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吶,上帝,我是說……”
克勞福德神父站在小教堂的告解室內,看著眼前披著破爛衣裳的女人懷中那位渾身潰爛、幾乎沒有聲息的嬰兒,捧著裝滿圣水的銀盆,手足無措、語無倫次地說道,“女士,您必須帶您的孩子去醫院了,這種程度的傷勢,上帝可能并不能看好。”
“可是他的病就是上帝的懲罰,”衣衫襤褸的女人絕望地低聲抽泣著,她跪倒在地,緊緊拉住克勞福德神父長袍的下擺,渾濁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啪塔啪塔”的響聲異常刺耳,用波蘭腔調濃郁的英語說道,“上帝可以懲罰我,但一定要原諒我的孩子……”
克勞福德神父只看了一眼便判斷出了她的身份,這樣的人在他的教區里有太多太多了,這是一位在戰爭之初就逃到英國的波蘭婦女,與曾經的丈夫失散、舉目無親的她只能依靠出賣自己維持生存,但當戰爭好不容易結束后,她卻已經回不到自己的家鄉。
他甚至能夠猜到這個女人悲劇的來源,波蘭的難民被閃擊著逃亡歐洲各地,少有人會早早地帶上細軟,當他們來到陌生的城市,想要安身立業,就必須付出些什么——比如一比用家人換來的安家費。
克勞福德神父嘆息一聲,不顧及女人的骯臟,伸出手撫摸著她的頭頂。
“砰砰砰!”
急促的腳步聲從她的身后傳來,克勞福德神父剛剛抬起頭準備告訴來者里面有人,告解室的門便已經被大力推開了。
“要我說,女士,這應該不是上帝的懲罰,這應該是您不檢點的生活對他的懲罰,哦……可憐的小東西,”一個未經允許便闖入告解室的男人掀開一角嬰兒的襁褓,皺著眉頭嘖嘖感嘆了一陣,說道,“如果您有門路,或許可以去圣芒戈看看,那兒的大夫可能對他的這種病情有些心得。”
“圣芒戈?”女人抬起頭,麻木的面容被雜亂的頭發遮蓋,看不出什么想法,“那是什么?我找過倫敦能找到的所有大夫,他們無一例外都把我拒之門外。”
“這是不治之癥,女士,”男人不耐煩地說道,“我無意給你的求生欲潑涼水,但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已經出發去打聽圣芒戈在哪兒了。”
女人茫然地轉過頭,正打算像拽住克勞福德神父的腿一樣抱住身后男人的腿,但她卻在伸出手的瞬間僵住了,原本麻木的眼神變得更加空洞,緊接著,像個提線木偶一般直起身來,一言不發地抱著嬰兒離開了。
“這就是我們和你們最大的區別,巫師在絕望的時候至少不會向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家伙哭訴著祈求原諒,”來人收起魔杖,渾然不在意離去的女人是否注意到了自己的動作,這竟是一個披著長袍的巫師,他解開袍子領口的扣子,望向克勞福德神父,“我找你有事,神父。”
“我們至少會在心存信仰的人面前保持尊敬,這才是最大的差別,”克勞福德神父板著臉,將手中的銀盆放在了桌上,轉身走到了桌子后面,“有何貴干,先生?”
