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李四福的鼓勵起了作用,還是邊軍原本就憋著一肚子氣,當圓月彎刀出現在他們的眼睛里,邊軍中沒有一個士兵退縮。
喊殺聲、戰刀碰撞的噼里啪啦聲瞬間成了戰場的主旋律,李四福一口鬼頭刀舞得虎虎生風,左右翻飛之下將一個個來犯之敵砍倒在城磚堆砌的山丘上。
另一邊阿濟格也身先士卒,唯有多爾袞在親兵的護持下,站在不遠處督戰。
多爾袞眉頭微皺,城頭的遭遇果然如他所料,至少在戰力和士氣上,邊軍一點不比他們的滿洲勇士差,幾乎每倒下一個敵人,他正白旗的勇士也會有一人倒下。
作為正白旗的旗主,多爾袞心里清楚,為了部落,該有的犧牲是避無可避的。
按照多爾袞與黃臺吉的商議,首戰雖然由他們正白旗負責,但接下來的大部分戰斗都將由那蒙古人負責,但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有的。
“轟轟——轟——”
四十門紅衣大炮仍舊沒有停止轟鳴,黃臺吉命令火炮兵將紅衣大炮拉到了寧遠城的東城墻,打算開辟第二戰場。
這幾乎是一場與時間之間的的賽跑,他必須拿下寧遠城,還得在山海關的支援到達之前。
半個多時辰后,李四福的鬼頭刀已經砍的卷了刃兒,同時他的身下再也看不到磚頭,周圍全是散落的韃子尸體和邊軍的尸體,層層疊疊的,將原本的山丘抬高了半丈。
李四福打的有些脫力,但韃子卻好像永遠殺不完似的,一直在源源不斷的朝著缺口涌入。
“頭兒,傷亡過半了,在這樣下去,弟兄們快要頂不住了。”親兵程三力喘著粗氣一邊替李四福格擋側面的敵人,一邊對李四福道。
許鐵頭在一刻鐘以前已經戰死,剛才還活生生的一個壯漢,轉眼間已經湮沒于堆積如山的尸首之中,沒人去憐憫,也沒空去憐憫。
“頂不住也得頂,被韃子沖進去,咱們都得死!”李四福咬著牙一刀劈砍在一個韃子的肩膀,但韃子有甲胄護身,李四福的戰刀只是在其肩膀劃開一條口子,他不得不趁勢又猛刺向那韃子甲葉之間的縫隙。
‘已經半個多時辰了,老鄧咋回事兒?’李四福一邊拼殺心里一邊誹謗鄧寶。
寧遠城守軍雖然不算多,但除了四面城墻防守的士兵,至少還應該由三四千的預備軍,按照慣例,率先迎敵的排頭兵戰斗兩刻鐘是應該被撤換下來的。
一來是為了保存體力互相輪換,二來生力軍的加入也會極大的鼓舞士氣。
這這都快一個時辰了,他手下的兩千來人傷亡都已經過半,仍舊沒見有任何支援前來。
而韃子這邊都已經輪換了一波了,倘若不是剛才與阿濟格拼刀子消耗太嚴重,李四福原本還能再堅持至少半個時辰。
可那韃子首領蠻勁兒極大,大開大合之下他不得不用等同的力氣去抵擋,韃子首領與他大戰了半刻鐘各有損傷,而后便在其親衛的護持下放棄了與之對戰。
此時的作戰方式,基本就是首領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頭,所有的士兵也都跟在首領的身后一起拼殺,李四福心里清楚,誰都可以倒下,就是他不能。
阿濟格退卻之后,新迎上來的敵軍看穿著與建虜略有不同,應該是蒙古人,不過不論是蒙古人還是女真人都是以蠻力著稱,早就有些脫力的李四福胳膊腿各中了一刀。
“老李頭,鄧頭兒讓咱來支援你咧,你快帶你的部下退下來修整,咱來頂上!”
