾道:“到了,這就是我們倚天集團在上海新設的辦事處。”

這是一幢舊上海石庫門的老房子改造成的別墅,深青色的磚墻上攀爬著碧綠的常青藤,幾棵高大的法國梧桐從墻內探出頭來,茂密的樹冠簇擁著紅色的尖屋頂伸向藍天,白云悠悠,有清亮的鴿哨聲隨風飄過。

葉念城深吸了一口氣,道:“這里的空氣環境比起香港好太多了。”

舒傾打量著別墅,喃喃地道:“這是上海嗎?為什么這個城市對我來說好像非常親切?”

葉念城的眼中掠過一絲異彩,興奮地道:“是嗎?你還記得上海?”

舒傾茫然地看著葉念城,道:“怎么,我應該記得嗎?”

葉念城沉默了一會,忽然笑道:“很多香港人都是大陸過去的移民,也許,你的老家真的是在這里呢。”

“我想不起來了。你呢,老家在哪里,也是大陸嗎?”

“是的。”

葉念城緩緩地道:“我的童年,就是在這個城市中渡過的。”

“這上面刻著字呢。”

舒傾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細細撫摸著青色的磚墻,小孩子般興奮不已地叫嚷。

“永新里。”

葉念城夢囈般地道。

“你怎么知道上面刻著的是這幾個字?”

舒傾好奇地問道。

“這里原來是一條里弄,叫做永新里,最近才剛剛拓寬為馬路。知道什么叫里弄嗎?這是舊上海城市獨有的特色,狹窄的街道,灰長磚鋪成的小路,兩排是高大的石庫門老房子,抬起頭,你看到窄窄的藍天,窄窄的陽光。”

“你好像很熟悉這里嘛。”

“因為這里曾經是我的家。”

葉念城笑了笑,笑容里有淡淡的煙霧。

舒傾驚嘆地叫了一聲:道:“真沒想到,原來你小時候就住在這里。”

葉念城深深地看了一眼舒傾,澀聲道:“這里有我生命中最美麗的回憶。”

推開別墅的外門,草葉的清香撲鼻而來,里面有一個小花園,種植了些不知名的低矮灌木和鮮花。

葉念城嘆息道:“今后我們就要在這里辦公住宿,很遺憾,打破了這幢房子的安寧。”

“你是個很懷舊的人,這樣的人可不適合現在的社會。”

舒傾擠了擠眼睛,向別墅內跑去,歡快的腳步聲咚咚回響在旋轉的木樓梯上。

“這里一共三層,底層辦公,你住二層,我住頂層的閣樓。”

葉念城放下行李,微笑道。

舒傾上上下下地巡視了一圈,滿意地道:“屋內的光線很好,衛生間也很大,家用電器應有盡有,確實不錯。”

葉念城道:“這幢老房子已經經過了公司的改造,原先是沒有衛生設備的。”

舒傾好奇地道:“那他們怎么上廁所?”

“用馬桶。”

葉念城道:“每天一早這里的居民們便拎著馬桶,去附近的公共糞池里倒掉垢物。”

“天啊,那么原始?這不是很臟?”

舒傾吐了下舌頭道。

葉念城凝視著舒傾,緩緩地道:“小時候,我也經常這么做。”

舒傾捧腹大笑起來:“你拎著馬桶?真是難以想象,哈哈。”

“那時對面房子的二樓里有一個美麗的少女,每次清晨她便趴在窗口,微笑地看著。我一見到她仿佛就有了很大的力氣,拎著馬桶健步如飛。”

舒傾嬌笑道:“哇,印象那么深刻,她是你初戀的對象?”

葉念城默然不語,過了半晌道:“在我十六歲那年,她全家突然失蹤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后來有人說她們一家偷渡去了香港。再過了幾年,我父母也帶著我離開了這里。”

舒傾饒有興趣地問道:“聽你說話的語氣,似乎現在還很想著她,是嗎?”

葉念城看著舒傾燦爛若花的笑臉,心中微微一痛:“她恐怕早已把我忘了。”

舒傾打了個哈欠,道:“很浪漫的故事,真希望你哪一天能夠找到她。”

葉念城苦笑一聲,拍了拍舒傾的肩,道:“你大概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陪你四處逛逛。也許,也許這對你恢復記憶有好處。”

“最好一覺睡醒,什么都想起來了。”

舒傾嘆了口氣,走向自己的房間。葉念城拎著行李走上閣樓,推開窗,默默看著窗外湛藍色的天空,來往車輛的喧鬧聲撲面而來,昔日石庫門的舊房已經變成了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擁擠的人群川流不息,腳步匆匆,儼然是另一個香港。

“一切都變了。”

葉念城若有所失地自語道。

第二天一大早,葉念城剛走下閣樓,舒傾便從房間里探出腦袋,笑嘻嘻地招手道:“早啊。”

“你早,昨晚睡得還好嗎?”

“好極了,不過你下樓的腳步聲把我吵醒了。”

“啊,對不起。”

“和你沒關系,只要有一點聲音我就會醒,像神經質似的。”

葉念城眼中的憂色一掠而過,舒傾的聽覺太靈敏了,難怪她會······。

兩人洗漱完畢出門,葉念城在一個小灘上買了油條大餅的早餐,遞給舒傾道:“吃吃看,味道很不錯。”

“還可以,不過衛不衛生啊?”

舒傾輕輕咬了一口,道:“我更喜歡三明治加牛奶的早餐。”

葉念城默然不語,舒傾四處張望道:“今天我們去哪里逛啊?我該去買幾套衣服了。”

“怎么,我給你買的不喜歡嗎?”

“太老土了,白裙子藍裙子,你當我還是個純情的學生妹啊?”

舒傾拉著葉念城快步走向繁鬧的街道,道:“聽說上海和香港一樣,都是國際大都市,我可不能錯過公費旅游的好機會。”

華亭伊士丹商廈的二樓女子服裝部,舒傾容光煥發地走出試衣間,輕盈地轉了個身,微笑著對葉念城道:“怎么樣,還不錯吧?”

葉念城沉默不語,舒傾的確是艷光照人,褐色豹紋的緊身衣勾勒出她水蛇般的腰肢,顯得迷人而性感,名貴的超短皮裙下玉腿修長,線條優美動人。

“到底怎么樣嗎?好看嗎?”

