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很好吃。”
瑪莎僵硬地站在原地,表情驚恐地轉頭望向聲音的方向,但卻絕望地發現,她的身體已經因為面對天敵的恐懼而無法動彈。
“我可以把她吃掉嗎?我已經餓了太久了。”
聲音的主人似乎在征求同伴的意見,不再盯著瑪莎。
不再被注視的瑪莎終于能稍微動一動自己的脖子,她竭力地轉動視角,在余光的邊緣,看到了野獸一般毛發虬結的背影。
他像極了一匹狼,蹲坐在堆滿布料的工作臺上,濃密的鬢角和雜亂的胡須連在一起,一只只看不清面目的小蟲子在藏污納垢的胡茬中蹦蹦跳跳,瑪莎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男人聽到動靜,長著尖角的耳朵抖了抖,猛地轉過頭,那張根本不似人類的臉突兀地呈現在瑪莎面前,她的心跳霎那間停止,他哪里是背后看起來像一匹狼?那明明就是一匹狼!
前突的顱骨和狂野的五官如同巨錘一般不停地捶打在瑪莎的心頭,路德維格到底是不是吸血鬼已經不重要了,這個蹲在桌上的人一定是一匹狼人,瑪莎不由得感到了一絲慶幸,還好現在是白天,也不是滿月的日子,否則她就得看到更可怕的野獸了。
“不用擔心,小美人,”男人咧開嘴,沖瑪莎露出恐怖的笑容,參差的犬牙黃得發黑,牙縫里塞滿了令人反胃的污垢,瑪莎從這近在咫尺的臭氣中聞到了死亡的味道,仿佛那些在他的利齒下哀嚎的人們依舊在發出絕望的嘶吼,她顫抖地閉上眼睛,頭腦已經因為極度的恐懼放空,“這兒又沒有月亮,我也不會變成一頭不懂得品味的野獸,像你這樣美味的小甜點,更適合細細品嘗,而不是……狼吞虎咽!”
在說到“狼吞虎咽”時,他的嗓音已然變成了野獸般的咆哮,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前來將瑪莎撕碎,看到他繃緊的后腿,瑪莎咽了口唾沫,唾液劃過喉嚨的響聲在這間小小的裁縫鋪里異常刺耳。
“你也饞了,對吧,小美人兒,”狼人露出了野獸的笑容,仿佛受到了認可一般挺直了胸膛,“我就知道,像你這樣頂級的甜點,一定對美味有著獨到的理解……我吃過一個給麻瓜的元首做過飯的廚子……嘖嘖,那個味道,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說到這里,他的唾液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透過滿是牙縫的牙床,耷拉在嘴唇上,眼中慢慢的都是興奮。
“你一定也很好奇自己是什么味道吧?”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已經蓄勢待發,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我雖然很想第一時間品嘗你,但出于禮貌,我還是愿意把你的第一塊肉讓你自己吃。”
渾濁而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在瑪莎的身軀上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在她凹凸有致的身軀上停留。
“但是只有一塊哦。”
話音剛落,一道寒芒便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向瑪莎襲來,她只來得及看到狼人抬起手,和那只能被稱為“爪子”的手掌上鋒利透骨的指甲。
“叮!——”
她緊閉雙眼,但想象中的痛苦并沒有襲來,緊隨其后的是一聲刺耳的碰撞聲,仿佛有兩柄鋒銳的寶劍撞到了一起。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門口傳來一道冰冷的呵斥,“這里是英國,不是你的狗窩。”
“英國又怎么樣?”狼人扭過頭,發黑的舌頭掃過同樣發黑的牙齦,靈巧地從縫隙中挑出幾根不知道什么時候吃下的肉絲,那股令人窒息的惡臭更加刺鼻了,他惡狠狠地望向門口的男人,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難道你想要被我吃掉嗎?!把你的骨頭……當我我的夜壺,碼在我的狗窩門口。”
難道他的利爪被人擋下了,瑪莎睜開眼睛,順著狼人的目光望去,在裁縫鋪的門口,一個身披藏藍色長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舉起胳膊,手中的魔杖指向工作臺上的狼人,剛剛就是他用魔法擋下了狼人的爪子。
“我們是來抓回康德的,你不要給我們找事。”
“找事?你這該死的家伙,不讓我吃飯嗎?”
