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漢只用了一秒鐘就清醒了過來,對面那個面帶微笑的金發男巫像拎著晚上去菜市場購買的蔬菜一般,拎著魔杖,緩步向他走來。
那個家伙……他明明沒有念咒!甚至連手腕的動作也不曾有!但自己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猶如鋼鐵一般堅硬,像是有人強行為他套上了一副冰冷的鎧甲,這副鎧甲在不斷縮小,不斷縮小……他的心臟也因失去了膨脹的空間而停止了跳動,他只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捏住,擠壓著,玩弄著。
他的內心也同樣不好受,冰冷陰暗的低語聲在他的耳邊響起,那低語聲不是任何語言,只是嬰孩牙牙學語,是扯斷臍帶呼吸空氣后的第一聲啼哭——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自己那剛出生不久就被自己親手埋在高地的一處亂葬崗中的啞炮弟弟,那天和兒時的朋友打賭,他怎么敢認為自己會不忍心殺死一個廢物般的啞炮?
“我證明給你看了!”醉漢在心中瘋狂地吶喊,“看吧,啞炮和麻瓜一樣,都是家畜!但是你呢?你現在在哪?”
他掙扎著扭動脖子,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發小的身影,哦,他想起來了,那家伙在成年的第一年就進了阿茲卡班,正是因為違反了那部保護家畜的可笑法律。
醉漢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什么東西黏住了,空氣在一點點得被擠壓出身體,他有些窒息,但這種感覺和品嘗從翻倒巷里搞出來的“藥”是一樣的,痛苦之后是極大的暢快,他開始有些期待。
在期待的過程中,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柔弱的、小門小戶出身的、僅僅因為自己活埋了一個廢物就再也沒和自己說過話、那軟弱的選擇了自我了斷的女人,真是惡心!
醉漢睜開迷離的眼睛,他的視線從幻覺中回到了現實,眼前蕩漾著朦朧的金色,還有兩枚冷冰冰的藍寶石……或許是一塊蛋餅里放了兩顆“藥”吧,聽說有些人喜歡這樣,既能吃飯,又能吃藥,確實是很方便呢!
“呃……餓!餓!”
隨著那抹金色的逼近,醉漢身體中最后一滴酒精也被他不聽使喚的身體排了出來,身下傳來了濕潤的感覺,這恥辱的失禁卻成為喚醒他意志的救命稻草。
“嘔!”
男巫干嘔起來,但他的脖子卻被什么東西卡住難以繼續,他全身汗涔涔的,和身下那灘水漬混在一起,散發出混雜著劣質威士忌酒氣的腥臊惡臭味。
努力地睜大眼睛,眼前晃來晃去的重影終于重疊在了一起,是那個金頭發的巫師!
納爾遜皺著眉頭,微微彎腰,用魔杖戳著醉漢的喉嚨,借著下巴將他的上半身抬了起來,醉漢的嘴巴與食道幾乎練成了一條線,他的頭極限地后仰,這也許就是他呼吸不暢的原因。
“你是什么人?”
醉漢瞪大眼睛,直視著納爾遜的雙眼,這并非是因為勇氣,而是因為他的身體不受控制,一縷縷銀色的霧氣從他的眼中飄出,落到納爾遜的眼里。
“藥癮發作了嗎?”納爾遜并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嗤笑道,“原來酗酒是因為買不起藥啊,真搞笑。”
他卸下手腕的力氣,醉漢軟塌塌地滑落到了地上。
麥格見狀,就要跑過來,但納爾遜在她邁步的第一秒就轉過了頭,抬手阻攔,“別過來!”
“怎……怎么了?”麥格滿臉憂色,“你不會……不會把他——”
“不是,這兒太臭了。”
納爾遜的臉色比周圍的味道還要臭,他極少使用攝神取念,但好不容易使用一次,還趕上了這么惡心的東西。
“你沒事吧?”麥格關心道,“需要我幫忙嗎?”
