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即使深陷戰爭的泥潭,很多政府部門也依舊沒有停擺,在英國海關的大廳中,一位長著深刻法令紋的中年女士正滿臉懷疑地盯著眼前辦理入關手續的納爾遜。
“納爾遜·威爾特寧·威廉姆斯。”納爾遜摘下軟氈帽,捧在懷里,讓官員審視著自己的面容。
“職業?”她仔細地比對著相片和納爾遜本人,點了點頭,拿出一枚印章按到面前一疊文件最上方那張紙的下部。
“我是巴黎日報的實習記者。”納爾遜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片,隨手在海關官員的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神恍惚了片刻,用力眨了眨眼,認真地點了點頭,在紙上記錄著,一邊問道,“現在法國已經招這么年輕的記者了嗎?”
“女士,英國的工廠里不到處都是十一二歲的童工嗎?況且那邊比較亂,一地爛攤子,能找到人手已經很不容易了,”納爾遜解釋道,為了證明自己職業的真實性,他從身后的包里取出一臺相機,拿起來沖海關官員比了個拍照的姿勢,“畢竟在這種年頭,還愿意做戰地記者的人可不多。”
“倒也是,”官員又點了點頭,深情又恍惚起來,“我的女兒也和你一般大,現在已經在倫敦做護士了。”
“她可真是個勇敢的姑娘,”納爾遜由衷地贊嘆道,接著恭維:“女士,您也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都是為了英國,不是嗎?”海關官員有些滿足地笑了笑,繼續問道,“你是怎么回來的?從大陸那邊跑過來難度可不算小。”
“女士,我們新聞工作者有一定的關系網,畢竟做這種工作也得給自己留條后路,”納爾遜挑挑眉毛,解釋道,“我的監護人是一位德國人,我從小就熟練地掌握了德語,除此以外,我們家在那邊也有一定的關系……所以我跟著這個建筑隊一起回來了。”
“噢!我明白了!”看到納爾遜即將陷入喋喋不休的追問中,他身后的西裝男把手插進口袋里,海關官員隨即恍然大悟地說道,“快回家吧!你的親人朋友們可能等得急了,但是一定要小心。”
“謝謝您,女士。”納爾遜笑著行禮,拿起軟氈帽扣在頭上,拎著相機轉身走出辦事大廳,幾位面色嚴肅的西裝男分列兩邊,跟著他一起走了出去。
“大人,您沒必要和這些麻瓜廢太多話,”剛走出門,一位西裝男便迫不及待地擠上前說道,“這些事情交給我們這些下面的人做就好了。”
“你怎么能這么想呢?你準備干什么?給她一發混淆咒嗎?”納爾遜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但他又很快扭過頭,望著眼前蕭條許多的大街,說道,“麻瓜的腦子可承受不了魔咒的傷害,她可能會為此變成傻子。”
“大人,您真是太仁慈了。”聽聲音,這位西裝男正是船上那個沒眼色的圣徒。
“這可不是仁慈,你要知道,圣徒要做的可不是肆無忌憚的狂徒,”納爾遜別過臉,懶得看他,自顧自地說道,“要讓別人接受新秩序,自己首先要遵守舊的秩序,你明白嗎?麥克,如果你們人人過海關都靠一發混淆咒解決,那等到圣徒建立了自己的海關,你是不是得專門給每個官員配一頂防御混淆咒的頭盔?”
“您說的是。”那位沒眼色的麥克正準備說些什么,另一位西裝男邁步上前,低下頭說道,“我們不能隨意踐踏秩序,這可真是一句真理。”
這第二位西裝男正是船上那位有眼色的圣徒,他扭過頭沖麥克訓話,“大人說什么,你就聽著,不要犟嘴!”
“哼,奧卡福就聰明多了。”納爾遜撇撇嘴,沒有多說什么,如果不是因為麥克的建筑魔法最為熟練,納爾遜甚至有心把他調到南極去研究魔法企鵝。
他往前走了兩步,呼吸著大英帝國熟悉的霧霾,輕快地呼了口氣,心里默默地說著:“我回來了!”
