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博金·博克傲然地坐在陰尸群的頂上,暢想著他統治世界的美好光景,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從很久之前就一動不動的亞歷山大,臉上露出篤定的笑容。
亞歷山大哪怕一動不動,但胸口的熔爐已經灼熱到了極致,鋼鐵無時不刻都在融化與重塑,甚至比與默默然戰斗時的荷載還要高,他發現,亞歷山大的魔力幾乎都被用來維持周圍與它相連的煉金物品——從天上的人造星辰,到身后的湖水中隱藏的中樞煉金魔法陣,它本身的破壞力被壓榨到了極致,博金·博克有點兒搞不懂,既然納爾遜能制造一個亞歷山大,為什么不制造另一個幫它分攤壓力呢?
“可能他沒時間吧?”博金·博克沒有多想,平素謹小慎微的他此刻卻變得狂妄無比,仿佛換了一個人,眼眶中的藍色眼珠散發著駭人的冷光,而他身下堆積的尸山中,每具陰尸都長著一只同樣的眼睛,他見獵心喜地盯著亞歷山大,舔了舔嘴唇,“這玩意兒人人都怕……但我打敗了它,誰會管我是怎么打敗它的呢?”
哪怕他座下的陰尸群和亞歷山大一樣龐大,但莫名地透著一股佝僂的猥瑣,它伸出一只由陰尸抓握連接而成的手臂,暗搓搓地伸向亞歷山大,但就在即將靠近它的時候,亞歷山大腹部的裝甲片片翻開,灼熱的紅色射線一道道劃過,將陰尸組成的巨人的手臂切割成一塊塊小于單只陰尸大小的碎片。
博金·博克的眼睛猛地瞪大,座下的陰尸瞬間解體,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尸潮中,無影無蹤。
就在尸山解體的下一秒,湯姆闖入了百萬大軍般的陰尸群中,隨著他的出場,陰尸群沸騰起來,它們的藍色獨眼變得锃亮,讓夜幕多了一抹幽藍色的詭異光彩。
“撐住!這些麻瓜沒有魔法的眷顧,哪怕他們拿著和我們一樣的魔杖也使用不出和我們一樣的魔法!他們攻破不了我們的防線!守住!等待博金·博克的夾擊,天亮之前,我們會勝利!”
看到博金·博克那個愚蠢的尸山巨人終于解體,化作鋪天蓋地恐怖的陰尸潮,老巫師興奮地大吼出聲,指揮著傲羅與增援的巫師布防,一片城區都已經在鏖戰中被夷為平地,只剩下包括國際巫師聯合會駐地在內的幾幢殘損建筑佇立著,槍聲與魔咒的爆炸聲響作一團,巫師們且戰且退,他們的自負已經被打得粉碎,他們驚恐地發現,哪怕不竊取巫師的魔法與魔杖,那些愚蠢的麻瓜也擁有著殺傷麻瓜的手段。
許多年前格林德沃的主張忽然浮現在許多上了年紀的巫師眼中,他們想起了格林德沃為他們展示的飛機大炮,當年的不屑在此刻得到印證后變成了滿滿的后怕,不知誰起的頭,關于格林德沃遠見的話題在人群中迅速傳播起來。
“來吧,殺了我!”老巫師心臟狂跳,向著沖他沖來的納爾遜露出了決絕的笑容,“讓世界看看,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護衛他的傲羅從左右涌來,如鐵桶一般將他圍在中間。
“絕望了嗎?!來送死吧!”
“叮——”
尖銳無比的撞擊聲猛地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緊接著,周圍所有的目睹者視線一白,所有的聲音、光線、觸覺與感知都被這抹刺眼的白光取代,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鐘,也許是十幾年,喪失了感知的觀眾才從驚駭中幽幽轉醒,傲羅與老巫師仍沖著納爾遜剛剛站立的方向舉著魔杖,剛剛站立的地面已經被炸出了一個焦黑的大坑,大坑甚至連通了不遠處的湖水,底部逐漸被水面覆蓋,但納爾遜已經不見了影子。
雙方的目光瘋狂地搜尋著納爾遜的身影,他死了嗎?
