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滿桂啟奏吾皇,王師自天啟九年六月誓師,七月入藏。沿途僧官抵觸之情極濃,無一寺售賣我軍糧草,無一城接納我軍入住,無一僧同意我軍任命當地官員......
七月十八日,我軍先頭支隊抵達茶卡城。隊長黑明孝上尉入城后與當地僧官發生沖突,僧官喪心病狂命僧兵對其攻擊,黑上尉寡不敵眾,一行三人均被擊殺。僧官將其首級自城墻丟下,引得城外我軍士兵悲憤欲絕。繼領隊官為黑明孝上尉之弟黑明廉,咋遇此手足被戕害之事,一時之間氣血上涌,遂不顧吾皇‘攻心為上’之諄諄教誨,貿然率兵攻城,城破后,將該城僧官等諸多貴人盡殺之......
九月二十六日,康巴、衛藏等地十三寺集結約兩萬之眾來攻我先遣支隊,支隊指揮官孫祖壽率先遣隊三千余戰兵大破之。斃敵一千三百余,俘虜一萬六千余,藏兵之戰力,至此可見一斑。
然,我軍雖大勝,但吾皇‘和平進軍為首選,不到萬不得已不動刀兵’之構想,至此已成泡影矣。臣等未能踐行吾皇之旨意,死罪死罪!
另,臣等愈是深入雪區,所見所聞,愈是觸目驚心。上層之僧官,對其麾下農奴,皆有生殺予奪大權。平日里恣意摧殘,但有興起,便活剝人皮以制唐卡。甚或僧官誕辰,其爪牙當場殺人,抽出濕腸、頭顱為其賀壽。僧官欲做法器,亦是當場殺人,謂其新鮮顱骨方便加持法力。更有我大明內地裁汰之火繩槍流入藏地,藏地貴人竟以活人為靶,實驗槍械之威力......
沿途進軍,多見下層百姓掘山為穴,男子蓬頭垢面,惡臭難聞。女子衣不蔽體,面黃肌瘦。或問之曰,江河近在眼前,何不沐浴之。答曰,江河為僧官之私產,為免殘酷刑罰,不敢入河沐浴,以玷污僧官之河水也。
又見雪區之獵戶、自耕農、匠人等所謂自由人,人數既少,所受壓榨極深。僧官制定之稅種多如牛毛,較之大明內地吾皇稅改前之稅種,仍多出百倍不止。生子要交生子稅,否則處死嬰孩。嬰孩為雙眼皮者一孩約交一塊銀元,單眼皮者翻倍!更有新鞋稅,新衣稅,牛蹄稅,雞稅,蛋稅,燒材稅,酥油稅,青稞稅等繁雜無恥之稅種……更有莫名其妙之耳朵稅。謂其人長耳朵需繳稅,不繳納該稅者切掉耳朵......如此苛捐雜稅,百姓難以負擔,但有不慎,便欠下巨額債務,最后淪為奴隸,從此世代為奴,朝不保夕矣。
臣為武將,平日較少關注民生。然今日臣得入藏后,亦知我大明子民,雖有諸多困蹇,但便是吾皇監國之前,我大明普通百姓,較之藏民,已是福澤深厚矣。
現今,我入藏大軍已與當地僧官勢成水火。臣懇求吾皇,準予我大軍便宜行事。臣自問帶兵日久,手下亡魂不知凡幾,自謂早已心如鐵石。然,進此人間地獄一游后,方知惻隱之心仍存!臣在此立下重誓,不將雪區之百姓解于倒懸,臣愿在此地終老!
臣,新疆駐屯兵團司令官,入藏軍司令官,滿桂謹上。
天啟九年十月十六日。”
這一次,滿桂的奏章倒是先到了朱由棟的手里:皇帝陛下這會已經巡視天下到了四川布政司的重慶府了。
看完滿桂的奏章,饒是朱由棟是個穿越者,穿越前也對解放前雪區農奴制度的殘酷與黑暗有所了解。但當這鮮活的文字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過,抽完了涼氣后,他還是陷入了長考。
青藏高原,世界屋脊,生存環境惡劣,生態系統脆弱。交通到了21世紀都艱難得很,其產出也非常有限。照理,這樣的地方拿下來后,大明其實也獲利不會很多,前期數十年甚至還要倒貼。
而且,在這場游戲里,他的最終對手不管是菲利普還是易普拉欣,到了最后大家決戰的時候,就算是科技已經發展到很高水平了。但估計那兩位真要出動大軍來攻打他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從青藏高原上進軍。當然,如果他將來要去拿印度,也絕不會考慮從這里翻越喜馬拉雅。
所以,從純粹功利的角度來說,在這樣的以將對手肉體毀滅的游戲里,雪區拿不拿下來,都無所謂。甚至可以說,拿下來了,在經濟上的損失還會很大。
而且,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光是經濟上的問題了,在軍事上也會牽制他很大一部分力量。
是,雪區僧兵的戰斗力確實不值一提,但你架不住人家寺廟多啊。而且以雪區現在的社會狀況來說,滅佛的話提都不要提:這實在是太超前了。
沒錯,大明內地的寺廟,不管其背后有多么見不得人的骯臟事,但至少在面子上,大家都是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出家人斬斷紅塵不問世事’的。但雪區的僧官們,呵呵......