一群西裝男呈弧形把納爾遜圍在中間,這群奇怪的家伙引得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
“你們要去檢修嗎?”納爾遜轉過頭,快活地問道,“那你們就去吧!”
“大人,我們得跟著您,茨威格大人吩咐過的,要保護您的安全。”
奧卡福用鞋跟踢了踢麥克,他低下頭,滿臉不情愿地走上來,經過三年的相處,他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位愛好是找茬的公子哥的喜怒無常,看到納爾遜現在情緒似乎很好,沒有人想上來觸霉頭——畢竟之前團隊的人數可是現在的兩倍,那些在南極考察魔法企鵝的同事正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你們?保護我?”納爾遜挑了挑眉毛,“你們不是忙著修樓嗎?我之前還看到你們在碼頭上卸馬桶。”
“大人,這種重要的環節,那些英國官員可不敢讓我們去做,”奧卡福解釋道,“我們只是去結算尾款的,大樓的轉移和防護魔法他們準備自己做。”
“那就去算尾款吧,”納爾遜撇了撇嘴,嫌棄地看著身后一群黑社會氣質濃郁的西裝男,“你們這樣一群人跟在我旁邊,我怕是每隔半小時就要被襲擊一次。”
說罷,他抬起胳膊,沖這個“專業團隊”揮了揮手,下一秒鐘,消失在了原地。
“呃……”奧卡福站在原地擺了擺手,望著眼前空蕩蕩的地面,無奈地搖了搖頭,多虧了他們的弧形包圍,納爾遜的消失沒有任何一個路人察覺,只有一只貓頭鷹站在海關大樓樓頂的立柱上扭著脖子,但是眼珠始終盯著腳下的一行人。
“行了行了,去英國魔法部,”麥克煩躁地擺了擺手,“你們難道覺得能找到他嗎?我們去找茨威格大人。”
納爾遜隨意找了一條僻靜的小路,拿出魔杖舉在身前,一邊伸出一只手捂住口鼻,這股散發著硫磺味的霧霾總讓他覺得自己正被埋在火山灰里。
只花了幾秒鐘,一輛三層高的絳紫色公共汽車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納爾遜揉了揉眼睛,他還以為騎士公共汽車換了個涂裝,原來是車身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相比上一次旅行,騎士公共汽車老舊了一些,汽車前端有一道橫貫左大燈的裂紋,用一塊巨大的紗布草草包扎,納爾遜不明白為什么車壞了要用紗布修,難道車燈會感染嗎?他聳聳肩,走進了打開的車門。
“去漢格頓。”
上車后的納爾遜隨意打量,發現不見了那位年輕的售票員,只有司機沙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把錢投到那個投幣箱里就行,旁邊有塊板子寫了價格,記得自己張票。”
“厄恩呢?之前當售票員的那位男巫,厄恩·普蘭?”納爾遜從口袋里拿出一枚加隆,丟到錢箱里,“再給我拿一杯熱可可,準備一條熱毛巾,我下車要擦擦臉。”
“這輛車上沒有售票員,要什么自己去二樓餐廳接,也是,把錢放在那就行。”司機的聲音沙啞且疲憊,他轉過身,探頭望向車門處的納爾遜,問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納爾遜定睛打量著車頭處的司機,發現坐在駕駛室上的正是之前的售票員,他戴著一副用膠帶粘起來的眼鏡,胡子和頭發很久沒打理了,穿著一件臟兮兮的龍皮夾克,眼皮耷拉著,看不到一點兒之前的生氣。
“哦?你真當上司機啦?”納爾遜驚奇地挑了挑眉毛。
“是的,”厄恩微微低頭,從眼鏡上方凝望著納爾遜,不一會兒就舒展開了眉頭,“是你?之前‘預言’我當上司機的那位先生?”
“沒錯,”納爾遜點點頭,“預言準吧?”
