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郭筠癱倒在地,散亂的目光從蔣郁山身上移向扒在寨門外的陳耀。
“小筠,小筠——”陳耀眼中,終于恢復了一些生氣。
“攔下他們!”郭侃冷冷說道。
身邊侍衛,猶猶豫豫地往前挪動。
“攔下他們!”郭侃大吼道,臉上已現猙獰之色。
梁城一聲不吭地越眾而出,往寨門奔去。其他幾個侍衛,終于開始跟上。
“小筠,快出來,跟我一起走!”陳耀怒吼道。
“娘——”終于爬到陳耀身旁的陳訶,努力地搖著巍然不動的寨門。
郭筠撐起自己的身子,對著陳耀慘然而笑。柔柔地抬起皓腕,從頭上摸下一根鐵柄銀簪,握在掌中,刺著自己的脖側。
“你干什么?”郭侃驚喝道,扔去手中長弓,抬腳便趕過去。
“哥,你別過來!”郭筠牙齒一咬,銀簪入肉,沁出一滴血珠。
郭侃與梁城等人的腳步,不由同時一頓。
“哥,求求你,放他們走好不好?我,我可以任你處置。我,可以出家為尼,可以回真定,可以去任何你要我去的地方。只要你放他們走,好不好?”
郭侃雙唇緊閉,額上遍布青筋。
“不要——小筠!”陳耀嚇得手腳哆嗦,“你放下簪子!”
郭筠轉過頭,看著陳耀與陳訶,眼中鋪滿凄涼的淚水。
“小耀,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離開南京府城,我不該意氣用事。
訶兒,娘不好,娘對不起你們……”
陳訶小臉緊緊壓在寨門上,探進的兩只小手,不住地搖晃,“娘,我要娘回家——”
“小耀,我不是一個好妻子。我,從來都不知道珍惜,我只知道你對我好,卻從來不知道怎么對你好。對不起——”
“閉嘴,我不要你對不起,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陳耀嘶吼著,便去推扯寨門,卻又不敢過于用力。
腰板依然挺直的蔣郁山,牢牢地卡在了寨門處。
“小耀——”郭筠手上簪子,又往里刺了一分,“快走,帶著小訶離開,要不然,一個都走不了!”
郭侃又往前踏了一步。
“哥——”郭筠的聲音,已經低弱無力,兩眼絕望地看著郭侃,“你,真的要痛下狠手嗎?”
“我現在是在打戰,這是戰爭!不是過家家,不是兒戲!”郭侃一張俊美的臉,已經完全扭曲。
“夫君,下輩子,我一定當個好妻子,好嗎?不要怪我哥——”郭筠咬著牙,握著銀簪,用力一刺,直沒簪尾。
鮮血迸射而出。
“小筠——娘子——”
“娘——”
陳耀父子,齊聲長嚎,撕心裂肺。
郭侃抬起的腳停在半空中,呆若石像。
為什么,這個從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妹子,會如此決絕求死?
為什么?
隨即,郭侃發出一聲如怒獸般的吼叫:“殺了他們,給我殺了他們!”
梁城手一揮,二十余個士卒,終于沒有了任何的猶疑,向寨門沖來。
丁武嘆了口氣,一手抓著陳耀,一手拎著陳訶,發出一聲清亮的長嘯。
一支鳴鏑,嗚咽著自營前雪堆中射出。
十多個白衣白袍士兵隨即從雪堆內竄出,或盾或弩,迅速地在丁武身后,堆出一個嚴密的防守陣型。
錦州城下,隱隱有馬蹄聲傳來。
梁城大驚,一聲怒吼:“敵襲!戒備——”心里暗自責備,營內大亂,敵兵潛伏于營前一整夜,竟然沒人知曉。
不過,這些人長時間埋伏于此,個個嘴唇發白、臉色發青,顯然沒有太多的戰斗力,這又讓梁城稍松了一口氣。
“丁哥,你放下我——”陳耀身子不住地掙扎著,“你讓我再去看一眼。”
丁武不為所動。
“你他娘的放下我啊——我,我得把小筠帶回去!”
丁武又嘆了口氣,放下陳耀,隨即甩開胳膊,一掌切在他的腦后。
兩個白袍士兵,分別接過陳耀父子,翻身各上一馬,往錦州城疾馳而去。
營寨大門,終于被打開,一群士卒擁出,張弓而待。
丁武立在盾陣之后,朗聲說道:“某今日,為談判而來。不欲開戰,望各位莫要徒增傷亡!”
“殺!”梁城一聲怒喝。
箭如飛蝗而下。
但是丁武手下,只是將盾護得嚴密無縫,同時緩緩后撤,卻并未出弩反擊。
突然“轟”的一聲炸響,如平地驚雷。
營寨之前,積雪從地上倒卷向天,伴著泥土,遮天蔽日。
郭侃軍營之內,所有人都被驚得一呆。
這些賊廝,竟然在營前埋下炸藥?
還好,似乎沒多少,而且并未靠近寨墻,沒有造成任何的損失。
只是當泥土落地,耳中轟鳴漸去時,丁武與他的白袍部下,已經退去了數百步之遠。而且,一支騎兵,已經出現在視線之內。
“騎兵!準備出戰——”梁城又是一聲大吼。
然而,沒有動靜。
緊急狀態下的臨時軍事指揮,本來都該歸蔣郁山統籌,也只有他,才明白這時候,到底該派哪一支騎兵上去。
大權騎兵倏忽而至,如一陣狂風,卷起丁武與十多位白袍士卒,又轉眼消逝。
戰場之上,唯余滾滾而起的冰碴與飄飄揚揚的雪片。
營寨之內,郭侃雙目迷離,緩緩地坐倒在郭筠的身側……
二月的多泉子,呵氣成冰。
可是敵烈部的駐地,卻歡鬧如春。
數十堆巨大的篝火,已經燃燒了三天三夜,一直未熄。
無論白天黑夜,總是有人在此縱情豪飲,盡情歌唱。
不僅僅是方圓五百里以內的所有部落,最遠的甚至有嶺北以北千里之外的部族,都派使前來祝賀。
祝賀敵烈部的長女赤玫瑰,與大權國國主趙權成親。
新娘子依然美麗動人,但是趙權卻完全找不著當時的感覺。
也許是心境不再單純,也許是身體不再沖動,也許是漠北與錦州的戰事一直讓他郁結于心。三天三夜的狂歡,趙權卻覺得自己恍若外人,只能靜靜地看著,卻無法融入其中。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于這種以政治為目的的聯姻,已經在內心深處,產生著一種抗拒。
想要平定漠北,敵烈部必須保證絕對的穩定。
與其讓赤玫瑰有可能招外人為婿,接管敵烈部,不如把赤玫蝶收在身邊,徹底消除隱患。
很無奈,也很現實。
也是一個最簡單,并且可以得到所有人接受的最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