“我說的沒錯吧?”巫師反問道,“那孩子得了娘胎里的梅毒,這對你們,哪怕是對你們的上帝而言,也是不治之癥。”
“您懂的可真多,奧格登先生,”克勞福德神父看著女人踉蹌離開的背影,對眼前的不速之客不滿地說道,“真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巫師大人。”
“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我得過梅毒一樣。”
“我可沒有這樣指控您,當著上帝的面,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老神父扶著桌子坐下,抬起頭看著奧格登那張又添了新傷的臉,說道,“您到我這個小教堂里有何貴干呢?今天不會能有幸聽到一個巫師的懺悔吧。”
“您可真會說笑,神父,”鮑勃·奧格登,那個曾經在漢格頓與納爾遜有過短暫交流的傲羅隨手拉開神父對面的椅子,坐下說道,“只是最近有一種新的疾病流行,我恰好見識過,那玩意兒叫龍疫梅毒,病癥和那個女人的孩子差不太多。”
“龍?真不愧是巫師,”饒是見多識廣的神父也不禁為這個神奇的名字感到驚嘆,他嘆息一聲,看著眼前表情不爽的男巫,他的臉上多了幾片刺眼的傷疤,讓那張本就桀驁不馴的臉變得更臭了,“平日里都不怎么能見到你來找我,看樣子是有什么要緊事。”
奧格登掀開帽子,讓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暴露在神父的面前,各種青腫不堪或是皮肉翻卷的傷疤看得神父倒吸一口涼氣。
“沒錯,神父,就在你剛剛和我討論梅毒的時候,可能有幾個人已經受到了傷害。”奧格登板著臉說道,“我最近很忙,不知道哪個天殺的家伙搞出來的事情,現在那些黑巫師已經變得肆無忌憚了,他們已經完全不在乎其他法律的約束了。”
奧格登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滴落著綠色血液的肉,將它整個蓋在自己滿是傷疤的臉上,咬著牙發出一聲尖銳的吸氣聲,他的肩膀猛地一縮,又很快伸展開,看起來竟有些莫名的舒適。
“看到了吧,這就是魔法能帶給人的東西,可算不上什么好玩意兒。”
“黑巫師?難道和書里寫的一樣——”
“我不知道你看的是什么書,神父,我只是好奇究竟是哪個人才認為廢除保密法對麻瓜有好處,在那些黑巫師的眼中,現在的麻瓜和待宰的羔羊沒什么區別,我的轄區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已經發生了至少十五起綁架殺人案件,”聽著奧格登的描述,克勞福德神父的表情凝重起來,“該死,我小時候經常去玩的廣場都被炸塌了,整個英格蘭亂成了一鍋粥,如果讓我知道是哪個該死的家伙摧毀了保密法……嘶!”
他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那塊龍肉上粘連的鱗片從傷口上劃過,差點兒讓他疼得背過氣去。
“現在的情況這么嚴重嗎?”克勞福德神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還以為魔法的存在就已經足夠顛覆一切了。”
“好在里奇的魔法部……該死,我以前甚至還是他的學長,現在我居然得叫他部長大人,真是魔幻,”奧格登從懷里取出一枚小銀球,碼在了神父的桌上,“好在里奇的魔法部不像福利那樣由一堆傻蛋組成,他們倒是知道應該干些實事。”
“這是什么?”
“先聽我說,魔法部的傲羅,就是你們口中的巫師警察人手嚴重不足,這兩天北愛爾蘭發生了嚴重的騷亂,有很多純血巫師高貴論的擁躉公然上街去欺凌麻瓜,但是愛爾蘭的魔法部并不愿意管這些事情,他們聲稱北愛爾蘭的騷亂需要讓英國魔法部去平息,所以我不得不被派去支援那里,魔法部還要防備國境線外可能的危機,所以能夠在英國本土處理麻瓜遭遇的魔法事件的傲羅可能只有兩個小隊,還有一群根本靠不住的法律執行司行動隊隊員。”
“什么?你要走?那西城怎么辦?剛剛你自己不是說這里發生了許多惡性事件嗎?”
“這你就只能去問你的上帝了,”奧格登聳了聳肩,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指了指神父面前的小銀球,無奈地說道,“我嚴重懷疑留守人員的辦事能力,但是里奇部長聲稱他已經有了萬全之策,這是一位倫敦當地的女士托我帶給你的東西,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理解魔法部向麻瓜一步步披露魔法的順序依據是什么?不讓我們和你們的政府接洽,反而找的凈是些神父、裁縫、舞蹈家之類的人物,唯一能排的上號的居然是個火車站周邊的警督……扯遠了,這是紅松林的牧場主,沃爾布加·布萊克女士托我帶給你的東西,她告訴我,這個小物件足以保護你們接下來的安全。”
“這是什么?”
