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中樞的頂層,一名因中樞忽然不受控制焦頭爛額的圣徒忽然瞟到了西南方向的異象,趕忙跑到了圍欄邊上,觀察著那里發生的一切。
即便相隔足足六十公里,那片迥異于周遭的天色依舊顯眼,天空仿佛被擰出了水一般,濃厚的迷霧連接著天空向下垂落,在高不可攀的半空凝成一團暴風風眼一般深邃的漩渦,漩渦內部隱有雷鳴風嘯之勢,幽深的漩渦打通了一道望不到頭的通道,它的末端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天幕的極限,通向某處未知的高點。
他記得那個地方,那是中樞的創建者納爾遜·威爾特寧大人平日放松最喜歡的去處,很多人都說他是個鐘愛狩獵游戲的嗜血之人,所以尤其喜歡奧斯維辛那個任何人看了都會作嘔的惡心地方,但替格林德沃傳過話的他明白,納爾遜喜歡的只是小鎮外山包上的小亭子罷了,他曾經親眼看到納爾遜坐在那個亭子里,手里捏著幾根畫筆,面前是一張空白的畫板,他似乎并沒有繪畫的天分,以至于畫筆的筆觸上的顏料都風干了,也沒有畫下哪怕一筆。
可如今,那座小亭子和小亭子下的山都不見了,那方天地的磁極與重力仿佛發生了倒轉一般,從漩渦中生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怕引力,將原本敦實、不可撼動的山體與巖石盡數吸起,矮小的山峰上頓時生出猙獰的龜裂,順著山坡向下蔓延,延伸到奧斯維辛早已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連帶著馬路與臨近裂縫的房屋一起掙脫大地飛起,一體灌澆的房屋連同著打入地下的鋼筋漂浮在空中,讓這座割裂的小鎮呈現出一種聞所未聞的末世景象。
巫師看呆了,甚至忘記了第一時間通知同事、拉響警報,只是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渾身顫抖,連樓頂的欄桿傳來的震顫都沒有感受到。
植被與山體上的設施盡數剝落,只留下光禿禿的石基與殘存的泥土,緊接著,整座山丘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哀鳴,被泥土包裹在內的石質山巖竟整個從地面抬升站起,牽連出地面之下比小山丘大了不知多少的主體,四周是巖石撕裂的可怕傷痕,這樣劇烈的地質變動足以在周邊掀起一場不小的地震。
巫師險些要站不住腳,他緊緊地攥著變形的欄桿,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遠處毀天滅地的景象,緊接著,一座比天上的漩渦還要幽深的無底深坑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令人更加畏懼的是,這座深坑之內并不是他想象中斷裂的巖體形成的截面,而是光滑的、銀色的、人為痕跡明顯的圓形墻體。
這似乎是一座被人工修建的、直通地心的深坑,哪怕頭頂的吸力再大,也沒有讓坑壁產生半分的扭曲,反倒是如同清潔工一般,將殘留在坑壁上的碎石與泥土盡數帶走。
坑內傳來躁動的齒輪聲,這與他平日里在中樞聽到的幾乎別無二致,巫師還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聽,可再三確認之后,他終于確定了聲音的來向,以及那座深坑的修建者究竟是誰。
白森森的影子沿著坑壁向上攀爬,忽然,一只猙獰兇惡的蛇頭猛地從坑里沖了出來,在看到它布滿骨刺的骸骨模樣后,巫師驚恐地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但他很快意識到這具遠超正常生物大小的蛇骨并非亡靈或是活物,它的內里被復雜的齒輪與管線塞滿,在納爾遜風格鮮明的魔法機械的控制下,狂亂地扭動著,如同瘋了一般沖撞著周圍的一切,蒼白的骨骼一次次地撞在金屬的坑壁上,骨頭和坑壁一起留下了傷痕,終于,在坑壁承受不住沖撞坍塌時,令人睜不開眼睛的銀色洪流攢成一簇,以銀河奔流之勢向著天空倒灌而去!