下一秒,一團和硝煙混在一起的白霧散去,納爾遜握著兩支魔杖站在老巫師一行人的身后,看起來神色如常,連衣服都沒有破。
他馬不停蹄地向穆迪的方向走去,但剛剛邁開第一腳,嘴角便涌出一口鮮血,腳下趔趄,向前撲去。
隨著他的倒下,圍繞在老巫師身邊的傲羅也紛紛眼前一黑,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在那幾秒鐘的交戰中,只剩下老巫師一個人站著。
在納爾遜即將摔倒時,右手中的老魔杖瘋狂地吸引著周邊蜉蝣的碎屑,一柄殘破不堪的銹劍被納爾遜握在手中,如拐杖般支撐住他的身體,杖中一團跳動的紅色轉瞬即逝,恍惚間可以看到一根若隱若現的紅線連接著那團紅色與穆迪的胸口。
老巫師驚恐地瞪大眼睛,他低下頭,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捂住胸口,空洞的胸腔中沒有任何跳動的觸覺,那可是絕妙的計策,他的心跳與穆迪的生命相連,一損俱損,但……他來不及多想,耳邊這才響起納爾遜經過時留下的話語,“借你的心臟一用。”
從老巫師的身后到穆迪面前的這段路似乎比繞地球一周還要漫長,納爾遜每走一步,腳步便沉重一分,一次次杵向地面的銹劍也脆弱一分,每時每刻都有周圍的傲羅向他襲來的魔咒,但總會有人幫他擋下。
終于,他走到了穆迪面前,盯著穆迪血淋淋的眼眶,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了那里。
“茨威格!”就在大伙以為納爾遜睡著了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大吼一聲,“我知道你在這兒!”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是連麻瓜也知道的道理,對于巫師而言更是如此,它在魔法中具有相當獨特的符號與儀式意義,這也是為什么你的敵人最終留給你的會是一枚眼睛,”一位正在與一條咸魚傲羅纏斗、不久前幫納爾遜擋下兩道死咒的麻瓜摘下假發,露出了他布滿紋身的大光頭,茨威格擊暈了對手的傲羅,閃身出現在了納爾遜的身邊,他看了一眼穆迪,又看了一眼納爾遜,搖了搖頭,“抱歉,格林德沃大人讓我在這里保護你到天亮,在此之前我不能主動現身。”
“我不需要你保護,”納爾遜的一只眼睛已經被濃霧籠罩,透過迷離幻境與現世交疊的視野,他可以看到穆迪衰弱的靈魂正化作一縷縷青煙從眼眶中逸散而出,他咬著牙說道,“你不是最優秀的地精嗎?他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這方面你應當比我更明白,納爾遜,”茨威格再次搖了搖頭,“我可以接駁他的神經,愈合他的傷勢,甚至為他塑造一只和原來一樣的眼睛,但是靈魂……你應當看出來了,他經歷的巫毒儀式可不像照片成像那樣簡單,看似只是提取眼底留下的畫面,但實際上,是在提煉他的靈魂。”
納爾遜好像沒聽到茨威格的話語一般,像個瘋子似的揮動魔杖,在旁人看來他只是在發怒,但在沒有人能夠看到的迷離幻境之中,一只精密無比的手正在不斷地將穆迪逸散的靈魂聚攏,重新塞進他的身體,但穆迪飽受摧殘幾乎如同篩子一般的靈魂已經不復完整,除非納爾遜能夠一輩子這樣不斷地修補,否則它終將灰飛煙滅。
納爾遜眼前一亮,把手伸進了口袋。
“納爾遜,你給我看過的那幾只眼睛,恕我直言,它們心存死志……”茨威格憐惜地看向十字架上兩個正在走向死亡的年輕生命,“別人的眼睛是沒用的,除非你能找到適合他們的,但這個世界上有幾十億人,你又如何找到恰好能填補他靈魂的那個呢?”
茨威格嘆息一聲,不再言語,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納爾!”
湯姆的呼喊聲從他的背后傳來,納爾遜轉過身,看到正按住博金·博克的頭半跪在地上的湯姆,他正舉起胳膊,猛地將一枚閃爍著藍色光芒的小物件丟過來,一邊用膝蓋用力地按住博金·博克的心窩,一邊喊道,“接住!”
納爾遜本能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枚閃爍著藍色光芒的寶石,冰涼的觸感從掌心蔓延出來,甚至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冷,他只是輕輕握住,便感覺到仿佛有什么東西想要透過皮膚鉆進自己的身體,這股來自極致黑魔法的臭味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種感覺,他可太熟了。
氤氳的銀光從手中蔓延出來,將那枚眼睛緩緩地包裹起來,溫和的觸感包裹著他的手掌,阻斷了黑魔法的蔓延,他低下頭,攤開手掌,一枚藍盈盈的眼球正躺在他的掌心中,猶如一枚心臟般緩緩地跳動著。
他死死地盯著手中的眼球,又緩緩地抬起頭,舉起手,將這枚眼球舉到穆迪的面前,眼球遮擋住了穆迪失去眼睛的血洞,它覆蓋在那張稚嫩的臉上,卻呈現出一種令納爾遜震驚的和諧感——仿佛它本就該在那里。
宿命帶來的窒息感令納爾遜不寒而栗,他的心臟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掙脫胸腔跳出,他抿著嘴唇,哪怕周圍殺聲震天也充耳不聞,舉著魔眼的手臂微微顫抖著,口中艱難地擠出一個在他想來應當不會再出現的詞:
“瘋眼……”
“什么?”湯姆轉身擋下了想要靠近的傲羅,扭頭沖納爾遜喊道,“你說什么?”