克勞福德神父捏起小銀球,憂心忡忡地問道,他能夠感受到對面巫師心里的焦急與關切,盡管奧格登一直以來態度都不算很好,甚至稱得上惡劣,但他對于倫敦人的關懷卻是實打實的,至少他在聊起犯罪時的態度與臉上那些看起來就浴血奮戰了的傷口能夠說明一切,這是個外冷心熱的男人。
“據我所知,這是紐蒙迦德的魔法工廠出品的行李箱,里面應該裝著些能幫到你們的東西,至于究竟是什么……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著急了,布萊克女士告訴我這東西只有你自己可以打開,說起來,你認識她嗎?”奧格登撓了撓頭發,把龍肉換了一面敷在臉上,說道,“我聽說了一些消息,據說在兩個月前的巴黎萬博會上,有一伙麻瓜可以短暫和巫師周旋,我想以她的財力應該可以購買一些能夠讓麻瓜臨時使用的煉金道具,不過這些東西威力都不怎么樣,價格也很昂貴,等我走了以后,你在打開它時就可以開始給你的上帝祈禱了。”
“難道人和人就不能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嗎?”
克勞福德神父搖搖頭,把小銀球收到口袋里,就像奧格登說的那樣,他已經開始祈禱上帝這個球里能有有用的東西了,從一個月前魔法部的人員突然拜訪到現在,他的心態已經平和了很多,至少能夠和奧格登這樣不敬上帝的巫師心平氣和地說話了。
“當然可以,”奧格登嗤笑一聲,“你以為英國很差嗎?除了北面和東面那幾個有奇怪傳統和制度的國家,英國基本上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了,巫師的犯罪率放在麻瓜當中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你要是真有那閑心,不如去保加利亞傳教,相信我,那的情況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保加利亞……”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給你們幾個送東西花了我太多時間,快到集合時間了,我先走了,”奧格登將龍肉揣回口袋,站起身來,卻發現神父早已神游天外,他嘆息一聲,轉身離開,“希望你的上帝和魔法能帶給你好運。”
克勞福德神父回憶著這一個月的時間內的離奇經歷,思緒飄回了一個月前的那個午后。
那天,一個穿著四十年前流行款式套裝的禿頂紅發男人敲開了告解室的門,將一疊厚厚的羊皮紙放在了桌上,在這個年代,哪怕教堂都很少用羊皮紙了。
那個男人熱絡地拉著他聊了半天,一股腦地說了許多放在中世紀會被架在十字架上放火燒的危險言論,這些內容太過震撼,以至于神父只記得他的最后一句話,“為了避免引發大范圍的騷亂,魔法部決定分批次向麻瓜世界透露魔法的存在,和巫師有過頻繁接觸的您也在這第一批名單之中,之后會有負責這個片區的傲羅和您聯系。”
傲羅他知道,正是奧格登,但這位自稱麻瓜聯系辦公室主任的多利安·韋斯萊先生所提到的那位“有過頻繁接觸的巫師”究竟是誰呢?克勞福德神父的眼中閃過那些教堂常客的面孔,卻始終沒有把其中的任何一位與剛剛離開的巫師聯系起來。
“砰!”
告解室的門再次被從外面粗暴地推開,奧格登腳下生風地闖了進來,驚醒了冥思苦想的克勞福德的神父。
神父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別那樣看我,我可不能留在這!”奧格登把手塞進懷里,掏出了另外一枚造型類似、花紋不同的小銀球,徑直丟到了克勞福德神父的懷里,“這是我的‘電話’,該死,這是誰想的名字,太拗口了!如果你們遇到了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按上面的按鈕,我就會過來。”
克勞福德神父撿起小球,輕輕按了一下,奧格登的懷里傳來了一陣刺耳的“歡樂頌”旋律。
“看在你那上帝的份上,不要現在按,也不要玩什么狼來了的把戲,”奧格登看起來有些氣急敗壞,“這東西很貴!一套足足要花我半個月的薪水,你快點多賣些贖罪券,把我的錢還回來!”
“可是我們現在已經不賣贖罪券了……”
克勞福德神父抬起頭,但奧格登已經如他來時那樣,雷厲風行地消失了。
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