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床的平衡液快完了,續水。”
“十三床發熱,抽搐,考慮輸血反應,停止輸血,展開搶救!”
“十八床術前準備完成,準備立即手術。”
“二十三床,先用嗎啡止痛,等待手術室空位。”
“六病區床位已滿,需要轉送二十個傷員到我病區。行政護士,快點把空床排出來!”
在戰斗前線后約莫五公里的位置,借著一塊稍微高出附近地面的小山丘的遮蔽,一座由大量的木板臨時搭建起來的野戰醫院內,無數的白衣人員緊張而有序的忙碌著。更有許多灰色服飾的印第安民夫,源源不斷的抬著輕重傷員,朝著這座野戰醫院狂奔。
在這些以灰色為主色調的運輸隊中,間或夾雜著一些身著綠軍裝的士兵。毫無疑問,跟著運輸隊能夠快速前進的士兵,即便身上有傷,也是沒有多少大礙的。但唯獨是這樣的隊伍,最讓身著黑色制服,專門守衛醫院的憲兵隊們緊張。這些家伙護著的擔架上,往往躺著的都是這些家伙的連長、排長等直接帶兵的低級軍官。而在自己的長官受了重傷的情況下,這些家伙跟著從前線跑過來,要的就是醫生馬上開始治療——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凡事都要講個輕重緩急先來后到嘛。
可是這些家伙是從前線帶著一身火氣下來的,若是醫生護士們不能隨他們的意,情緒激動之下,他們是真的敢把槍口朝著醫生護士們比劃的。
而這時候,自然就是憲兵們的工作了。
總之,第一兵團野戰醫院,從22日的清晨開始,就進入了忙碌、緊張、有序的狀態。這其中,間或也有激烈的爭吵和大聲的辱罵,但是那些情緒激動的大頭兵們,在看到黑色服飾的憲兵出場后,絕大多數都不敢再炸刺了。
在這一天的下午,當明印聯軍從西班牙的第一道防線上撤回,雙方戰事暫告一段落后,軍團長李自成來到了野戰醫院看望傷病員。
“老叔,這一次我軍的傷兵不少啊。”
“是啊,根據參謀部的粗略統計,怕是不少于一萬人。若是再加上我們從戰場上救下來的西班牙傷兵,只怕一萬五千人都不止。”
“老叔,戰場上很多部隊都打亂了,指揮部這邊的參謀讓他們報人數,他們也只能報個大概。真要精準的具體人數,估計只有醫院這邊的人才清楚了。不過,松江李家的那位院長也太不識趣了。你都親自來了,他居然不出來接待一下?”
“哼,臭小子你就偷著樂吧。以前我們義軍和西賊作戰,戰后藥品還能湊合著使用,但是這醫生的技術,是真的不行。如此一來,傷兵大概有四成會死掉,一成半以上會永久殘疾。現在呢?盡凡先生帶著他的團隊來了后,從安第斯沖下利馬,再到與克倫威爾會戰于基多。我們的傷兵死亡率是多少?兩成不到了!單憑這一點,我李自成也就是實在沒空,真要有時間,我給盡凡先生打下手,他操刀的時候我給他擦汗也愿意啊!
你給我記好了,以后若是你有機會獨領一軍,對這些皇上派過來的大醫生,要客氣再客氣。只要他們在,我們的大多數傷兵都能重返戰場。而回到戰場的老兵,一個頂三個,不,頂五個新兵!”
“是,老叔,侄兒受教了。”
這個侄兒,自然就是歷史本位面里,大順政權的權制將軍李過了。在本位面里,他曾經在軍旅途中收養了一個義子,叫做李來亨。
當然,在這個位面,他和李來亨的父子緣分估計是沒有了。但是,他到底是李自成的嫡親侄兒。在他成長到十八歲的時候,已經在美洲站穩腳跟的李自成就把他從陜西老家接了過來,作為自己的親兵使喚了。
就在他對著自己的侄兒耳提面命的時候,一聲“李自成”的大喝在他耳后響起,把這對叔侄給嚇了一大跳。
“哎喲,盡凡先生,您老今天有空見我啊。”
“沒看見我這里忙得要死,哪里有空了?只是聽說你過來了,正好我這邊有些事情要你安排一下。”
“好說,好說,您盡管吩咐。”
這位李中梓,號盡凡先生,乃是松江府上海縣人。在歷史本位面里,這一位也是大名醫,其著作《醫宗必讀》,也是后世的杏林學子們經常要讀到的經典。
而在這一世,他也不可避免的被有著“名醫養成惡趣味”的朱由棟收入麾下。而在朱由棟準備在美洲改游擊戰為運動戰,正大光明的與西班牙爭奪美洲的控制權后,他就被朱由棟給派了過來:一個好的野戰醫療團隊,對于保持一支部隊的戰斗力,那是相當重要的。
“老夫也知道兄弟們前面打得苦,這護著自己受了傷的連長、排長、班長什么的下來,火氣也有些大。對我們醫護人員的辱罵,我們也就當沒聽到。但是你的大頭兵不能動人啊!今天才是戰役第一天,我下面就有兩個醫生,一個護士挨了打。是,我承認他們三個說話沖了點,但是我們的醫生護士也忙啊,這人忙狠了,有時候說話控制不住語氣不是很正常么?”