他看到納爾遜正抬起頭,目光穿過破碎的天花板望向天空,他本以為納爾遜在看那些不斷向下輸送魔力、維持傳教士與中樞運轉的星星,但他很快意識到,納爾遜的目光已經越過了星星間的縫隙,用諷刺的眼神注視著混沌的深空。
馬人觀星術的魔力在眼里聚集醞釀,透過無序的漫天星漢,他找到了那顆與穆迪的人生對應的、光芒微弱的星星,它的軌跡早已在某次撞擊中發生偏移,但此時它似乎又回到了一條與原先類似的軌道上。
“真是……恰到好處,”納爾遜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一個身軀與靈魂全部破碎的年輕人,在瀕危的時刻,收到了一枚恰好充盈著靈魂魔力的、與他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眼睛,還真是命運的安排哈。”
被捆在十字架上的穆迪低垂著頭,看起來像一位奉獻的圣徒,又像是一只被獻給命運的祭品,瘋眼漢的形象漸漸地與年輕的阿拉斯托·穆迪重合,嚴絲合縫,幾乎沒有半點兒偏差。
“抱歉,阿拉斯托。”
納爾遜上前一步,踮起腳尖,臉貼近穆迪的耳朵,面孔隱沒在被遮擋住的陰影之中,他伸出一只手按在穆迪脈動微弱的脖子上,指尖微微用力,穆迪被束縛的身體猛地繃緊,幾乎要掙脫繩索彈起來,而眼眶周邊被血痂覆蓋的傷口也盡數崩開,鮮血再次噴涌而出,穆迪完好的眼睛瞳孔迅速擴大,在即將渙散時,挪到他正前方的納爾遜已經扯住他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按了下來,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納爾遜眼中的海洋正升騰起清晨日出帶來的銀色蒸汽,絲絲縷縷地匯聚到了穆迪的瞳孔之中,讓他頃刻間恢復了清明。
他不理解納爾遜為什么能夠直接通過展示記憶的方式傳達消息,復雜的信息在腦海中爆開,讓他的腦仁里傳出一陣絞痛,在抽搐了一陣后,他瞪大了蘊著血淚的眼睛,咬著嘴唇,對納爾遜用力點了點頭。
“我會戰勝他的。”
說罷,他頭一歪,再次昏了過去。
納爾遜抬起一只胳膊,口中念叨著含糊的咒語,四面高聳的石墻拔地而起,將他和兩具十字架裝了起來,如同一只黑色的箱子。
不多時,納爾遜從封閉的石墻中穿墻而出,他望向被湯姆找來的納吉尼和風塵仆仆、不知道什么時候趕過來的桃金娘,沒有言語的交流,但讀懂眼神的兩人很快走進了石墻之中。
“這位是?”
聽說消息趕來的納爾遜看了看悠悠轉醒的穆迪,又看了看被納吉尼小心擺在旁邊的女孩,輕聲問道,“你在柏林認識的朋友嗎?”
“誰?”
穆迪顯然有些恍惚,他抱著頭,額頭上的繃帶包住了鼓起來的左眼,臉上寫滿了痛苦,湯姆調配的魔藥效力霸道,穆迪雙眼周邊的神經在魔藥的刺激下變得異常活躍,被傷勢與麻藥遮蔽的痛苦清晰起來,被剜去一只眼睛的劇痛猛地向他襲來,他宛如一塊被捏扁的海綿一般,渾身冒出大汗,床鋪被瞬間打濕,整個人一時間消瘦虛弱了許多。
納爾遜的眼中流露出不忍與愧疚的神色,他搖了搖頭,正要出暈穆迪,卻被湯姆一把攥住了手腕。
“不要,”湯姆沖他搖了搖頭,“你必須要讓他自己戰勝這一切,否則他這一生都將活在博金·博克的陰影之中。”
“我們走吧,”湯姆說道,“你的魔法還需要準備多久?”
“等到天亮的時候。”
納爾遜瞇起眼睛,沉默了片刻后,起身準備回到戰場。
“求求你……救救她,”在超出極限的痛苦中,穆迪咬著牙擠出發音錯亂的哀鳴,“她是……路德維格·康德的遺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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