兩刻鐘后,李四福終于等到了支援,輪換他們的竟然是時小毛所率領的騎兵部隊。
“你行嗎?”李四福皺眉道。
“咋不行?咱騎上戰馬是英雄,下了戰馬也是好漢!你趕緊的,戰事吃緊,東城墻上有舊裂,估計撐不了多久,兩線作戰對咱們太不利了。”時小毛攀著尸體爬到李四福身后。
“行,你悠著點,這些韃子可不好對付。”李四福與時小毛交代了兩句也不在多言,帶著自己殘余的部下退出了北城戰場。
一個時辰多點,他至少有一千個弟兄戰死在城墻斷口處,城下的也大多掛著彩。
唯一讓李四福感到安慰的,是至少有同樣數量的敵人被他們斬殺,這足以證明在正面戰場上,他們邊軍不比韃子的戰力差,更不會比天雄軍差。
另一方面,鄧寶站在城門樓上也在關注著戰場,不時有傳令兵將四面城墻的情況報與他知曉。
事實上,他一直觀察著北城墻的情況,也并非他不愿派兵輪換李四福,實在是人手不夠,倘若按照慣例去輪換,很可能撐不過今日他就無兵可換,但韃子卻可以使用車輪戰將他們活活拖死,這太糟糕了。
“老鄧,你丫的啥情況,咱的弟兄死了大半,你得給咱個說法!”李四福剛把部下安頓好,就拖著一身傷尋到了李四福。
雖然他知道鄧寶肯定會給他個答案,但該有的態度還是必須要有,畢竟戰死的都是跟了他好幾年的老兵。
“唉,你瞅瞅吧,東城墻幾年前修補過,頂多撐到半下午,東城墻若也坍塌,倘若此時韃子再派些兵從西城墻或者南城墻去攻,我們拿什么去補這個窟窿?”鄧寶只一句話就堵住了李四福的嘴。
說白了,還是兵力不足的問題,倘若真是那種情況,沒有持續作戰能力,寧遠城又能撐多久?
“你受傷了?”鄧寶將目光從東城墻收回,看了一眼滿身血跡的李四福皺了皺眉頭。
李四福一邊的肩甲都被砸沒了,左胳膊和右腿都在往外滲血,尤其是右腿,傷口足有兩寸多長。
“不礙事,撐得住,他娘的,得虧沒去支援那虎大威,否則不是完犢子了!”李四福咧著嘴笑笑,表情充滿了不在乎。
“你抓緊時間去包扎一下趕緊下去休息,晚上估計又得輪到你上去了。”鄧寶一邊命令親衛去找隨軍醫官,一邊對李四福道。
輕傷不下火線,邊軍更是以傷疤為榮,倘若身上連個疤都沒有,就會被其他人嘲笑,所以鄧寶也沒太在意。
北城的戰斗依然在持續,東城墻更是炮聲隆隆,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時小毛也滿身傷痕的被替換了下來,后金軍仍舊沒能越雷池一步。
親自在后方督戰的黃臺吉怒了,狹路相逢勇者勝,滿洲勇士從來都是自詡天之驕子,蒙古人也向來將漢人比作綿羊,可是如今他們輕視了幾十年的綿羊,竟然已經可以與他們針鋒相對而不落下風。
“本汗記得,昨日有人對本汗說,漢人都是綿羊,膽小如鼠、縮首如龜,插標賣首之徒,如今都已經下午了,為何連寧遠城都沒能進去?誰能給本汗一個解釋?”黃臺吉瞅著阿濟格的方向沉聲道。
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知道黃臺吉說的是誰,黃臺吉向來很少發火,可這次的語氣很明顯十分不善,甚至還帶著慍怒。
黃臺吉十分清楚,按照寧遠守軍目前寸土必爭的表現,即便真的攻破了城墻,大明的邊軍大概率也不會投降,很有可能還會繼續巷戰。
但是如今攻了大半日,竟然連城墻都沒能攻破,這實在讓他心中惱怒。
時間很緊,倘若那大明守將鋌而走險派全騎兵支援,興許明日一早就可能抵達這里,雖然黃臺吉從不認為大明的騎兵是他帳下鐵騎的對手,但總歸是多了很多不確定性。
所以,他必須不惜代價盡快拿下寧遠城,本來他并不打算把東城墻也轟開,畢竟一旦攻下了寧遠,他們還要面對大明朝廷的進攻,殘破的城墻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挑戰。
但他現在顧不得了,先拿下寧遠才是首要目標。
另一方面,黃臺吉不是沒想過圍尸打援,但最近兩年的經歷告訴他,大明已經不是曾經的大明,大明邊軍也已經脫胎換骨,尤其是步騎協同作戰上,黃臺吉并不認為邊軍比他們差多少。
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而且在兵力上,大明九邊的兵力早已超過二十萬,黃臺吉敢打援兵的主意,就得做好付出慘痛代價的準備。
不到萬不得已,黃臺吉甚至并不想與大明朝廷正面決戰,大明朝廷可以失敗一次、失敗兩次,因為大明有廣闊的戰略縱深,有黃河、有長江,完全可以卷土重來。
可是他們后金呢?莫說其他,一旦主力遭到重擊,蒙古那些墻頭草大概率就會倒戈,他們后金內部的矛盾也會全部顯露。
那時候,才是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其實黃臺吉也不太清楚,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關外的局勢突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不論是虎墩兔還是蒙古諸部,還是那支狐貍一般的闖字營。
就好像長生天上突然出現一只大手,將他們后金牢牢的束縛了起來,使黃臺吉再也找不到幾年前運籌帷幄的感覺。
“都是那些蒙古人在耽誤時間,八哥,讓我在沖一次,倘若還破不了北城,我阿濟格甘受軍法!”