舒傾嬌嗔道。

葉念城點點頭,望著被她隨意扔在地上的白襯衣、牛仔褲,悶聲道:“很漂亮。”

舒傾滿意地笑道:“這才是我喜歡的衣服,對了,我還要買幾套名牌化妝品,幾件鉆石首飾。嘻嘻,錢就從我的工資里預支,你看行嗎?”

葉念城從懷中掏出一張萬通信用卡,遞給她道:“不用了,里面有十萬元,你隨便用吧。”

舒傾瞇著眼道:“為什么對我這么慷慨?男人這樣做通常是有目的的呦。”

葉念城皺了一下眉,舒傾聳聳肩道:“不過在這個社會,這樣做也很公平,按勞取酬,物物交換嘛。”

“你把我當什么人?把自己看作什么?”

葉念城忽然厲聲道,手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暴起。

舒傾愣了一下,訕訕地道:“只是開個玩笑,對不起。”

葉念城激動的神色漸漸平復,擺手道:“沒關系,以后別再這樣說了。”

“我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我感覺得到。”

望著葉念城,舒傾忽然低聲道。

經過一番近乎瘋狂的大采購之后,葉念城帶著舒傾七轉八轉,又拐到附近的石庫門里弄里。

午后的陽光燦爛而寧靜,灑在墻面斑駁的石庫門老房子上,泛起柔和的光澤。這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隔絕了都市的喧囂和紛亂。

“葉念城,為什么老是帶我來這些里弄?”

舒傾斜靠在墻上,齜牙咧嘴地揉著腫脹的腳踝,因為地面凹凸不平,又穿著剛買的細高跟鞋,她的腳疼得幾乎連路也無法走了。

葉念城歉意地笑笑,道:“對不起,不過你不覺得這里很美嗎?”

舒傾苦著臉道:“這里的環境是很別致,可走起來太累。我想回去休息了。”

“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舒傾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皺了皺眉,彎下腰揉著自己的腳踝。

“我,背你走吧。”

葉念城低聲道,陽光在他的眼中閃動。

舒傾猶豫了一下,嘻嘻笑道:“好吧,反正這里也沒法叫出租車,就讓你賺點便宜。”

伏在葉念城寬厚的背上,舒傾遐意地閉上了眼睛,風吹過她的長發,發絲輕柔地撩動著葉念城的臉頰。

弄堂里靜悄悄的,兩人沉默著。只有葉念城的腳步聲,清晰地回蕩在四周。

如果能夠,希望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吧。

葉念城默默地望著地上合二為一的影子。

“有一種被人寵著的感覺呢。”

良久,背上的舒傾突然輕聲道。

送舒傾回到別墅,葉念城叫了部出租車,徑直來到浦東陸家嘴的一幢氣派豪華的商務樓前停下,直奔頂樓的辦公室。

“請問先生,您要找誰?”

接待處的小姐彬彬有禮地問道,胸卡上的工作證寫著梁雅顏心理診所幾個字。

“我想找一下梁雅顏博士,我姓葉,已經預約過了。”

“好的,您請跟我來。”

葉念城跟著她走到內間的辦公室,寬大的辦公桌前,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正翻閱著大堆厚厚的宗卷,聞聲抬起頭來,凝視葉念城的目光宛若靜夜的月光。

“你好,梁博士,我叫葉念城。昨天已經和您通過電話了。”

“葉先生,你好,請坐。”

梁雅顏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葉念城,仔細打量著他。這是一個英俊而略帶憂郁的男人,眉宇間有淡淡的風塵之色,就像是一片秋天的葉子,既燦爛又傷感。

“是這樣的,梁博士,我知道您是大陸心理學的權威,在國際上也享有很高的聲譽,治愈過不少棘手的心理疾病。我想問的是,一個失憶的人,能否用心理治療的方法使她恢復記憶呢?”

梁雅顏沉吟道:“理論上來說是有可能的,對不起,您失憶了嗎?”

葉念城搖搖頭,道:“是我的朋友。”

梁雅顏笑笑道:“那最好讓您的朋友親自前來,我需要了解很多病人的詳細情況。如果真要治療的話,我需要和病人做面對面的交流,包括心理催眠。”

葉念城面有難色地道:“因為一些私人原因,她暫時無法前來。我想知道的是,通過您的治療,能否讓病人只恢復部分的記憶?”

梁雅顏怔了一下,道:“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比如說,病人曾經有過一段不太愉快的記憶,而這段記憶,沒有必要再讓病人回想起來。”

梁雅顏詫異地道:“只讓病人想起那些美好的記憶嗎?葉先生,這樣是不太可能做到的。”

葉念城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弗洛伊德不是說過童年的遭遇影響人的一生嗎?可見人幼時的記憶是最強烈的,換言之,也是最容易恢復的。我想說的是,您的治療只需要喚回病人童年的記憶就可以終止了。”

梁雅顏有些驚異地看著葉念城,道:“葉先生,您對心理學似乎也頗有研究。”

葉念城苦笑道:“研究談不上,這段時間我倒是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梁博士,您看我所說的有可能嗎?”

梁雅顏蹙眉沉吟了一陣,緩緩搖頭道:“人的心理是非常復雜深奧的,我們目前所能了解的,只不過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雖然在整個治療過程中我可以設法引導病人的記憶,但病人究竟會回想起什么內容,連我也不得而知。葉先生,很遺憾,我要讓您失望了。”

葉念城低嘆一聲,道“對不起,耽誤了您寶貴的時間。我告辭了。”

望著葉念城頹喪無語的樣子,梁雅顏的心忽然微微一沉,仿佛她也跟著對面的男人,經歷了一次深深的失望。

葉念城轉身告辭,梁雅顏突然叫道:“葉先生,請留步。”

“啊,對不起,我忘了支付診金。”

葉念城滿臉歉意地從懷中掏出錢包。

“您誤會了。”

梁雅顏微笑道:“您能否留下聯系電話,我可以聯絡我在美國求學時的導師,當今心理學的泰斗阿里納森教授,看看他有沒有什么辦法。”

“那太謝謝你了。”

葉念城激動地道。

“您的朋友真是一個幸福的人,能讓葉先生這樣為他操心奔波。您能告訴我一些有關他的詳細情況嗎?”

“她是我失散了多年的童年好友。”

“是女孩子嗎?”