巫師不敢眨眼睛,生怕錯過了什么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到第二次的景象,他趕忙掏出一只納爾遜的魔法工廠出品的煉金望遠鏡,仔細地盯著銀色洪流,在飛速流動、直連天空的洪流中,他看到了一只只震動著翅膀高飛而起的蜉蝣。
金屬的身軀彌漫著冰冷的色調,赤紅色的獨眼中卻散發出令人心頭一震的色彩,他對蜉蝣這種小東西再熟悉不過,中樞里到處都是它們飛舞的身影,這是威爾特寧大人得意的發明,雖然格林德沃大人有事沒事就會批評它們,但中樞里卻沒有人認可格林德沃大人說蜉蝣是“玩物喪志”、“奇淫技巧”的說法,因為它們切身地感受到這些可愛的小精靈以及被它們操控的煉金機械為中樞的工作帶來的巨大幫助,說它們改變了整個中樞也不為過!
可是巫師并不記得這些蜉蝣的眼中有這般與人類別無二致的情感,仿佛每一只小小蜉蝣的身體中都藏著一只懵懂新生的靈魂,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忽略了尾椎傳來的劇痛,將望遠鏡的視距調整到最大,很快,被他注視的蜉蝣周圍的聲音也纖毫畢現地傳入了耳中。
“嗡……”
“轟——轟——”
壓抑的雷聲震得他腦仁生疼,不知何時,上樓找他的圣徒看到遠處的景象,也站在了他的旁邊,瞠目結舌地看著奧斯維辛的上空。
那團漩渦似乎是不可進入的,蜉蝣們整齊地擁擠在入口處,仿佛頭頂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但它們很快被后續的同伴向上頂去,忽明忽暗的獨眼掃視著周圍的一切,仿佛在留下對這個世界最后的印象。
緊接著刺眼的雷網讓巫師的眼前變得一片慘白,他一把丟掉手中的望遠鏡,用力地揉著瘋狂涌出淚水的眼睛,等到他睜開眼睛時,通向漩渦深處的通路已經被打開,無窮無盡的蜉蝣從地下涌出,沖入了漩渦中不知去向。
而金屬的碎屑則從漩渦周邊的云霧中以滂沱大雨的姿態落下,那團漩渦中仿佛有座殘忍的屠宰場,將懵懂的蜉蝣們切割得粉碎,像垃圾一般隨手拋下,丟到四周。
蜉蝣的殘骸仿佛通向了地獄一般,落到龜裂的地面便很快融入了進去,沒有留下一絲一毫它們存在過的證據。
巫師竭力地瞪大他滿是血絲的眼睛,目眥欲裂,如果這些蜉蝣真的和他看到的一般誕生了懵懂的靈智,那么這無疑是一場殘酷的屠殺!
“我祈求你們,不被這個世界創造的魂靈,成為我的命運!”
納爾遜愈發激昂、愈發悲愴的祈禱聲響徹整座柏林上空,沒有人知道他在向誰祈禱,在大多數人看來,納爾遜已經如同神明一般開創了前無古人的時代,有誰能配得上他的禱告呢?
可他的動作又是那么虔誠,神祇本就是人類寄托信仰的造物,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嗎?