“我只是有些反胃,還好今天早上沒吃什么飯,”納爾遜搖搖頭,“你被針對不是沒有原因的,這些家伙就是一群一無所有的癮君子,和倫敦的純血巫師不同,他們身上唯一有價值的就是那可笑的血統了,所以格外在意這個。”
“啊——”麥格發出一聲小聲的驚呼,她注意到街邊的那些醉漢的同伴們看到他這么狼狽都沒有上前,身上幾乎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有些震驚,一時無法消化納爾遜告訴她的信息,作為一個剛出象牙塔又回象牙塔的女孩,盡管年齡更大,但她現在的社會經驗遠不及浪蕩慣了的納爾遜。
“你可不要給自己惹麻煩。”她小聲地囑托著,甚至已經開始思考如果真的出了事,自己該如何幫納爾遜遮掩了。
“放心,我是專業的。”納爾遜扭頭說道,“其實我想他應該沒有膽子再去找你的麻煩了。”
他低下頭,望向癱軟在地的醉漢,輕聲問道,“我說的對嗎?”
醉漢瘋狂點頭,馬鬃似的頭發甩來甩去,將沾染的泥點甩得到處都是,他想起來剛剛的感覺是什么了——那是十五年前他第一次因為傷害麻瓜被傲羅逮捕的時候,在法律執行司的地下室中看到攝魂怪的感覺:所有的快樂都被吸走了,冰冷的擠壓感,腦海中只剩下悲傷和絕望,哪怕有現在的“藥”,自己也不會感受到什么溫暖。
“攝魂怪……”他從嗓子眼里擠出這個單詞,身體一直痙攣著,和一般人看到攝魂怪的表現一模一樣。
“真的嗎?看起來效果不錯,”納爾遜挑挑眉毛,嘴角翹起,“但是你錯了,我想你應該明白,攝魂怪可沒有人可怕。”
重力讓納爾遜被捋起的頭發垂落下來,金發蓋住了額頭,而他的形象和醉漢剛剛與同伴話題中的那個人重合起來。
“你是……你是!”醉漢癱坐在地,用兩手撐著土路瘋狂地往后蠕動著,臟兮兮的袍子上沾滿了塵土,本就因為太久沒有清洗的黃褐色布料被染成了土黃色,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盯著納爾遜的臉,嘴里極不連貫地嘟囔著“霍格沃茲”、“格林德沃”之類的單詞。
“哦?你看到了?那么我們的對話就簡單很多了……對,我是。”納爾遜笑了笑,“加油,說下去。”
“我……我……”冰冷的空氣依舊縈繞著醉漢,盡管他的酒勁已經完全被嚇跑了,但他一團漿糊似的腦子根本不能阻止合適的語言。
他索性閉上眼睛,脖子一歪,開始裝死。
納爾遜差點兒被氣笑了,但對記憶的短暫閱讀卻讓他對某些事情升起了興趣,他需要了解了解,這次他決定不用攝神取念了,畢竟這個家伙的腌臜心思實在是太令人作嘔了,甚至已經超越了正常人的范疇,這正是納爾遜不喜歡攝神取念這個魔法的原因——不止不喜歡被攝神取念,更不喜歡對別人攝神取念,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人的想法究竟會有多么變態。
納爾遜揮動魔杖,一只泥土構成的大手從醉漢身邊的地面伸了出來,捏住他的臉,將它轉向納爾遜,納爾遜俯下身,背后彌漫出若有若無的白色霧氣,和草原上的薄霧糾纏在一起,又有幾只小手從泥土大手的指尖生長出來,扒開了醉漢因為恐懼而牢牢閉上的眼睛。
“你……你……”
當意識到眼前的家伙就是個披著人皮的攝魂怪后,醉漢已經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但納爾遜似乎并不滿意,還知道害怕,就是害怕得不到位,害怕得不到位,就不會說真話。
他的臉上掛著冷冰冰的微笑,身后的白霧猛地擴大,變成了一個碩大的霧氣漩渦,而被強行扒開眼皮的醉漢只能被迫地望向它,祈禱里面不會鉆出一只真正的攝魂怪。
他的祈禱應驗了,但出現的卻是更令他恐懼的東西。
納爾遜身后的漩渦變成了紅色,鮮血一般的紅色,猶如夕陽一般掛在他的身后。
在看到紅色的第一眼,醉漢就因本能不自覺地戰栗起來,大片的色塊看不出什么,但生物的本能卻令他卻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壓抑著憤怒的眼睛,他只覺得這雙眼睛中藏著數不清的靈魂,仿佛身處人潮中的自己在某一瞬間突然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自己的衣服、皮肉、骨骼乃至靈魂都被扒光撕碎,換在幾天前,他恐怕難以想象這只太陽一般的眼睛究竟有著怎樣的主人,但在亞歷山大出現在所有人眼前的那天,他正好在翻倒巷,像一條鬣狗一般聳動著鼻子,貪婪地尋找那令他沉迷的“藥”。
他知道納爾遜是誰,也知道盯著自己的是什么,以至于忽然好似通悟了一般,全身酥軟,放棄了抵抗的意志,甚至連恐懼都拋到了腦后。
紅光照在醉漢身上,看到他的眼中喪失了焦距,納爾遜滿意地輕喝道:
“我問,你答!”