梁雅顏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葉念城點點頭,道:“她一個月前腦部受到重擊,雖然大腦里的淤血經過手術后已經清除,但是記憶卻就此失去了。”

“她是從事什么職業的?”

葉念城露出為難的神色,猶豫了很久,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梁雅顏有些不解地看了葉念城一眼,后者低聲道:“不過我可以斷定,那不是一份令人愉快的工作,我也不希望她能夠記起。”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梁雅顏道:“等我和我的導師聯絡后,會打電話給您的。”

望著葉念城孤獨離去的背影,一陣茫然若失的感覺浮上梁雅顏的心頭。

幾天后,倚天公司在上海的辦事處正式營業,葉念城招聘了第一批員工,都是退伍后的特種部隊士兵,香港的總公司特地派了集團總監雷明過來,對他們進行了緊急培訓。

“她還好吧。”

寒暄過后,雷明看著葉念城低聲道。

“挺好的,這不,又去逛街了。”

葉念城笑笑道。

“老兄啊,你真是太偉大了,她恐怕還不知道,她每月的薪水都是從你的工資里扣除的吧。”

“只要她過得開心,這點錢算什么。”

“我真是服了你。”

雷明搖頭嘆息道:“對了,總部最近承接了一單業務,香港的光大珠寶集團下周要在上海辦一個展示會,你要負責會場的保安工作。”

“沒問題。這里的治安情況非常好,新招的這些員工也學得很快,你放心好了。”

“那她呢?難道你真準備讓她作會場的保安嗎?”

雷明話鋒一轉問道。

“為什么不可以,她的身手你見過了,不比你我差多少。我相信她完全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我還是很擔心。”

雷明的臉上露出憂色:“農夫與蛇的故事你總聽過吧。”

“給她一個機會吧,雷明。她已經忘記了過去,完全都忘記了。”

葉念城喃喃地道。

“小心一點,別讓她毀了你。”

雷明用力拍了拍葉念城的肩膀,無奈地道。

“讓誰毀了你?”

房間的門被推開,露出一張嬌艷動人的臉,舒傾拎著大包小包走到葉念城面前,嬉笑道:“你們在誰說啊?”

葉念城鎮定地道:“沒什么,只是開個玩笑。舒傾,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集團總監雷明。”

“你好,雷先生。”

舒傾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你好。”

雷明目光銳利地盯著舒傾,淡淡地道:“舒小姐最好養成進屋先敲門的習慣。”

舒傾愣了一下,雷明起身道:“念城,今天香港光大的珠寶商會來,我要和他們商談一下展示會的事情,先走了。”

望著雷明的背影,舒傾蹙眉道:“他似乎不太喜歡我,是不是以前我得罪過他啊?”

“沒有的事,你多心了。”

葉念城轉過話題道:“舒傾,我給你買了件禮物。”

“真的呀,是什么?”

葉念城從桌上拿起一個包裝精致的大禮盒,遞給舒傾。

“是什么名牌服裝吧?”

舒傾開心地拆開五顏六色的包裝紙,掀起盒蓋,微微一愕,盒中是一只紙扎的白鴿,彩繪的紅眼睛、尖黃嘴,雪白的翅膀背后鑲著幾根細長的竹片。禮盒的一角則放著一只纏繞線團的轱轆。

“這好像是風箏吧?”

“沒錯,是風箏。”

舒傾笑起來,道:“為什么送我這個?念城,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喜歡嗎?”

“這倒不是,只不過覺得有些怪怪的。”

“跟我走。”

葉念城拉住了舒傾的手,拿起風箏就向外走去,舒傾的臉微微一紅,卻沒有掙開葉念城的手。

夕陽將城市渡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遠處高樓的輪廓漸漸模糊。黃昏的陽光輕柔、和煦,照在黃綠色的草坪上,像是情人溫暖的嘴唇。秋風吹過,葉念城牽動著手中的線奔跑著,白鴿風箏展開翅膀,飛翔在被晚霞染成緋紅色的天空中。

舒傾坐在細軟的草坪上,托腮凝望著葉念城,恍惚中,她的腦中有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仿佛是遺忘了很久的東西,感覺如此的熟悉。

“你也來試試。”

葉念城走到她的身邊,將風箏線塞到她的手中。

舒傾莞爾道:“你很厲害呢,念城,風箏放得這么好。”

“小時候,我最喜歡放風箏。在窄窄的弄堂里,風箏飛上了窄窄的藍天。”

葉念城喃喃地道。

“飛得那么高?會不會斷線啊?萬一它飛走了,那怎么辦?”

舒傾仰起頭,瀑布般的長發被風吹起,輕輕拂過葉念城的臉頰,傳來怡人的幽香。

“念城哥哥,風箏飛得那么高,會不會飛走啊?”

葉念城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少年時,家對面的少女跑到他的身邊,仰起頭,天真地問道,柔軟的發辮在她的耳畔晃動,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會回來的,就算它飛得再遠,也會飛回來。因為風箏的線,握在我的手中。”

“那萬一線斷了呢?”

“也會飛回來,因為它知道,我們在等它呀。”

“糟了,線真的斷了,念城!”

舒傾攤開雙手,懊惱地望著消失在天空中的風箏嚷道。

葉念城抬起頭,風箏在天空中越飛越高,漸漸剩下了白色的一點。

“沒有關系,它會飛回來的。”

葉念城凝視著舒傾,柔聲道:“總有一天,風箏會回來的。因為它知道,我們在這里等它。”

光大的珠寶展示會設在市中心人民廣場的上海博物館。一只只透明的玻璃櫥柜中,各種名貴的珠寶首飾躺在紅色的天鵝絨布上,在燈光的映射中散發出璀璨眩目的光芒。

“哇,好漂亮,真想將它們占為己有呢。”

舒傾艷羨地盯著珠寶,開玩笑地道。

葉念城心中一凜,沉聲道:“別亂說話,我們去四處看看。”

前來參加展示會的賓客很多,倚天集團的員工身穿保安制服,拿著對講機,在雷明的指揮下忙碌地維持著現場的秩序。

“雷明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暗中盯著我。”

舒傾悄悄地對葉念城道。

“不會吧,你太敏感了。”

“也許吧。”

舒傾聳聳肩,俏皮地道:“是不是我長得太漂亮了?”

葉念城微微一笑,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而明亮,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瞬間擠入了人群消失不見。

“念城,你的臉色好難看,怎么了?”