狼人從工作臺上一躍而下,猛撲向門口的男人,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就在瑪莎以為自己暫且安全時,男人身旁的門框,連帶著那堵面向街道的墻,在一聲爆炸中轟然倒塌。
“安啦,安啦,這里太黑了,我可一點兒都看不到寶貝的帥臉,”一道雄厚卻造作的男低音從墻壁倒塌的廢墟中傳來,他發出“咯咯咯”猶如母雞下蛋的笑聲,調笑道,“你瞧,在這種黑暗的環境里,我的寶貝狗狗都變得不安分了呢。”
剛剛撲下工作臺的狼人惡狠狠地呲著牙,但不知為什么,他竟沒有發作。
“你剛剛干什么去了?”門口的男巫沉聲問道,“不要暴露我們的行蹤。”
“我去補妝了,咯咯,你在怕什么,我的寶貝,”猛烈的狂風在門口憑空生發,將墻壁倒塌的煙塵吹散,一抹刺眼的嬌俏桃紅色暴露在陽光下,那是一件像裙子一樣綴著花邊的長袍,一個長著國字臉的光頭男人正披著那件長袍,展示著自己的身段,明明是違和的景象,但瑪莎卻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種和諧的艷麗,他捂著嘴,遠遠地望向瑪莎,竟讓她從腳底升起了一種比剛剛被狼人注視時還要冰冷的恐懼,他看人的目光根本不是在看一條人命,而是一件物件,“果然是一個美人兒,怪不得我的寶貝會這么躁動。”
他叉著腰,望向門口的男巫,笑著說道:“暴露?我穿得暴露嗎?倒是你穿著巫師袍站在大街上,這才是暴露吧?”
“是嗎?”男巫看了眼垮塌的外墻,這里的動靜已經很大了,但街上卻一個人都沒有,他搖了搖頭,說道,“康德恐怕已經察覺到了這里的異常,我們再不去追,恐怕就會跟丟了。”
“怕什么?我們都能跨越海峽追上我的小小寶貝,難道還著急這一時半會兒嗎?”妖艷的男人歪著頭,可憐巴巴地說道,“我們得享受難得的快活,不是么?”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男巫咬著牙問道。
“我最近在念詩,”妖艷的男人莫名其妙地說道,“我認為詩歌可以讓我變得更美。”
“詩歌可以幫你抓住康德嗎?”
“當然可以,”妖艷的男人眨了眨眼睛,沖瑪莎露出了微笑,“我把小小的禮物留給我所愛的人——大的禮物卻留給一切的人。”
“你在說什么?!”蹲在地上的狼人終于按捺不住,嘶吼出聲。
“這是我最近發現的寶藏呢,寶貝,一個印度的詩人,你這樣說我,我可太傷心了,”妖艷的男人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一本書,拿在手里晃了晃,“我是讓你品嘗這塊小蛋糕呢。”
“我可以吃嗎?!”狼人再次興奮起來,猛地扭過頭,像惡鬼一樣注視著表情麻木的瑪莎。
“當然可以,我們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我又怎么能拒絕我的寶貝想要一份小點心的請求呢?”
“你們真是瘋了!”男巫扶著額頭,喘著粗氣說道,“這里是英國,該死,你們兩個人不會覺得英國的傲羅是那群廢物吧?”
“他們可管不到我們,”妖艷的男人站在屋外,揮了揮手,他的手中并沒有魔杖,但瑪莎卻感受了一種束縛感,緊接著,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飄起,向工作臺飛去,她在空中拼命地掙扎著,可是面對魔法,這些掙扎卻無能為力。
狼人嘿嘿笑著,鋒利的指甲在瑪莎的脖子上比來比去,似乎在尋找一處適合的下嘴位置。
“第一口也你自己吃吧。”妖艷的男人冷漠地說道,似乎這才應該是他本來的聲音,“一個骯臟的麻瓜罷了,你們在爭論些什么?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死,這樣死是她的榮幸。”
他始終站在店外,似乎連踏足麻瓜的店鋪都難以忍受。
門口的男人轉過頭,背對著店內,并不想看接下來血腥的一幕。
“誰如命運似的推著我向前走呢?”
