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見到那裹著寬松道袍、黑發披肩的“自稱小道姑”,心緒平靜,微微頷首,道了聲:“玉夢子姑娘。”
那少女似乎是好玩,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叫她,便是踏步之間,已如輕靈之燕般掠了過來,自然而然地站在夏炎身側。
夏炎不想沾染這種莫名的是非,就要讓她離開。
但這少女卻轉瞬就道了一句:“白雨,我有一個問題一直不解,你能回答嗎?”
夏炎道:“不能。”
玉夢子道:“這個時辰下樓,你是要吃晚飯吧?我請你吃大餐。”
夏炎道:“不要。”
玉夢子抱胸,笑瞇瞇地看著這位西裝筆挺的男子,而她黑發柔順著被夜風和路燈燈光掀起,讓人聯想到純白鴿子的羽毛從空搖曳著滑落,讓人感到那種最名貴絲綢如清波般流淌。
而她的眸子卻似霧遮明月,帶著一種超脫于世外,而灑脫無比的意蘊。
至少,當她說自己是道士時,沒有人會質疑這一點。
而她此時裹著的那一身灰色道袍,明明毫無裝飾,卻偏是有一種奇異的逍遙與不羈。
面對這樣的少女,大多人都會感到自卑,或是急于表現。
但夏炎只想趕緊甩掉她。
他總覺得這女人有問題。
邂逅這種事,他從不信。
所以...他看到這小道姑笑,他也笑了,“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玉夢子從道袍兜里掏出手機晃了晃道:“加個云信。”
夏炎無語...
他連手機都沒有。
但很快,他想起自己吸收的那位名叫“寧孤鴻”的神選者的記憶,恍然道:“姑娘是...想約炮?”
這般粗俗的話讓小道姑徹底愣住了,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這樣命格的男人,為何會說出“約炮”這等語言?
夏炎趁著她發愣的功夫,轉身就進了一家小店,他點了碗這個世界的炒飯。
他從小先是做皇子,然后是王爺,再然后是皇帝,從來沒吃過“炒飯”,也不知炒飯為何物。
未幾...隔壁傳來一陣翻炒的聲音。
鍋鏟乒乒乓乓之間,一陣兒奇特的香味飄逸入臘月寒風。
沒多久,一份拆了雞腿肉、添了臘腸鼎,多加了一個雞蛋的炒飯就被放在了他面前。
夏炎仔細看著這份散發著“彼岸”味道的食物,抬起勺子,緩緩舀了一口放入嘴中。
味道還行。
很特別。
沒有吃過...
但驚艷也沒有,不會讓他震驚。
正吃著時,他忽地看到這小店對面的一家店,那店上的字體都在閃光,顯出“大發超市”四個字。
夏炎努力地調動記憶,理解了“超市”是什么意思。
去逛逛吧。
既然今晚無法去和部下匯合,那么他也有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心。
和大敵對戰,心態不穩,乃是大忌。
他雖然知道自己這里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在神秘世界都是時光飛逝。
度日如年,恰如其分。
他知道自己或許沒什么感覺,但只是自己吃一份炒飯的時間,白雨陌和南晚香都不知會怎么的想念他...還有夏治、夏塵、夏雪那些孩子...
沒有了他坐鎮的皇宮,在這風雨飄搖、詭譎萬分的世界里真的可以安然存在下去嗎?
他思索著的時候,炒飯已經見底了。
而一道倩影忽地又坐到了他對面。
是小道姑。
玉夢子一拍桌子,問了句:“約嗎?”
夏炎:......
“姑娘請自重,我不是個隨便的男人。”
簡單的一句對話,讓周圍吃飯的人都看了過來,同時瞬間明白了這邊發生的事。
眾人的目光打量著玉夢子,女人的目光充滿鄙夷,男的目光那叫一個肆無忌憚...甚至還有自覺長得小帥的少年抓著手機上來,帶著迷人的微笑坐到玉夢子身邊。
小道姑漲得滿臉通紅。
她固然能云淡風輕,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遇到。
夏炎放下錢,起身迅速離去。
同時,他心底已經下了判斷——這道姑有問題,不會是自己的到來引發了這個世界某些存在的注意吧?