舒傾關切地問道。

“有人想要打這批珠寶的主意。”

葉念城拿起對講機,背過身低聲道:“雷明,我剛才看到一個人,好像是黑豹。”

“你說什么?念城,你說的是貓眼盜竊集團的黑豹?他不是正在香港坐牢嗎?”

對講機里傳出雷明震驚的聲音。

“應該不會看錯,看來我們這次有麻煩了。”

“我立刻和香港的警方聯系,媽的,難道這小子越獄了?”

葉念城回頭看了看舒傾,眼中掠過一絲憂慮的神色。

“念城,怎么了?是不是有匪徒打這批珠寶的主意啊?我們應該怎么做?”

舒傾興奮地問道。

“你什么也不用做,回去休息吧。”

葉念城沉默了一會道。

“為什么念城?為什么讓我回去?難道我不是保安嗎?”

“舒傾,盜竊集團的成員都是些亡命之徒,你留在這里會很危險。”

“我不回去,念城,我不能白拿公司的薪水不干活呀。”

舒傾噘起了嘴。

“這是命令!”

葉念城聲色俱厲地道。

舒傾狠狠地瞪了葉念城一眼,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看到舒傾離去,葉念城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葉先生,真巧。”

一個身穿中式黃緞旗袍的女子優雅地走到葉念城對面,微笑道。

“原來是你,梁博士,你好。”

“葉先生,你在這里是?”

“哦,我負責會場的保安工作。”

梁雅顏的目光從葉念城胸前掛著的工作吊牌收回,有些詫異地道:“原來葉先生是從香港來的,你的上海話說得這么好,我還以為你是本地人呢。”

“我出生在上海,后來隨父母去了香港。在香港的時候就一直想回來看看,現在也算如愿以償了吧。”

葉念城感慨地道:“故鄉,總是那么讓你難以忘記。”

“在美國求學的時候,每當我面對那些漢堡可樂,我總會想起咸菜泡飯的誘人味道而難以下咽。”

梁雅顏凝望著玻璃門外漸漸垂落的暮色,微笑道:“那些狹窄的弄堂,沒有抽水馬桶的石庫門老房,潮水般川流不息的自行車,在離開了上海以后,忽然覺得它們很美。”

葉念城低嘆了一聲,道:“這個城市已經完全改變了,這里的人們向往更好的生活,過去的痕跡已經無處可尋。”

“這就是不斷進步的文明帶給我們的遺憾吧,但我們無法否認,今天的上海是美麗的。”

“也許吧。”

葉念城惘然若失地道:“這個城市的確是美麗的,但真正屬于我們的美麗,卻是有限的。”

梁雅顏深深地看了葉念城一眼,道:“葉先生,你真的很特別。我看你更適合做一個詩人,而不是現在這份工作。”

葉念城無語笑了笑,這略帶惆悵而無奈的笑容讓梁雅顏覺得一陣恍惚,她鎮定心神,道:“葉先生,上次你跟我說的那件事,我已經咨詢了我的導師阿里納森教授。”

“怎么樣?有辦法嗎?”

葉念城急切地問道。

梁雅顏微笑地點了點頭,道:“不過不能保證一定成功。”

葉念城激動地握住了梁雅顏的手,興奮的神情表露無疑。

梁雅顏臉上一紅,道:“葉先生。”

葉念城這才發覺自己緊緊握住了梁雅顏的玉手,立刻不好意思地松開,訕訕地不知該說什么。

梁雅顏深吸了一口氣,竭力使自己忘卻被葉念城握住手時那種慌亂心跳的感覺,道:“巧的是最近我也接收了一個試圖恢復記憶的病人,我想通過對這個案例的心理治療,摸索出一些方法,也許可以增大您這件事的成功機會。”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梁博士。”

“叫我的名字吧,整天梁博士梁博士的,怪怪的。”

梁雅顏低聲道。

展示會的賓客已經陸續離開,大廳內只剩下十多個倚天集團的保安,梁雅顏看了看空蕩蕩的博物館,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那我們電話聯絡。”

送走了梁雅顏,葉念城望著十幾個手下的員工,沉聲道:“今晚我們必須守在這里。”

博物館的大門關上了,雷明走到葉念城身邊,面色沉重地道:“我已經向香港警方查證過了,黑豹半個月前越獄逃跑,目前下落不明。”

葉念城道:“那么我今天沒有看錯人,來展示會的確是黑豹。”

“她呢?”

“我已經讓她回去了。”

“這樣最好。”

雷明點點頭,道:“這里的自動報警防衛系統我已經檢查過了,非常先進,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葉念城道:“我去檢查衛生間,你帶人四處察看一看,尤其是通風口、下水道等地方。”

博物館內所有的燈光已經全部關上,只有十幾只強力電筒的燈光在各個角落交織掃射。葉念城剛走到男用衛生間門口,忽然聽到對面的女廁所中傳來極輕微的聲響。

葉念城心中一凜,悄悄關上手電筒,推開門。

雖然衛生間漆黑一片,但在葉念城久經訓練的眼睛中依然清晰可辨,里面并沒有發現任何人。

葉念城忽然趴下身,目光閃電般掃過地面。

還是一無所獲,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葉念城緩緩站起身,默立半刻,猛然撞向右首第一間的衛生間門。

“砰砰砰砰!”

八扇門被葉念城接連撞開,里面空空蕩蕩,只有白色的抽水馬桶沉默在黑暗中。

頭頂上忽然傳來吃吃的笑聲,葉念城駭然抬起頭,天花板被掀起了一塊,黑漆漆的空洞中,一雙嫵媚動人的眼睛正朝他俏皮地眨著。

“舒傾?”

葉念城震驚地叫道:“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舒傾靈貓般輕巧地一躍而下,拍了拍沾滿灰塵的手,嬌笑道:“想不到吧,念城。”

“你瘋了?我不是讓你回去嗎?為什么躲在這里?”

“哼,我就是不回去。”

舒傾得意地道:“我的身手還不錯吧,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居然能夠這么輕松地找到個地方藏起來,好像出于本能似的。”

葉念城冷冷地看著舒傾,一言不發。

“念城,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不需要別人的特殊照顧。生存在這個社會上,我們只能靠自己。”

舒傾振振有辭地道。

“我再說一遍,回去。”

“不!”

“回去!”