“那是我自己,在身后大跨步走著。”
“哦,我真是太愛印度人了。”
瑪莎悲哀地閉上眼睛,一抹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能夠感覺到狼人的呼吸越來越近,他的指甲也越來越靠近她的脖子,血液變得冰冷,她回憶起花盡積蓄盤下這間店的那個下午,一切明明剛剛開始……
她想起自己在美國因為性別受盡了店里其他學徒的冷眼,為了練習每天積攢斷線和碎布頭,
每個月都可以收到一封來自英國的匯款單和一封來自科爾夫人的長信,雖然離開的西城孤兒院,但她總能知道哪個孩子病了,哪個孩子找到了一個好人家,哪個房間又多了幾個孩子,這一封封遠渡重洋的信就像科爾夫人陪在她的身邊一樣,數不清的兄弟姐妹都在身邊環繞。
但她最喜歡的還是看信最后的環節,在每封信的末尾,都有一個熟悉的名字簽在那里——納爾遜·威廉姆斯。
她認得字跡,知道那是科爾夫人代簽的,她也知道納爾遜對西城孤兒院出來的每一個孩子都盡到了一個大哥應該做到的一切關懷,他怎么能有這么多錢呢?他負擔這么多人的開銷一定很辛苦吧?直到她在一本介紹著名郵輪的小冊子上看到了一則小故事——一個名叫納爾遜·威廉姆斯的年輕核物理學家在伊卡洛斯號上喂海鷗的趣事,向一個同船的小男孩耐心地解釋海鷗和鴿子的差別——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柔,只是換了個聽不懂的職業。
瑪莎的心揪了起來,在店鋪后面的房間里,還有一件做了三年都沒有做好的長袍,可能那個曾經治好她的男孩再也穿不上了。
她的眼前猶如電影一般閃過短暫十幾年的畫面,很快定格在巴黎城中的那塊熒幕上。
“呼……”
仿佛是一陣微風,又似乎是誰在她的耳邊吹了口氣,瑪莎陷入了回憶之中,安穩地睡去了。
在她閉上眼睛的瞬間,一道紅光亮起,狼人伸向瑪莎的胳膊,消失了。
他渾濁的瞳孔猛地擴大,自己的手居然就這樣當著他的面不見了?狼人的臉上多了一絲茫然,他的大腦依舊在傳遞給他操控手臂的反饋,這股遲來的幻肢痛在停頓了數秒后,瞬間將他全身的神經沖散,痛苦猶如潮水一般將他卷在里面,撕扯得粉碎。
他很想哀嚎出生,但狂亂的大腦已經無法控制他做出這種動作了,他失去平衡,一頭向地面栽去,身體在痛苦中扭曲變形,強健的肌肉撐破了骯臟的外套,粗壯的毛發從臉上長出,在落地的瞬間,他變成了一頭流著涎水抽搐的惡狼,掙扎著指揮四肢爬起來逃離這里,但他不聽使喚的四肢卻在各自為戰地抽搐著,只是看著就能感受到莫大的痛苦。
“你在干什么?”門口的男巫注意到這里的異動,向前邁了一步,一只腳踏進了店內,但在邁開下一步時,被一本飛來的書打斷了動作,那本詩集撞在他的身上向店內飛去,他怒視著身旁的妖艷男人,呵道,“你又在干什么?!”
“他已經是條死狗了。”
妖艷男人漠然地說道,似乎全然忘了剛剛“寶貝”的發言,快步地向后退去,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著店內突兀亮起的那些紅色眼睛。
“該死,這是個陷阱。”
妖艷男人看了眼男巫踏進店鋪的右腳,冷笑一聲,“如果你能活著回來,就去我們的第三個約定地點等我……真是條沒用的狗。”
他瞪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狼人,毫不遲疑地消失了。
男巫看了看店內,頓時被那些紅色的光點鎖定,汗毛倒豎,心里冒起絲絲寒意,想要把腳抽回去。
但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邁著僵硬的步伐主動地向店內走去。
散落的磚塊一塊塊地恢復原樣,伴隨著一聲沉悶的“砰”,完好如初的門在他的背后關上了。
昏暗的店內,散落的書頁到處都是。
“我把小小的禮物留給我所愛的人——大的禮物卻留給一切的人。”
還是那句詩,但此刻看起來卻無比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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