20世紀日本有一位學者河口慧海,寫了一本專著:《ThreeyearsTibet》。在這本書里,其對于西藏宗教生活之觀察,真可謂透徹無比:‘為眾生服務之說,在藏僧心目中,實不值一顧也……’。至于此輩喇嘛道德上之素養,川口對之亦無好評:‘終身不娶之僧侶貴族,大都另有所歡,而低級軍人僧侶生活之放蕩,尤不堪問。普通迎神賽會之場,直是人欲橫流之所……彼貴族僧侶貌似謹愿,而暗中營私舞弊,詭詐多端,蓋皆假仁慈之面具以作惡者……高級僧侶生活極安適,各有私人第宅或庵堂,且有各類仆役七八十人者......’。
所以,現在這些僧官是混賬的。但限于現實,你還不能一刀切的把他們全部干掉:在青藏高原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里,人是需要信仰的,除非真的打算在這塊土地上搞無人區,否則對這里的教派就必須要容忍他們的存在。
但是,容忍這些教派的存在,就意味著一定得在這塊地方駐軍,這個費用就海了去。若是再考慮到雪區這會頂天不過兩百萬人口,還要對這兩百萬人口輕徭薄賦......最后收支相抵,肯定是得不償失。
所以,從純粹功利的角度來說,就算是要把雪區納入統治,最省事的,就是學習我大清的做法,派個駐藏大臣就可以了——那些農奴過得生不如死,與我何干?真的沒必要在保留當地教派的前提下去動人家的農奴制——這是極為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中央政府遲早都會受到反噬,也就是佛教徒的戰斗力和星月教徒比起來差得實在太遠,濺不起多少浪花罷了。
但......朱由棟長考了許久,最終長嘆了一口氣:我是人啊,雖然在我穿越過來這近三十年里,也耍了很多陰謀詭計,但終究,我是有底線的。面對這非人的制度,真的看不下去。
罷了罷了,費錢費軍我認了,但是作為人,該做的事情還得去做。
“方正化。”
“奴婢在。”
“去把皇長子的老師,叫李嘉的,給朕叫來。”
他這次出巡,本著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想法,是把自己的兩個兒子帶在身邊言傳身教的。當然,因為其長子慈燚這會只有十一歲,次子慈焱只有八歲。所以為了學習的連續性,他們的老師中,也有全程陪同的。
因此,皇長子的老師之一,方山的大學長李嘉,此刻也在巡查隊伍之中。
“皇上,這么晚叫學生來有什么事?哎呀,這重慶十月底的氣候也不是很舒服啊,這會兒起來很冷的。”
“哼,你這家伙這么多年來,好逸惡勞一直不改。學學你的同學們,他們有的做陸軍,做海軍,每日操練不輟。有的做錦衣衛,四方奔走。就你,朕讓你做燚兒的老師,每日華服美食的,你還不樂意了呢。”
“哎呀,皇上,學生在安逸的地方肯定會好好享受啊。若是把學生派到艱苦的地方,也是一樣可以吃苦的。”
“哦?此話當真?”
“當真。等等,皇上,你又想把臣流放三千里么?”
“扯淡!新加坡那地方是流放么?”
“新加坡經過臣多年的建設,現在當然不是流放之地了。可是臣剛去那里的時候,真是篳路藍縷,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一把淚啊。”
“好了好了,本來朕方才還熱血沸騰呢,經你這么一折騰,整個氣氛全被破壞了。”說完這話,朱由棟直接把滿桂的信件遞給了他:“看快點,看完了說話。”
“哦。”接過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李嘉緊閉雙目,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睜開眼道:“皇上是要學生去雪區做民政主官?”
“嗯,朕想讓你去拉薩做駐藏大臣,統領衛藏、康巴、安多三藏。”
原本一副作死樣子的戲謔臉這會兒難得的認真了起來:“皇上要臣怎么做?”
“保留當地寺廟和部分僧侶的前提下,摧毀當地的農奴制,將土地分給百姓,解放那里的農奴。”
“皇上這是強人所難,這滿將軍的奏章里寫得很清楚,寺就是城,城就是寺。哪有給人做手術又不能撕破衣服的道理?”
“沒得辦法,我大明幾百年都沒有在那里設置流官,如果一下子徹底摧毀當地的統治階層,雪區會大亂。而且,那個地方的百姓,從出生之日開始就信仰各種當地教派,怎么可能就這么突兀的一掃而空?說不得,你殺僧官解救他們,他們反倒要殺你為僧官報仇呢!”
“......好吧,臣明白了。如此慘絕人寰之事,臣不能視而不見,此事,臣接了。”
“很好,你去了那里,要重在宣傳和引導,要讓當地人從思想上轉變,如此,才能長治久安。當然了,為了讓那些僧官們心平氣和的和你說話,朕除了調撥一隊親衛給你差遣外,也會讓滿桂盡力配合你的工作。”
“是。”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臣何時出發?”
“哎,慈燚其實很喜歡你的,這些年你也把他教得很好。這樣吧,你跟慈燚好好談一次,然后就盡快出發吧。相關的官身任命手續,朕稍后讓方正化擬旨,加急送往北京吏部完成。”
“是,臣領旨。皇上放心,滿將軍都下定決心解民倒懸,臣身為方山學子,亦當以此為念。雪區只要還有一個農奴,臣絕不生還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