醉漢點點頭。
“你們每天都在吃什么?”
“藥……大人,神的藥!”醉漢的臉上滿是癡狂,盡管他像條野狗一樣在納爾遜腳下露出肚皮,但在想起“藥”的瞬間,他還是猶如飄上了云端一般,“讓我成為……成為神的藥!”
“癮君子……你可真讓我感到惡心。”納爾遜被惡心到說出了湯姆的口頭禪,他暗暗把“找個集市換雙鞋”這個當務之急的行動目標記在了心里,“在哪里買的?”
“翻倒巷。”
“你在耍我?”
“不……不,是博金·博克,我之前在那里買,”醉漢趕忙說道,“只有那里有賣的。”
“博金·博克已經被抓很久了,”納爾遜說道,“他的窩點都被搗毀了。”
“大人……有,有很多博金·博克,”醉漢口齒不清,嘴角流著涎水,“他們一直都在。”
“現在還在?”
“還在,至少前幾天在,仍舊是他們原本店鋪的位置,魔法部不會真的拿他怎么樣的。”
“我知道了,那么為什么現在沒有‘藥’了?”
“因為他的貨源斷了……所以他告訴每一個顧客,現在生產不了,除非自己提供原料。”
“原料是什么?”納爾遜皺起眉頭。
“人……”醉漢的聲音小了下去,“不,不是人,是麻瓜,麻瓜就可以。”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找你們要人?”納爾遜咬著牙問道。
“之前他自己有穩定的貨源……就在幾個月以前,大概在十月份,他開始重新活動的時候,”醉漢眼神茫然地陳述著恐怖的事實,“他有一些存貨,但是現在必須要自備材料了。”
納爾遜只感到后背一陣發涼,在看到醉漢記憶中“藥”的瞬間,他就明白那是令文明深惡痛絕的魔鬼,但即便是他也不會想到,這些“藥”的原料竟然是和自己一樣,鮮活的、能跑能跳、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夢想與責任的活生生的人。
他面無表情地抬起胳膊,握緊魔杖。
“納爾遜!”麥格的呼聲將他驚醒,納爾遜轉過頭,看到麥格正走上前,沖自己搖頭,“他不值得,這樣的人太多了!”
“你聽到了?”納爾遜搖搖頭,將垂落的濕法捋回去,放下胳膊,“米勒娃,想想你的父親,你的初戀,他們只被這些人當成原料。”
“我會保護他們,你也會保護他們的,對嗎?”麥格柔聲說道,“但是他們配不上你的憤怒,不是嗎?有太多方法可以懲治他們,但這些事情不該讓你來做,鄧布利多為你做的事情,你忘了么?”
“是啊,動私刑就和他們沒什么區別了,我不會再……”納爾遜搖搖頭,止住話頭,收起魔杖,“但還是需要留給他們一點兒教訓。”
“納爾遜——”
“好了,走吧,去我們的目的地。”納爾遜拍了拍麥格的肩膀,“我有點兒累,也不知道路,你能帶著我嗎?”
麥格并沒有問納爾遜“教訓”是什么,只是任由白貓跳到自己肩上。
她走在上學放假的必經之路上,和許多年前沒有什么區別,太陽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為她留下長長的影子。
在他們身后,之前還充滿喝罵聲的村口小道安靜了下來。
“其實十年前,這兒還是個富饒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