葉念城粗暴地抓住舒傾的手臂,厲聲喝道。

“你弄痛我了。”

舒傾大叫道,貓一般的眼睛閃動著倔強的光芒:“別忘了,這是我的工作。除非我從前的工作不是保安!”

葉念城微微一愣,緊抓住舒傾的手不由松開了。

“為什么,念城,你不相信我?”

“當然不是。舒傾,我,我,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

“我也擔心你的安全啊!”

舒傾激動地道:“你以為我一個人回去,可以安穩地睡覺嗎?”

葉念城身軀劇震,呆呆地看著舒傾。

“讓我留下吧,好嗎?”

舒傾的美目中閃動著脈脈的柔情,兩雙目光輕輕觸碰,分開,又濃烈地糾纏在一起。

葉念城只覺得一陣沖動,猛地抱住了舒傾。

“好像來得太快了。”

半晌,舒傾抬起頭,幽幽地道:“這種感覺,快得讓人無法準備。”

“我太魯莽了嗎。?”

舒傾羞澀地搖搖頭,將臉輕貼在葉城寬厚的胸膛上:“可是,好像認識了你很久呢。”

“真的嗎?”

“嗯。”

“······”

“你的心跳得真快。”

“真希望它能一直這樣跳下去,為了你。”

“念城,告訴我,為什么會喜歡我?”

“因為你的頭發。”葉念城柔聲道,他的手指往下滑過舒傾的臉:“因為你的眼睛,因為你的鼻子,因為你的嘴唇。”

“好癢啊。”

“因為你是舒傾,所以我喜歡你。”

葉念城癡癡地道,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少年的情懷,像風一樣拂過不再年輕的心。

“念城,念城!”

廁所外傳來雷明焦急的呼喚聲。

兩個緊緊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戀戀不舍地分開,舒傾紅著臉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鬢發,凝視著葉念城的眸子里散發著甜蜜喜悅的光澤。

“雷明,我在這里。”

葉念城大聲回道,緊緊握住了舒傾的手。

“怎么你還在這里?”

雷明聞聲走過來,鷹隼般的目光凌厲地盯著舒傾,道:“念城,你們究竟在搞什么鬼?”

葉念城神色尷尬,吞吞吐吐地道:“雷明,別忘了舒傾也是公司的員工,她應該留在這里。”

雷明震驚地望著葉念城,目光閃動,過了良久才長嘆一聲,道:“你自己拿主意吧。”

葉念城感激地看了雷明一眼,后者擺擺手,低頭看著腕表,道:“現在是晚上七點十分,我們把手下的員工分成兩組,每半個小時輪流巡邏一次。”

“好。”

葉念城點頭道:“就這么辦。”

“夜晚真的會有情況發生嗎?”

舒傾輕聲問道。

葉念城剛要答話,忽然聞到一股古怪的氣味,大聲咳嗽起來,就像是被葉念城傳染一般,雷明和舒傾也緊跟著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葉念城面色一變,立刻捂住了口鼻,掏出手絹遞給舒傾,駭然道:“這味道不對!”

“這么快?”

雷明匆忙掏出手絹捂住口鼻,震驚地道:“難道黑豹他們已經來了?”

舒傾嬌軀一震,眼中掠過茫然之色,似乎黑豹這個名字似曾聽說過。

“真是狡猾,居然選在這個時候,我還以為他們會在半夜里下手呢。”

葉念城低聲道。

雷明拿出對講機,剛要召喚手下員工,卻被葉念城按住了對講機。

“氣味是從大廳里傳出來的,你以為他們現在還能夠聽到你說話嗎?”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所料沒錯,他們都被熏昏了。”

“那我立刻打電話報警。”

“不要打草驚蛇,估計他們會再過一段時間下手,等他們進來了再報警,來個人贓俱獲。”

葉念城道:“你過半個小時報警,我去拖住他們。”

“我也去。”

雷明一把沒拉住,眼睜睜地看著舒傾羚羊般地竄起,緊跟著葉念城悄悄走向大廳。

“千萬不要出什么事。”

雷明喃喃地道。

黑漆漆的大廳內飄散著刺鼻的化學藥味,倚天集團的員工們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地,顯然已經失去了知覺。

過了一會兒,一條黑色的長索從大廳的天花板上幽靈般地垂下,輕輕晃動著。

舒傾剛要從角落里竄出,葉念城一把按住她,緩緩搖了搖頭。

噗的一聲,一只黑色的大包袱從半空中落下,舒傾緊張地看了一眼葉念城,后者紋絲不動,臉上露出鎮定的神情。

又過了很久,天花板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幾個黑影順著長索溜下,個個黑布蒙臉,穿著緊身的黑衣。

他們打量了一下四周,拿起地上的包袱,取出一個黑色的儀器,輕手輕腳地走向陳列珠寶的玻璃柜。

“紅外線干擾儀?”

舒傾喃喃地道,腦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忽閃了一下。

“舒傾,呆在這里,不要動。”

葉念城忽然獵豹般地沖了出去,手中的對講機猛地飛了出去,炮彈般砸向一個黑影。

“撲通”一聲,對方搖晃著倒了下去。

“有人!”

幾個黑影慌亂地喊叫起來,葉念城沖上去揮拳擊倒一人,左腿橫掃,又勾倒一人,隨即一個肘擊,將他擊昏在地上。

“不要慌,只有他一個。”

一個高大的黑衣人低聲喝道:“干掉他!”

雪亮的匕首在黑暗中閃著寒光,黑影們慢慢圍上來,向葉念城步步進逼。

博物館外忽然傳來刺耳的警笛聲,高大的黑衣人身軀一震,吼道:“有條子,快撤!”

葉念城一個箭步猛沖上前,攔在高大的黑衣人面前,沉聲喝道:“黑豹,你跑不了的!”

黑衣人扯去臉上的蒙臉布,獰笑著手腕一振,匕首化作一道呼嘯的白光向葉念城飛射而去,后者向左急閃一步,剛要撲上還擊,背后突然傳來迅疾的風聲。

“念城,小心!”

舒傾從角落里沖了出來,大聲叫道。

葉念城冷靜地擰腰、側身,右腿長了眼睛似地向后踢去,試圖偷襲的匪徒慘叫著捧著小腹癱倒在地。

“貓姐!是你嗎?怎么會是你?”