這個世界既然有秘寶,有天神公司,那么...自然遠遠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么平靜。
而他現在只是個普通人,如果栽在這里,那真是個笑話了。
視線一轉。
黃泉還在飛機場等下一班飛機。
燭龍少女還在學走路。
常羲已經脫了休閑西裝,露出白襯衫,翹著長腿,擺著迷人的笑容在吃燭龍少女的父母為了“招待自家女兒閨蜜而送來的葡萄”。
他想讓常羲過來...但是,卻又覺得常羲來此,若是展露了神秘力量,又會引發不可預知的后果。
所以,他轉而看向黃泉那邊,問道:“老九,你聽過玉夢子這個名字嗎?”
黃泉調動了一下記憶,低低地甕聲回答:“屬下聽過。”
夏炎等了片刻,黃泉卻不再說了,主上問什么他就答什么,何必多言?
夏炎道:“繼續。”
黃泉這才道:“她是云夢澤仙師的關門弟子,天賦極強,被稱為小仙師。她俗家名字叫王夢,是人族的種族名片之一,但因為很少在公眾前露面,所以知道她長相的人不多。”
夏炎道:“她今天盯上我了,你覺得為什么?”
黃泉開始了思索,但顯然他不知想到哪兒去了,再加上許多記憶的丟失,他臉上露出苦惱和無奈之情。
夏炎也在想。
同時,他已經進入了那名為超市的奇怪地方。
他的右手抓出神秘吊墜,心中默念著——自己現在是否危險。
然后放下吊墜。
吊線繃直。
吊墜來回晃動了起來。
然后在右邊斜三十度的地方停了下來。
左吉右兇,擺幅等同程度。
夏炎收回吊墜——占卜結果為小兇。
他不會因為“小兇”的“小”字而覺得自己可以解決。
事情都是變化的,一個解決不好,小兇就會變成大兇。
他沒什么猶豫,直接看向了常羲那一邊。
幽幽的聲音垂天而落,在這位來自地獄井中桂宮的神秘之魘心底響起。
“常羲,來和我匯合...出意外了。”
他略作沉吟,又道:“用你的幻術把小骨也帶出來吧。”
此一時彼一時。
說完...
他又在超市里用左手“精挑細選”。
沒多久,就挑選了一堆東西,外加一個小型背包。
做完這一切后,他走出了超市,而就在這時,他視線的余光瞥見身后尾隨著他的小道姑。
于是,他停下腳步,靠在一個散發著幽幽黃光的路燈下,拆開香煙,嘗試著點燃,以試一試這個世界的特產。
而這里恰是攝像頭的死角。
火焰升騰,他深吸一口氣,一股不算嗆人的奇異味道進入了他口腔,然后又被緩緩吐出。
玉夢子也不躲藏,走到了他面前。
夏炎問:“姑娘到底要做什么,直說吧。”
玉夢子看到他在抽煙,皺了皺眉,驚詫道:“你還抽煙?”
夏炎不回答,只是等著她的回答。
玉夢子仰頭,看著他,問道:“莊生夢蝶,那么...蝶是真的,還是莊生是真的呢?”
夏炎道:“在下不過一介俗人,回答不了姑娘的問題。”
玉夢子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今天凌晨才開測的神秘世界?
網上許多信息說,神秘世界就是一個真的世界,他們在那個世界里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而根本不是什么網游。
這是兩個世界的聯通。
那么...到底是玩游戲的人是真的。
還是玩游戲的人在游戲里身份是真的呢?”
夏炎道:“我沒玩這個游戲,怕是回答不了姑娘的問題了。”
玉夢子別著手,幽幽道:“天罡地煞十八道,有一道呢名叫‘空’,是燭照第九道篇...