“很準,”厄恩苦笑著搖搖頭,“我倒情愿您的預言能不那么準。”
“怎么了?之前的司機呢?”納爾遜把一只腳踏上上樓的樓梯,好奇地問道。
“被紐蒙迦德的那群瘋子打中了,退休了。”厄恩哼了一聲,扭回頭,看樣子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他沙啞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先生,您趕快上去自己找地方坐吧,我開車有點急,您當心。”
納爾遜點點頭,走上三層,找到倒數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望著窗外仿佛添加了一層灰色濾鏡的景色,陷入了沉思。
“發生什么事了?”
厄恩確實是一位新司機,他對方向盤的掌握似乎并不熟練,騎士公共汽車在街道上橫沖直撞,一度開上了人行道,但街邊的燈柱、郵筒和臨街的建筑在汽車來襲時總是恰到好處地躲開,使得行駛變得有驚無險,但這種猛烈的剎車、猛烈的油門和猛烈的轉向讓坐在車上的納爾遜直犯惡心,不一會兒,昏昏沉沉的他進入了夢鄉。
“漢格頓,漢格頓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厄恩沙啞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納爾遜從夢中驚醒,感到口干舌燥,他揉揉眼睛,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水杯,擰開蓋子“噸噸噸”地喝水。
他抬著發軟的腳往樓下走去,坐在車門邊上的馬扎上等待著,看到一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巫師也在這里等待下車,納爾遜點了點頭,打過招呼,就一言不發地呆在原地望向窗外。
在經歷了一個足以把不抓住扶手的他甩飛二三十米的急剎車后,車門緩緩在納爾遜面前打開,門外是一條塵土飛揚的小路,他從車上一躍而下,在土路上跺了跺發麻的腳,望向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村莊。
“來漢格頓找人?”
那位和他一起等候下車的巫師跟在身后跳了下來,汽車關上車門,發動機發出轟鳴,彈射起步消失在了原地,激起滿天更大的煙塵。
“咳咳,”納爾遜捂住鼻子,咳嗽著消失在原地,站在塵土外回答道,“是的,你住在這里嗎?”
“是的,我住這兒。”來人從煙塵中走出,拉開了高高立起的領子,露出一張年輕的小長臉,納爾遜在心里默默比較著他和紐特學長的長度,站在五米遠的地方定定地望著他。
“您好,幸會。”納爾遜打著招呼。
“幻影移形很熟練嘛!”男巫挑挑眉毛,有些自來熟地說道,“你來這地方找人?這住的巫師可都是些下三濫。”
“你不也住在這兒嗎?”納爾遜反問道。
“哈哈哈!”男巫笑了笑,等到煙塵散去,走上土路,往漢格頓的方向走去,“我當然是下三濫,住在這兒的人沒有一個不是下三濫的!雖然我走出去了,但是我從不否認自己來自一個下三濫的地方。”
“您看起來可不像一個下三濫。”納爾遜說道,等男巫往前走了幾步,才走上路基,往相同的方向走去。
“當然不像,因為我很久沒回來了。”男巫聳聳肩,問道,“去大漢格頓還是小漢格頓?”
“小漢格頓。”
“哦?去找那的里德爾一家嗎?”男巫扭過頭,滿臉驚訝地問道,“我聽說他們家前幾年出了個女巫。”
“難道我就不能去找麻瓜嗎?”納爾遜不耐煩地反問道,“比如我其實只是個麻瓜,過來找某個麻瓜談生意。”
“哪有麻瓜會幻影移形的。”男巫似乎沒聽出納爾遜語氣中的距離感,反而樂呵呵地說道,“等會兒一起回去嗎?那樣騎士公共汽車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納爾遜站在一條分岔路口,一條修得干凈寬敞,一條坑坑洼洼,他往那條干凈的大道上走去,聳聳肩,“能遇到再說吧。”
“好的,”男巫點點頭,往大漢格頓的方向走去。
等到男巫消失在拐角處的樹林中,納爾遜抬起頭,望向遠處山頭的豪華莊園,他在心里默默比對了一下,往莊園的方向走去。
村口的電線桿上,那張尋人啟事被人撕下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被墨水涂黑,納爾遜呼了口氣,理了理領口和袖口,從肩頭拂下一根羽毛,他盯著打著旋緩緩下落的羽毛,瞇起了眼睛,望向里德爾家對面的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