黑豹震駭地望著沖過來的舒傾,驚異地呼道。

“貓姐,貓姐!”

整個大廳回響著震耳欲聾的聲音,舒傾腦中忽然變得一片空白,模糊中無數張臉在眼前一閃而過,每一張嘴都在大聲叫道:“貓姐!貓姐!”

閃著光的珠寶,雪亮的匕首,搖晃著的長索,整個大廳仿佛突然旋轉起來,舒傾大叫一聲,抱住了頭。

“舒傾,你怎么了?”

葉念城閃電般地撲過來,黑豹忽然竄上了長索,猿猴般地爬上天花板,嚷道:“貓姐,我是黑豹啊,你難道忘了?”

“黑豹,貓姐。”

舒傾呆呆地自語道,忽然抱住頭,滿臉痛苦之色:“我的頭好痛啊,好痛啊!”

“舒傾,你鎮定一點。”

葉念城緊緊抱住不斷發抖的舒傾,臉色慘白。

“我究竟是誰?念城,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舒傾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葉念城慌亂地看著舒傾,忽然背后一陣劇烈的疼痛,他轉過頭,一個匪徒手中的匕首滴淌著鮮血,面色猙獰地看著他。

“舒傾。”

葉念城喃喃地道,慢慢倒了下來。

“舒傾,舒傾!”

葉念城大叫著從病床上一躍而起。

“嘀嘀”,床頭邊上的心電圖儀器上傳來有力的波動聲,綠色的心跳振幅曲線恢復了正常。

“念城,你終于醒了。”

雷明疲倦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緊握住葉念城的手道。

“雷明,是你。舒傾呢,舒傾去哪里了?”

雷明猶豫了一下,道:“念城,你剛剛經過手術,先靜養一段時間再說。”

“舒傾呢?她到底在哪里?”

雷明無奈地搖搖頭,道:“她走了,不辭而別。”

“你說什么?”

葉念城顫聲道:“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把你送到手術室的當天晚上,她就失蹤了。”

“你說謊!這不是真的,我要去找她,我現在就去!”

“你瘋了,不想活了?”

雷明用力按住葉念城,厲聲道:“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偷,貓眼盜竊集團的匪首,就值得你這么不顧一切,連命都不要?”

“她不是,她不是!”

葉念城情緒激動地叫道:“她是個好女孩,是你,雷明,一定是雷明你把她逼走的!”

“你胡說什么?我已經雇了好幾家私人偵探所到處找她。念城,我和你相交一場,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對不起,雷明,我,我太沖動了。”

葉念城痛苦地道:“我心里很亂,雷明,我一定要找到她。”

“就算你要找到她,可也得養好了傷再說。”

雷明沉聲道:“如果命都沒了,找到她還有什么意義?”

葉念城頹然倒在床上,嘴唇顫抖著,呆呆看著雷明。

“當天我沖到大廳時,就發現你倒在血泊中,而舒傾緊緊抱著頭蹲在地上,不停地尖叫。念城,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她可能恢復記憶了。”

葉念城的臉痛苦抽搐著,道:“她看到了黑豹,黑豹叫出了她的名字。”

一個星期過去了,舒傾沒有任何的消息,仿佛在這個城市無聲無息地蒸發了。在葉念城的執意堅持下,雷明只好提前辦理了出院手續。

“你瘦了很多,要注意保重身體啊。”

雷明在柜臺上結完帳,拍了拍葉念城,道:“公司在大陸的業務開展得很好,董事長對你很滿意,看來不久你就會得到提升了。”

葉念城搖頭道:“這段時間我一直臥病在床,哪里有時間工作。明明是你的功勞,何必強加在我的頭上。”

雷明微微一笑,走到醫院的停車庫前,指著一部嶄新的紅色別克轎車道:“這是公司配給你的專車,試試看,可是上海制造哦。”

葉念城苦笑一聲,道:“找到舒傾了嗎?”

雷明黯然搖頭,道:“忘了她吧,如果她真的恢復了記憶,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為什么?她會記得我的,我是她小時候的朋友,她會記得的。”

“時間會改變很多的東西。”

雷明鉆進車,道:“我帶你四處兜兜風散散心,我來這里那么久,你這個上海人也該盡一下地主之宜吧。”

轎車穿行在都市熱鬧的車流中,雷明望著車窗外的風景,贊嘆道:“這幾年內地真是發展迅速,和香港真的沒有什么兩樣。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回湖北老家看看。你知道我從小出生在香港,對老家根本沒有任何印象。這幾年總是聽我的老爸嘮叨要回鄉探親,呵呵,恐怕湖北現在也大變樣了吧。”

葉念城長嘆道:“香港是很好,但卻不會讓人有歸屬感。”

“是啊,整天為生存而打拼,讓人忙碌得透不過氣。”

“我們的根在這里。”

葉念城緩緩地道:“就像天上的風箏,飛得再高再遠,總是要回到地面的。”

“對了,最近有個姓梁的女士來辦事處找你,還詢問你的近況。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什么人,所以沒有告訴她你受傷住院的事,只是讓她留了個電話方便日后聯絡。”

“沒有意義了。”

葉念城木然道:“她是一家心理診所的醫生,我當初找她只不過是想恢復舒傾童年的記憶,現在她人都失蹤了,這一切還有什么用?”

雷明皺眉道:“你何必老想著她?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那個梁女士就很不錯,人漂亮,工作也好。人家對你的事情還很關心,說什么最近她在診治一個和你的案例類似的病人,進展情況很好,讓你有時間立刻去找她。”

葉念城身軀忽然一震,道:“雷明,我們立刻去她的診所。”

“怎么,心動了?”

雷明打趣地道。

“你說舒傾會不會去找她?如果舒傾試圖恢復記憶,一定會去找心理醫生。你說,梁雅顏口中的那個病人,會不會是舒傾?”

雷明愣了一下,道:“不會有那么巧的事吧?”

“快去,我們快去!”

葉念城激動地叫道,雷明無可奈何地調轉車頭,道:“我看你真的中了魔了。”

轎車剛剛停在浦東的商務樓下,葉念城就飛也似地跑了上去,直奔頂層梁雅顏的診所。

“砰”的一聲,接待處的小姐還沒有開口,辦公室的門就被焦急的葉念城猛然推開。

寬大的真皮沙發床上,一個女子正睜開眼睛,緩緩坐起。

“葉先生,是你啊。”

坐在沙發前的梁雅顏有些意外,站起來迎上前微笑道:“怎么神色這樣慌張?”