阿濟格哪里受得了這等挖苦,他言辭魯莽,情急之下竟然連蒙古人也罵上,這讓在場的蒙古首領們臉色十分的難看。
“好,本汗再給你一次機會,倘若能攻下寧遠,日后本汗晉封你為親王!”黃臺吉看著阿濟格道。
目前的后金仍舊屬于汗國,最高首領稱大汗,但按照歷史原有的軌跡,明年,也就是崇禎九年,后金將改國號為清,并冊封了數個親王,也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包括三順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在內,也是在明年受封。
其實后金一直在計劃此事,建國的事后金高層幾乎都知道,但如今后金的局勢每況愈下,以至于最近幾個月,包括黃臺吉在內,都再未提過此事。
但阿濟格聞言仍舊虎軀一震,他思路粗獷,從來就沒感覺到后金如今的危機,只聽到了黃臺吉告訴他拿下寧遠封他做親王,是以竟激動的翻身上馬朝著自己的部下奔去。
但多爾袞卻急眼了,他大哥腦子不好使,可他卻不傻,你黃臺吉可以把阿濟格當傻子,可不能把正白旗的全體部下當傻子。
正白旗全體將士六千兩百人,在首戰的一個時辰里就戰死了一千一百多個,如今你自己的正黃旗毫發未損,如何還讓他正白旗的勇士去拼命?
“大汗……”
“十四弟,大局為重,倘若不能攻克寧遠,你知道后果的,我的騎兵必須用來提防盧象升。”多爾袞剛一開口,黃臺吉就知道他要說什么,就直接將他的話打斷。
他的意思很明白,倘若拿不下寧遠,后金的存亡都將成為問題,他的正黃旗以鐵騎為最強戰力,必須留著對付隨時可能到達的大明援軍。
多爾袞叫的是大汗而不是八哥,黃臺吉喊的是十四弟,而不是直呼其名,足見黃臺吉是真的急了。
“我將增派蒙古正藍旗的勇士去協助你,為父汗計,請十四弟務必以大局為重!”黃臺吉又道。
就是秋后算賬也得等到秋后再說,當務之急倘若不能攻破大明的關寧錦防線,等待后金的將是全面叛亂、各自為政和自取滅亡。
你多爾袞即便再是不滿,孰輕孰重,難道還分不清嗎?
“好,希望八哥記得今日的承諾!”話說到這份兒上,多爾袞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當即帶著自己的親衛去追阿濟格去了。
‘父汗,兒臣無能,您才走了十年,后金竟已落入此等境地,兒臣愧對您的期望呀!’黃臺吉看著多爾袞的背影,心間深感疲憊。
十年來,黃臺吉雖然覺得已經足夠努力,后金這幾年也一直朝著好的方向在前進,薩爾滸、渾河,他們都能以少勝多反敗為勝,從大明朝手里奪回遼東遼西那么廣闊的疆域。
連帶著蒙古諸部也都相繼向他們臣服,可這一切轉換的如此之快,以至于黃臺吉至今都沒想明白,后金究竟為何落入如此境地。
但阿濟格卻不管那么多,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攻下寧遠城,晉封親王,將城內官員的妻女壓在他的身下,聽她們無助的哭嚎。
“城上守將,可敢與本貝勒一戰?”阿濟格手執彎刀沖尸山血海上的明軍將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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