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本質上只是肖恩基于對夏姜的觀察所作的猜測，他只是覺得這樣一個滿臉苦澀風霜的老兵，實在不像是會背棄隊友的人。當年與朋友割裂，多半是有了無法割舍的牽掛。
但無論如何，既然當年已經做出了決定，今日又何必顯出一副悔恨惆悵的模樣？本質上，這自然是優柔寡斷。
肖恩的話，原理上和那些靠著察言觀色和話術為人占卜的騙子如出一轍，但偏偏這句話戳中了夏姜的要害，讓他一時間竟感到頭暈目眩。
半晌，夏姜感慨：“說得沒錯，我已經受夠我的優柔寡斷了，今日能與安平呂楠他們的學生見面，或許就意味著我到了贖罪的時候了……你想見張進澄對吧？這個想法沒有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座城市，所以跟我來吧。”
說話間，夏姜邁步走向倉庫的一邊，在那看起來全無縫隙的墻壁上伸手一按，一道幽藍色的光環憑空綻放光芒，而后墻壁便向內隆隆收縮，露出一條綿長的通道。
肖恩頓感驚訝：難道這個地下倉庫真的通往天玄玉棟？！
夏姜意味深長道：“我從來不喜歡騙人，所以接下來，信不信得過我，全看你的選擇。”
肖恩笑了笑，知道自己才是真正別無選擇的那一個，此時除了相信夏姜，他還能怎么做？
但是，這條別無選擇的路恰恰是他自己選的，所以肖恩也談不上惶恐。
在他決定不惜一切消滅夏溪的時候，擺在他眼前的路就只有一條了。
肖恩沒有任何猶豫地跟了上去。
跟在夏姜身后，肖恩進入了一條格外狹窄又陰冷的隧道，這條隧道顯然被人遺棄已久，除了連通地下通道的暗門還在照常運轉外，通道內的照明和通風設施時有故障，個別地方甚至有了廢棄塌方，通行格外不便。
好在夏姜和肖恩都有著遇山開山的本事，一路上各顯神通，克服了重重險阻，終于來到了最后一扇門前。
夏姜停住了腳步，沒有開口，但肖恩已經仿佛聽到了他的質問。
你，做好準備了嗎？
肖恩同樣沒有開口回答，只是邁步越過夏姜，伸手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暗門。
門后，一片優雅的輝光流淌出來，讓肖恩不由一怔。
仿佛是從廢棄的世界跨入了高貴的領域，映入視野的是無論如何都不可思議的景色。
這是一個寬敞、明亮，仿佛沐浴在恒星光芒下的美麗房間，四周那冰冷的金屬結構，被優雅的木質板材遮掩，墻壁上還懸掛著出自名家手筆的全息圖畫。
房間正中，有一棵直抵天花板的蔥郁大樹，被極其高明的生態裝置維系著生長。
一張寬大的辦公桌便擺在樹下，桌上映著透過樹葉灑下的斑駁光影。
辦公桌后面，有一間半開放的臥室，由一排低矮的木質櫥柜分割開來。臥室中同樣遍布著珍稀的綠植，以及名貴的字畫。
而肖恩推門而出的地方，則位于這個房間的角落，四周堆積著不少廢棄的雜物。
肖恩越過雜物堆，一路走到房間正中的樹下，一邊撫摸著崎嶇的樹皮，一邊開口問道：“這是張進澄的密室？”
夏姜回答道：“這是他的避難所，也是每一任天玄區主人都會擁有的特權，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高高在上地俯瞰時，他們也可能躲在所有人視線不及的地下。”
肖恩思考了一下，認可了這個解釋。
“我們在這里就可以等到他？”
夏姜說道：“我們只能在這里等他，地面以上的部分，不會給我們留下渾水摸魚的空隙，我沒辦法帶你闖過層層安檢去見到張進澄，我們只能想辦法讓他主動來見。而闖入他的秘密避難所，則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
“他既然知道有人闖進來，怎么可能親身涉險？”
夏姜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他當年欠過我的人情，如果是我闖進來，他會親自來見我的。”
肖恩沒有多說什么，他心中當然有疑慮，從上次陪著安平等人勇闖天玄玉棟的經歷來看，張進澄實在不是什么講究義氣和規矩的人，所以夏姜準備靠著過去的交情和張進澄打交道，未免天真了些。
不過，張進澄能讓夏姜進入這個地下避難所，也可見兩人的交情的確不一般。何況就算張進澄真的不講義氣和規矩，只要講利益，就還有談話的空間。而關于利益，肖恩已經隱隱在腦海中構筑了一套說辭。
只待他來。
等待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靜謐的地下避難所中，時光仿佛停滯，甚至擺在辦公桌上的鐘表，都運轉地仿佛慢了許多。
肖恩不急不躁，只是安靜地觀察著避難所中的一切。時而走動、觸摸，進一步熟悉著避難所。以確保發生任何變化，他都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夏姜則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座椅上閉目養神，對張進澄的到來深信不疑。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直到肖恩已經將避難所的每一個角落都探索了一遍，甚至打開了張進澄藏在臥室里的暗格，從中找到了一把精巧的小型爆能槍時，張進澄依然沒有來。
夏姜終于有些耐心耗盡，主動開口解釋道：“或許他只是有事來不了，南家的人突然造訪，城市議會也是措手不及……”
“南家？”肖恩有些意外。
“是啊，就是……”
夏姜話沒說完，便忽然住了口，因為腳下的輕微震動，意味著避難所外的電梯正在運轉，有人正沿著深邃的電梯井降落過來。
夏姜眉頭舒展開來：“那邊的電梯只有張進澄才能使用，應該是他來了。”
肖恩卻沒有大意，謹慎地將身體藏在一座厚重的儲物柜后面。
雖然說，若是張進澄真的想對他們不利，躲在哪里也沒什么區別……但肖恩寧愿多費幾分力氣，把握好所有的細節。
電梯的運轉持續了很久，最終才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停止下來。
夏姜不由地站起身來，顯出幾分緊張。
肖恩則屏住呼吸，緊握住爆能槍。
下一刻，電梯門開，張進澄匆匆走出。
而在張進澄身后，卻跟著一個身材矮小，面孔扁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