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的話有著獨特的感染力,一時間就連最喜歡嬉笑的紅杏小隊也都收斂了笑容,用自己的沉默,印證著白銀領袖的話的分量。
南無憂幾次嘴唇翕動,想要開口說話,卻如骨鯁在喉。
李鈺沒有讓這微妙的氛圍發酵下去,他拍了拍南無憂的肩膀,說道:“大小姐,我的判斷是去坤,就算那是條死路,我和我的人也不在乎。但你并不是我的手下人,咱們彼此是平等的盟友,雖然力量上不平等,但地位卻是平等的。你要不要跟著我,是你自己的選擇。想清楚后再來告訴我吧。”
說完,李鈺又沖肖恩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去單聊。
而絕地學徒正沉浸在李鈺方才那番感染力極強的講話之中,只感到這位白銀領袖在抹去那玩世不恭的氣質后,著實有種能直入人心的力量。那不忘初心,不惜一死的精神,與他在離歷經磨難后方才領悟的道理頗有共通之處。
看到李鈺的顏色,肖恩輕輕點頭,跟著他一道走出房間。
然而,當肖恩跟著李鈺來到隔壁另一個私密艙室后,卻聽李鈺說道。
“剛剛我跟大小姐說的那些話,你先都忘掉吧。”
肖恩頓感錯愕,從感動的云端墜落。
“啊?”
李鈺說道:“都是些糊弄小孩子的場面話,兄弟們配合我在大小姐面前演戲,讓她感動之余,下意識便依從我的判斷。我費這些口舌,只是想打消她心中的遲疑猥瑣,讓她能老老實實跟著我向前走,而非往后退。但那番言辭歸根結底也只是年輕人的坎原雞湯,其實根本禁不起推敲的,成熟的坎原雞絕不會信。”
肖恩無奈反問:“你是明知道我信了,才會這么說吧?”
“嗯。”李鈺大方承認,“看你和大小姐一般,一臉深有共鳴的樣子,我就知道必須把你叫出來解釋清楚了……白銀從來也不是那么高尚和純粹的組織,我也不是什么心思澄凈的圣人,我們只是一群被乾星系主流所不容,流浪于文明邊緣的民間武裝力量,千萬不要對我們抱有過高的期待,更不要莫名其妙就大失所望,繼而對我這個盟友心懷不滿。我可不想在行動的時候再跟你作心理建設。”
肖恩問道:“那剛才你是在說謊嗎?”
“說謊也談不上,我們的確很看不起那群天天把利弊得失掛在嘴上的理性人,安平他們肯在我的指揮下慨然赴死也是事實。但這并不是因為我們的理念有多高尚,千萬不要把我們看得太高,更不要因為感情上有共鳴,就把我們當成同道中人。我們只是暫時的盟友,并不是一路人。”
李鈺說話時語重心長,全然沒有那玩世不恭的輕佻,而這讓肖恩大為不解。
“為什么要對我解釋這些?”
“因為不想背負過高的期待啊。”
肖恩不由失笑:“我該說你自作多情嗎?我自從認識你的那一刻起,就沒對你期待過高,咱們之間的理念分歧,我一直都心知肚明。”
李鈺說道:“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
說話間,李鈺忽然拔出腰間的爆能槍,對準門外正在懶散地望風的加莫人衛兵扣動了扳機。
肖恩幾乎下意識地做出反應,他微微張開手,無形的原力隨之緊箍住了李鈺的槍口,讓它偏離了原先的軌道。
但最終卻并沒有能量束從槍口射出來,顯然開槍射擊只是做個樣子。而李鈺被制止后,便露出不出所料的笑容。
“明白了嗎?我實在不希望當行動到了最緊張的時候,我開槍射擊還要被隊友背刺。”
肖恩說道:“我也實在不希望行動到了最緊張的時候,我的盟友還要莫名其妙槍殺無辜!你應該清楚,我不可能坐視你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否則在兌101的時候我就跟你一起殺光議會元老了!李鈺,我不會作圣人,更不要求其他人作圣人,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可以毫無底線!你剛剛才說過,你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打著權衡利弊得失的借口而拋棄底線的人渣!”