你知道‘空’的第三筆有什么作用嗎?”
夏炎微微瞇起了眼,仰頭靠著路燈,燈光籠罩在圓,如是將他覆裹在光明里...
而那穿著寬松道袍的小道姑,則是在光圓外的黑暗里。
呼...
灰色的煙息從少年口中吐出,混淆了光明和黑暗的邊緣。
夏炎也不傻,心底自嘲地笑笑。
就知道沒那么容易。
世間神鬼,漫天大能...哪個易與?
哪個又會做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逆來順受?
玉夢子道:“時空,分為時與空...時為時間,空為空間。
小女子以為莊生夢蝶,無論莊生還是蝴蝶,都是真的...只不過他們存在于不同的空間里罷了。
天罡地煞十八道之中,燭照第九道篇的第三筆...雖然發動困難,但卻完全可以察覺空間的變動。
比如...是否多出了異數...甚至是變數。
異數,鳳毛麟角,卻猶然是后天誕生,但可逆轉天命,不被天命所束縛。
而變數...卻是難以想象了,哪怕從一個時空誕生到毀滅,都未必會產生一個這樣的人物。
小女不才,在初見白先生時,為你算了一命。”
她湊近了,輕聲道:“白先生的命是變數...而你的人不在此方時空,卻又在此方時空,所以小女子才對你格外好奇。”
小道姑陽光地笑了起來:“本來小女子也只是好奇,甚至懷疑自己算錯了,還覺著自己學藝不精,
但在幫白先生把書搬到旅館后,小女子忍不住打了電話,詢問了老師,然后得到了一點信息。”
她湊近了,僭越入光明之中,輕聲道:“老師說,就在傍晚19點30左右,有人畫出了第三筆的空,并且還使用了...
小女子忽然就確定自己沒算錯,白先生就是變數。
這空字的第三筆,就是為白先生所畫。
對了,白先生沒有身份證,也不是忘帶了吧?”
夏炎:......
玉夢子笑道:“欲求大道,必擇同行之人。
登天之途,機緣遠比個人之努力更重要。
那么...白先生,小女子和你說這些,是不是結了一個善緣呢?”
話音落下,她那灰色的寬松道袍長袖無風而動,笑如新月的眉眼之上,幾縷發絲隨夜風飛散,露出干凈的額頭,全身處于動與靜的臨界點,似雖是可如獵豹般爆發出極強力量,但卻又如私會情郎的小女子嬌羞膽怯。
夏炎沒有任何被震驚到的模樣,也沒有被人發現了“秘密”之后的慌張模樣。
他笑了笑道:“當然是善緣。”
說著,他目光一撇,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咖啡館,道:“不如我請姑娘喝杯咖啡吧。”
玉夢子稍稍放松警惕,好奇地看著他,似乎在奇怪...為何眼前這被算成“變數”的男人此時不僅不逃、不僅不慌,還要請自己喝咖啡。
這實在是奇怪...
但是本著好奇,她還是應了聲。
喝咖啡什么的無所謂,她反正能輕易通過力量排出去,不會影響睡眠。
夏炎抓著之前超市買來的挎包,將香煙隨手彈開,然后和這位小道姑并排走入了咖啡館。
接過冊子,他調動記憶,看著咖啡單上的咖啡...
然后對服務員道:“一杯拿鐵,多加兩份咖啡粉。”
那服務員如見鬼一般看著這少年,大晚上的不睡覺了嗎?