“舒傾,真的是你,我真的找到你了!”

葉念城顧不上與梁雅顏打招呼,顫抖地望著沙發上的女子,激動地撲上去。

“放開你的手。”

舒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冷漠得就像是一塊冰,寒得葉念城的心一陣抽搐。

“我是葉念城啊,難道你忘了,舒傾,我是葉念城啊!”

舒傾忽然冷然笑了一聲:“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舒傾。”

“不會錯的,你就是舒傾,你就是舒傾!”

“葉先生,你們認識?”

梁雅顏詫異地道:“這位是我診所的病人,就是上次在上海博物館時我對你說起過的,那位與你的案例相似,同樣試圖恢復記憶的病人。”

葉念城身軀劇震,不能置信地看著舒傾,原來她早就懷疑自己的身份,悄悄去找了心理醫生。

“我都記起來了,想不到吧,葉先生。”

舒傾的目光中滿是冷漠和怨毒:“說什么我叫舒傾,是你們保安公司的員工,原來全部都是無恥的謊言!”

葉念城臉色慘白,道:“你的確是舒傾,既然你恢復了記憶,為什么會不記得我?我是你念城哥哥,你小時候最好的朋友啊!”

“騙子!”

舒傾滿臉不屑地道:“我過去根本不認識什么叫葉念城的人,我只記得幾個月前在香港,是你給了我腦后重重的一擊,將我擊昏從而失去了記憶。葉先生,你欺騙我究竟有什么目的?難道想做神圣的耶穌,挽救一個失足的小偷嗎?”

葉念城呆呆地看著舒傾,忽然大聲叫道:“不可能,既然你恢復了記憶,不可能不記得我!你就是舒傾!是小時候住在我家對面的那個女孩子!我們常在一起放風箏的,難道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舒傾忽然大笑起來,冰冷的目光中卻毫無笑意:“這真是我所聽過的最荒謬最拙劣的謊話,葉先生,我現在已經恢復了記憶,你就不用再演戲了。”

看了一眼匆匆闖入的雷明,舒傾漠然道:“難怪我覺得這位雷先生對我的態度總是不太友善,現在我算是明白了。請一個小偷來你們保安集團工作,雷先生當然不會客氣了。”

葉念城激動地道:“這樣做是為了你好!你難道準備一輩子做個可恥的小偷嗎?”

“謝謝你的善意,葉先生,這段時間承蒙你的照顧,我很感激。”

舒傾口氣嘲諷地道:“如果你們不準備叫警察的話,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舒傾!”

葉念城一把抓住她,嚷道:“你不能走!”

舒傾冷笑道:“我差點忘了,葉先生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怎么會讓我這樣輕易地離開呢?說吧,你想要什么?我的身體?”

葉念城抖索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舒傾脫下外套,露出曲線畢露的曼妙胴體,道:“想要你就拿去,在這里還是去賓館?”

“無恥!”

雷明憤然叫道:“念城,我看你認錯人了,她根本不是你童年時的好友,否則現在她恢復了記憶,又怎么會一點都不記得你?叫警察,念城,立刻報警!”

“不可能認錯的,我不可能認錯的!舒傾,你的左耳垂上有一顆紅痣,我的朋友她也有!”

舒傾盯著葉念城看了很久,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道:“就憑這顆痣嗎?葉念城,這個世界上左耳有紅痣的女孩子不會只有我一個吧?單憑這顆痣,又能說明些什么?”

雷明搖頭道:“念城,你這次真的認錯人了,左耳長了顆紅痣不過是巧合罷了。”

“也許她還沒有恢復記憶,梁博士,她真的恢復記憶了嗎?是真的嗎?”

葉念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情緒失控地對著梁雅顏大聲叫道。

梁雅顏緩緩點了點頭,低聲道:“葉先生,她真的完全恢復了記憶,就在今天,她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后來離開加入了香港盜竊集團,她全都記起來了。如果她說她不認識你,那說明她根本就不是你小時候的那個朋友。”

葉念城如同被電擊一般跟蹌退后,頹然坐倒在沙發上,神色仿佛在瞬間蒼老了很多。

“念城,我要報警。既然她不是你的那個朋友,我們沒有必要手下留情。”

雷明掏出手機,森然道。

舒傾目光閃動,突然抓起沙發前的轉椅,用力向雷明飛擲過去,后者倉卒間閃到一旁,舒傾已經靈貓般地竄了出去。

雷明怒吼一聲,就要拔腿追去,卻被葉念城緊緊地抓住。

“念城,你?”

“算了吧,算了。”

葉念城面如死灰,喃喃地道:“一切都結束了,放她一條生路吧。”

雷明長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梁雅顏看了看葉念城,道:“葉先生,真沒有想到,原來她就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失去記憶的病人。”

“我也沒有想到,我竟然認錯人了。”

葉念城緊緊抱住頭,痛苦地道。

“都過去了,葉先生,你不需要這樣的。”

梁雅顏安慰道:“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找到那個朋友的。”

雷明道:“念城,這樣不是很好嗎?忘了這段不愉快的經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舒傾那樣的小偷,呵呵,應該叫她貓姐,像她這樣的竊賊,根本就配不上你。忘了她吧。”

“忘了她。”

葉念城喃喃地道,身前的梁雅顏正默默望著他,眼神中有柔情無限。

十一

“真的要走嗎?”

梁雅顏呆呆望著窗外,目光跟隨著一片冬日的落葉緩緩飄向街角。

葉念城點點頭:“我已被公司調回香港總部,忙完在廈門的文物博覽會后,我就要離開大陸了。”

不能留下嗎?

梁雅顏在心中輕聲地問,挽留的話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葉念城的目光緩緩掃過辦公室的沙發,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一個女子從上面坐起。滿目怨毒地盯著他。

她現在又在哪里呢?

還在恨自己欺騙她嗎?

為什么自己每次想到她的時候,總覺得心里空空蕩蕩的呢?

梁雅顏默默凝視著葉念城,風從窗戶外吹入,掀得桌上的文紙嘩嘩作響。

“雅顏,認識你很愉快,希望以后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葉念城伸出手道。

以后真的會見面嗎?難道你不知道這個世界很大嗎?