“啊?還有這種事?李過,去把軍團的馮厚敦委員請過來,讓他親自處理此事。”
“是!”
“嘿嘿。”看了一眼瞬間跑開很遠的侄兒,李自成轉過身來朝著李中梓尬笑了一下:“盡凡先生,這事兒呢您請放心,我們軍團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算了算了,你們當兵的護犢子那是傳統。用皇上的話說,軍隊都不敢護犢子了,那這戰斗力也就完蛋了。反正呢,追罰什么的我就不要求了,我只要求以后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需知,士兵們罵我們,并不影響我們的工作。真把醫生護士打傷了,誰來給他們搶救?”
“是是是!”小雞啄米般的飛速點頭后,李自成道:“俺老李是護犢子,但是犢子不乖該打還是得打的,這點請盡凡先生放心,絕對不會再有下次。還有,待會我親自去給那幾位醫護人員道歉!”
“那就好。”說完這話李中梓轉身就準備離開,但走出幾步后又折返了過來。在揮手讓李自成身邊的侍衛和自己身后的醫學秘書退開一段距離后。李中梓低聲道:“照理,我是軍醫少將,只管救人,其他的事情不該問。但有兩個事,一件得跟你說明一下。還有一件,我就是咨詢一下,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盡凡先生請講。”
“傷兵太多了,我們的醫護人員照顧自己的傷兵都忙不過來。你們送下來的西班牙傷兵,我們管不了。最多就是拿一些紗布、繃帶給他們簡單包裹一下止個血……這種處置,估計這些傷兵只有兩三成能活下來。”
“嗨!我當是什么事呢。沒事,您就這么處置好了。實在忙不過來,紗布繃帶都不用給。先生請放心,這一次,我們是進攻方,除非我們進攻失敗被迫轉入防守,否則我們的士兵被俘的,應該是極少的。嗯,先生還有一件事想問啥?”
“額,這個問題就有點越權了。但是呢,先曾祖父早年也是因為抗倭而戰死沙場的,老夫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看兵書……軍團長,我們面對西賊修筑好了的工事,為什么要攻得這么急這么兇呢?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攻上去后,敵人一反擊,怎么就迅速退下來了呢?”
“……”沉吟了一會后,李自成先前一副下賤討好的面容已經消失不見了。他沉穩的道:“先生這個問題,照理,出于戰術保密原則,是不應該講的。但是既然連先生都已經看到了問題所在,相信其實很多士兵心里也有這樣的嘀咕。也好,我覺得吧,就跟先生講一講孫督師的真實作戰計劃,然后不通過軍團司令部,而是通過野戰醫院這個渠道傳出去。如此,既能讓士兵們心里沒有疑惑,也不至于驚動敵人。
盡凡先生,本次作戰,其實孫督師參考的模板,是昔年東晉十六國時,后燕慕容垂滅西燕之戰。”
“唔?啊!原來如此,老夫明白了。”
所謂慕容垂滅西燕之戰,簡單的說就是掌控了河北的慕容垂想攻入山西滅掉那里的西燕。但是山西是個地理相對封閉的地方,能夠容納軍隊進軍的道路只有兩條。一條在東,一條在南,都非常險要,要正面進攻都很難。
而慕容垂的方法是:集中主力在東面,但就是不攻。相反,南面的偏師卻進攻得極為積極。于是西燕的統帥做出錯誤判斷,將本方的主力從東面撤到南面——結果這邊本方主力一走,那邊敵人的主力就大舉進攻,西燕就此滅亡。
“盡凡先生,按照孫督師的想法,我軍與西賊的兵力差不多。在如此情況下,要正面攻克敵人修筑的三道防線,一是不太可能,二是就算攻下來了,傷亡也會極重。所以,督師在一開始,就把寶壓在了張獻忠和曹變蛟那邊。”
“所以我們這邊雖然不是最后一擊,但卻必須打出極強的氣勢,迫使敵人把西北側的部隊撤回來?”
“正是如此。而且從今天的戰場情況來看,一方面是兒郎們打得很好,效果遠遠超出我的預料。另一方面則是敵人還是很配合我們的。在我們就快要攻克第一道防線的時候,敵軍居然把第二道防線的生力軍投入了進來……毫無疑問,敵軍統帥是認定我們這里才是主攻,并且準備從西北側翼調兵回來了。如此一來,張獻忠和曹變蛟那邊,就有機會了。”
“老夫明白了。孫督師果然是名將之姿。軍團長放心,老夫會在醫院,以‘謠言’的形式散播你剛才的話,既要緩解士兵的疑慮,也不讓這個計劃從官方渠道傳播開去。”
“哈哈,那就一切拜托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