但服務員還是應了聲。
玉夢子也不看單子,笑道:“和他一樣就行了。”
數分鐘后。
兩杯咖啡被端了上來,濃黑的色澤幾乎看不到拿鐵里該有的牛奶白。
夏炎喝著這苦澀的咖啡,而咖啡里濃郁的咖啡因卻在刺激著他的味蕾,他的精神,
讓他身為普通人原本疲憊下來的情緒忽然就重新振作了起來,并且興奮了起來。
一炷香時間后。
兩人咖啡都喝的差不多了。
燈光有些微的變幻。
玉夢子托腮好奇地看著這位變數。
可是,忽然之間,她神識變得恍惚起來,她心中驟然閃過一抹警覺,但那恍惚感卻如虛幻之海的濤濤波浪將她淹沒。
她的警覺也一并淹沒了。
再下一剎那,她面前哪兒還有什么夏炎,
四周哪兒還是什么咖啡館。
這分明就是一個云霧繚繞,水紋瀲滟的濕地。
而濕地的島嶼上,竹林清幽,違逆四時生長規律地顯出翠綠。
風一吹,那諸多葉子就嘩嘩作響,讓人心曠神怡。
而在這綠竹林中,恰是端坐著一位白發白須的老者。
玉夢子好奇道:“師父,你怎么在這兒?”
老者笑道:“癡兒,我一直都在這兒,倒是你...去了哪兒?”
玉夢子愣了下,愕然道:“我...”
老者伸出左手,輕嘆一聲:“有些事,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隨著他的嘆息,他的身形在風中忽然移動,直接出現在了玉夢子面前,那只手也按在了玉夢子額頭上。
溫和的聲音道:“放開心神,不要抵抗。”
“是,師父。”
玉夢子雖然覺得奇怪,但眼前老者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便是直接放開了自己所有的心防。
那左手覆蓋在了她額頭上。
圣潔的云霧從那五指間逸散而出,包裹了玉夢子。
老者這才收回手。
不錯。
常羲到了,恐怖的幻術發動。
以至于讓夏炎變成了這老者。
夏炎回憶著腦海里剛剛浮現出的信息。
鮮血的道姑,代價0.03枚靈脈之心
作用:第一次神秘化后,原本只能化出第二筆‘水’的道姑,已經可以畫出第三筆‘水’,而且于操縱血液的部分尤其擅長,她會永遠忠誠于你
之前,夏炎曾經研究過天罡地煞十八道
第一筆的力量,類似于六重天。
第二筆,類似于七重天。
第三筆,類似于八重天。
只不過...和境界不同的是,這種奇異的道篇從第二筆開始,就不會受到空間的制約,即無論在神秘世界還是在彼岸世界都可以使用。
可境界,卻會因為時空的轉移而被抹除。
想到這里,夏炎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一眼常羲和燭龍少女。
燭龍少女呆兇呆兇地和主上對視,良久意識到這是主上,就悄悄低下了頭。
夏炎再看向身側那被灰霧包裹的道姑。
實話說,這道姑對他沒有什么敵意,但卻隱瞞了許多信息。
但是,他卻需要這道姑的更多信息。
這道姑既然說要結善緣,那就結吧。
自己神秘化她,也只是為她多插入一份記憶,而不是將她本身抹殺...所以,她還是她。
這便是善緣了。
小片刻后。
那包裹于灰霧里的玉夢子已經重新睜開了眼。
她如是做了一場大夢,夢里她經歷了許多許多事,但細細回想卻又弄不明白是哪些事...只是側頭看到夏炎之時,雙眸才明亮了起來,且充滿了一種奇異的迷戀。
那原本清凈的眸子浮出兩抹寶石般的美麗血紅。
她咧開嘴,小虎牙尖的有些過分地抵住了紅唇。
玉夢子揮開寬松的大袖,柔聲道:“見過主上。”
常羲目光不動聲色地瞥了瞥道姑的胸口,露出鄙夷之色。
玉夢子察覺了她的目光。
常羲又笑瞇瞇地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胸口。
玉夢子只覺這個動作傷害不大、但侮辱極強,她猛一拍桌。
“夠了!!”夏炎打斷了這忽然地、莫名其妙地爆發的沖突。
咖啡館幾人所坐的區域還籠罩在幻術里,所以即便經過的服務生也只會覺得兩人還在喝著咖啡,而不會有其他什么想法。
夏炎看向鮮血的道姑道:“玉夢子姑娘,說說吧...”
道姑臉色這才一變道:“他們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