梁雅顏嘴角露出一絲凄然的笑容,握住葉念城的手,低聲道:“那么再見了,念城。”

望著葉念城大步走出辦公室,梁雅顏的心仿佛也沉落下來,窗外車水馬龍,人海茫茫,上海的冬天同樣是美麗的,但就像葉念城曾經說過的,真正屬于他們的美麗,卻是有限的。

夜幕低垂,海浪翻滾,呼嘯著涌向淺黃色的沙灘。天空中堆積著厚厚的烏云,零星的雨點濺落在葉念城的臉上。他緊了緊衣領,指揮手下的員工將展示拍賣的文物小心翼翼地搬回海邊的展示館。

這次文物拍賣會在廈門的海灘舉行,倚天集團承擔所有的保安工作,由于這批文物總價值在幾百萬美金之上,不容有任何差錯,所以總公司特地讓已被調任集團董事的葉念城總負責會場的安全措施。

所有的文物都被搬回展示館,葉念城最后檢查了一下展覽館的各個入口,讓員工們關上大門。

“葉總,您都幾天沒合眼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守夜的工作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一名員工關切地對葉念城道。

“沒關系,反正拍賣會只剩下最后兩天了。”

葉念城搖搖頭,道:“我去檢查一下衛生間和通風口。”

走到衛生間時,葉念城仿佛想起了什么,心覺得微微的疼痛。

衛生間里沒有人,葉念城剛要離開,目光卻無意中瞥見瓷磚地上落了一些細微的灰塵。

葉念城心中一緊,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忽然蹲下,身體蜷縮,藏入了大理石盥洗臺盤的下面。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葉念城一動不動地蹲伏著,直到雙腿酸軟不堪,他看了看腕表,已經深夜十二點了。

葉念城暗笑一聲,這些灰塵可能是打掃的清潔工疏忽留下的,自己真有點神經過敏了,他剛要鉆出來,天花板上卻傳來細微的聲響。

“噗哧”一聲,一塊天花板被掀開了,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躍下來,頭上套著黑色的絲襪,面目難辨。

“貓姐,沒有人。”

黑影抬起頭,低聲道。

又一個黑影從上面跳了下來,身材修長苗條,頭上同樣套著絲襪。葉念城的心怦怦地跳起來,手心滲出了汗珠。是她,原來是她!

“黑豹,小心點。”

后來跳下的黑影輕聲道。

黑豹點頭道:“這次還是那個姓葉的負責保安,貓姐,我真不明白,為什么你一定要來這里下手,那個姓葉的不好惹,我們已經栽在他的手里兩次了。”

“因為我恨他,恨他。”

黑暗中迷人的眼睛閃動著復雜的光芒,葉念城的手顫抖了一下,多么熟悉的聲音,就像小時候聽到的穿過上海弄堂的自行車鈴聲,那么親切,那么讓他難以忘懷。

“外面的兄弟都準備好了嗎?”

“放心吧貓姐,一切都安排妥當。”

“不對,這里還有其他人!”

黑豹愣了一下,葉念城猛然沖了出來,狠狠一掌切在黑豹的頸后大動脈上,隨即飛起一腳,將他踢撞在衛生間的門上。

“真的是你。”

葉念城喃喃地道:“真的是你,舒傾,你還是做了竊賊!”

黑影神情劇震,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衛生間的窗口,森然道:“我早告訴你我不是什么舒傾,我是貓姐,一向做的就是這行。”

葉念城沉聲道:“跟我去自首,這樣對你有好處。”

“做夢!”

她忽然身體后仰,雙手搭住窗框,靈巧地翻了出去。

葉念城隨即撲了上去,緊跟著她翻出。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深墨色的海水卷起白色的浪濤。靠墻的長長的下水管道上,黑影敏捷地攀爬著。

葉念城猶豫了一下,隨即攀上管道,向她迅速接近。

“轟隆”一聲,夜空中暴起一個炸雷。淺灰色的天際亮起眩目的電光,火蛇般猛然劈下,大海開始憤怒地咆哮起來,雷聲隆隆,電光閃爍,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管道頓時被暴雨弄得濕滑無比,攀爬的黑影顫抖了一下,不敢再爬。葉念城咬咬牙,小心地挪近她的身旁,一把抓住了她,沉聲道:“這里很危險,跟我回去!”

“我不!”

她用力掙脫著,兩人在管道上糾纏起來,雙方同時手一滑,再也無法抓緊管道,兩人驚呼一聲,直直地摔了下去,頓時被洶涌的海水吞沒。

咆哮的巨浪瘋狂地席卷而來,周圍回響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葉念城喘著粗氣,死死地抓住她,竭力向岸上游去。

冰冷的海水淹沒了舒傾的口鼻,震耳欲聾的海嘯聲中,她的腦中猶如萬馬奔騰,狂烈涌動。恍惚中,她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一條小船上,周圍是呼嘯的狂風駭浪。

“舒傾!”

一對中年男女被海浪卷出小船,掙扎在洶涌的波濤中,對著她大聲喊叫,眨眼沒有了蹤影,她驚恐地抓住套在身上的救生圈,哭喊著:“爸爸!媽媽!”

往事如同狂暴的海潮一般,瞬間沖過她紛亂的腦海,她記起來了,她全部記起來了,海浪吼叫著,撕扯著她,她被海水吞沒,一個巨浪打來,完全失去了知覺。當她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孤兒院的小床上,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我是舒傾,我真的是舒傾啊!

她劇烈地顫抖著,她真的記起來了,她的童年,她的上海石庫門老房子,她的離開,她抬起頭,看到家對面的少年憂傷而無望的揮手。

“念城哥哥。”

望著緊緊抱住自己游向海岸的男子,她的淚水慢慢地涌出來:“你是念城哥哥,對嗎?”

尾聲

一輪紅日輕輕地躍出海面,桔黃色的光芒柔軟灑落在湛藍色的海水上,海風輕撫,海鷗的鳴叫聲清脆悅耳,白色的翅膀劃碎陽光,就像是飛翔在天空中的風箏。

海灘上,兩個身影渾身濕透,緊緊地抱在一起,似乎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將他們分開。

“真的是你嗎,舒傾,再告訴我一遍,真的是你。”

“是的,真的是我。”

舒傾仰起頭,柔聲道:“念城你說過的,飛得再遠的風箏,總是要回來的,因為它知道,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人在為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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