李鈺笑道:“所以我才要把你找出來單獨聊啊。肖恩,我的確很看不上那些為了利益而迷失自我乃至放棄底線的蠢貨,但并不意味著我就不會成為那樣的蠢貨……眼下的形勢,并不允許我們游刃有余地維持道德底線,更遑論去追求理想。為了取得赫特人的支持,我和南無憂已經把一位合格的緝私隊長擺到交易臺上去了,而接下來類似的事情絕不會少。”
肖恩說道:“我會竭盡所能,不讓我們落到出賣底線的那一步。”
李鈺問:“你所謂的竭盡所能,有多能?鉗制友軍扳機的這種能嗎?”
肖恩放開了李鈺的爆能槍,說道:“如果真遇到萬不得已,而我又無能為力的情況,我不會妨礙你做事。幫不了忙,至少不拖后腿……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礙事。”
“哈哈好啊,那就……”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肖恩打斷了李鈺,“你特意將我叫出來,就是讓我在之后的行動里不要礙事嗎?對你來說,我就是個風險隱患嗎?的確,咱們的價值觀不同,行動時未必能一直默契,提前交代一下注意事項也是合情合理的。但你真的就這么不信任我?”
李鈺笑了笑:“不,只是保險起見而已……你覺得委屈了?”
肖恩說道:“不,我是在擔心你。”
“擔心我?”李鈺終于露出意外的神色,“我哪里看起來像是需要擔心了?”
“以你的性子,本不該這么多疑。畢竟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從第一次見面你恐怕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哪些事我會做,哪些事我絕不會做,你甚至可能比我本人還要明白。”肖恩說著,自嘲地聳了聳肩,“在我的理解里,你應該是那種永遠掛著勝券在握的笑容,在我做出任何選擇和判斷后,都說上一句果然不出所料的人。而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焦躁不安,而這份焦躁不安,卻是針對你自己。”
李鈺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肖恩說道:“事實上,在兌101的時候,你要我和你一起殺光元老議會,發動軍事政變時,我就隱隱感覺到了,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你,但你還是要在我面前鄭重其事的說出來,仿佛是在等著我阻止你……李鈺,你在讓我充當你的限制器,對嗎?你希望我在你做出瘋狂的判斷時,將你拉回來。”
李鈺沉默良久,嗤笑了一聲,仍沒有說話。
肖恩說道:“在我看來,你是一個堪稱神奇的人,天才橫溢,自信十足,在我見過的許許多多的人里,你也是最優秀的人之一……其實我一直期待著你能和我的師父見面,不知你們之間會有怎樣的對話。但是,你終歸也只是人,并不是無所不能,更不是完美無瑕,你也會做錯事,看錯人,也會無能為力。在接下來的行動中,我們不可能一帆風順,一定會面對以前從未有過的嚴峻考驗,挫折,甚至全盤敗北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嘆了口氣,肖恩又說道:“而你身邊,并沒有人能與你一道承擔這份重量,你也從來不習慣讓其他人與你分享負擔,白銀騎士團的人早就習慣了將問題丟給你,然后等你給出完美的解答,你的助手白看似強勢,但終歸也只是你的助手。你一直都是獨自一人,于是就仿佛是在一片迷霧漫漫而波濤洶涌的大海上,孤獨航行。而現在……”
“好了,煽情的話就到此為止吧,咱們開誠布公一點。”李鈺打斷了肖恩的誠懇說辭,“限制器這個詞用得很好,我的確是有這個考量。過去那么多年,從荒廢區走出去的英杰才俊不計其數,卻幾乎無一例外以悲劇收場,有的人背叛了自己的家鄉,有的人背叛了自己的理想。我雖然自信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聰明,但一個聰明人的基本條件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我至少要具備基本的風險防范意識。如果形勢緊迫,而我沒有能一直維持理智,我希望你來阻止我。”
肖恩笑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我不能像你一樣,高瞻遠矚地掌控局勢,領導身邊的人去取得奇跡一般的勝利。但我至少可以在事態偏離正軌的時候,嘗試去阻止它……事實上,這也是我們絕地的職責所在。我們并不會干涉政治,也沒有自身的利益訴求,我們只是在秩序失控的時候,嘗試將它拉回來。”
“哈,這很絕地嘛,那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祝接下來的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