納爾遜的行為回答了他們的疑惑,他并沒有迎來天使,只是完成了一個簡單的儀式,籠罩天空的云霧被陽光照耀出遠超任何畫筆所能描繪的絢爛,幾枚渾圓的寶石從他的口袋中飛出,圍繞著他飛速地旋轉,快到它們的光影幾乎融為了一體,凝成五彩斑斕的黑色。
“仇恨,不公,怨念,野心,貪婪,憤怒,暴力,掌控……還要愛……”
納爾遜看著一枚枚在魔法的探險中被自己收集的“眼睛”,這是被他親敗的敵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痕跡,在將屬于博金·博克的魔眼裝進穆迪的眼眶中后,他終于明白了那個日日擔憂的問題的答案,麻瓜在傳教士的幫助下哪怕可以使用魔法,但他們終究感知不到魔力的實質,他們可以借助工具,卻始終無法變得和巫師一樣。
喬昆達帶來的戰士幫助納爾遜實踐得出了這個問題的部分解法——如果沒有魔力,沒有對魔法的敏銳,自魔力中誕生的法米利爾足以幫助他們像真正的巫師一樣操控魔杖,但這終究還是使用工具,和巫師有著本質的區別。
納爾遜曾經的敵人們留下的,卻是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
情感。
巫師是這個世界的幸運兒,他們生下來便擁有了利用情感感染周遭、扭曲現實、掌控物質的力量,魔法的實質便是活躍的情緒,以及在生活中醞釀而成的情感——為什么還未擁有魔杖的小巫師可以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本能地釋放出魔力,為什么吸收了小巫師惡念的城堡精靈皮皮鬼可以擁有那樣龐大的力量,為什么強大的巫師往往擁有著比其他人更加深刻的過去,為什么塞勒姆也可以留下和巫師一樣的殘余——麻瓜并非木人,他們也擁有著不遜于巫師的情感,但相比天生懂得利用這股力量的巫師,他們還需要一塊敲門磚,一把真正打開魔法世界大門的鑰匙。
納爾遜伸出手,攥住了其中一枚眼睛,相比其他的眼睛,它更為特殊,沒有實體,僅僅是一團冒著瑩瑩綠光的影子,它屬于伊莎貝爾·麥格,米勒娃·麥格的母親,那枚留下的寶石作為她僅剩的遺體被埋進了墳塋之中,起初納爾遜以為這枚綠色的寶石代表的是她制造“藥”的罪孽,但在絢爛朝霞的照耀下,褪去實體的它的光影深處,卻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紫色,納爾遜此刻才明白,那并非什么罪孽或是標志,而是蘇格蘭高地的草原中,隨處可見的帚石楠,這是她短暫人生寫成的故事中最深刻的色彩,代表著她為了丈夫與家人應得的“公平”而抗爭的一生。
納爾遜的目光掃過了塞勒姆黑色的眼睛、阿芒多·迪佩特割裂的一生留下的兩枚迥異的眼睛、從喬昆達的身上剝離的屬于塞克斯博士的死寂灰色……五彩斑斕的黑色在他高舉的魔杖操控下,化作一道醒目的流光,狠狠地擊中了氤氳的天幕。
幾乎就在瞬間,漫天的霞光籠上了一層山雨欲來的色調,稀薄的云霧竟透出了滾滾濃云的氣概,下一秒,光雨灑落,在納爾遜的祈禱或是魔咒聲中,佩戴著傳教士的人們感覺自己仿佛生長出了一種全新的器官,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沖刷著他們習慣了物質世界的大腦。
一切都被顛覆了。
他們的耳邊響起了以前從未聽過的聲音,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握住了他們因魔杖而顫抖的手掌,托著他們,像真正的巫師一樣揮動魔杖,而那藏在雨里的顏色,卻讓他們真正感受到了揮動魔杖時,砰砰直跳的心臟涌向四肢百骸的鮮血中,那股他們從未察覺過的力量。
湯姆的殘影在空中快速地閃爍著,將射向納爾遜的魔咒一一擋下,但他還是太年輕了,即便是擁有著前無古人的天賦,也不足以在現在的年紀兌現,第一波攻勢被艱難地擋下,但緊隨其后的、來自警惕的傲羅們更加兇猛的第二波攻擊紛至沓來。
“他們留下的多是恨,”納爾遜仍在他的身后念叨著那個該死的、又臭又長的咒語,“但你們的愛在心中。”
湯姆咬了咬牙,身影繼續快速閃動著,但擅長毀滅的他并沒有保衛的天分,并不嚴密的防線最終還是出現了紕漏。
他可不信這個邪,不擅長保護是嗎?湯姆的嘴角向上揚起,發出干啞的狂笑,站在納爾遜的面前,迎著被他有意漏在一起的魔法,張開雙臂。
隨著眼皮的下落,他的視線被黑暗吞沒。
“轟!”
湯姆驚訝地睜大眼睛,面前是黑壓壓的人墻,那些麻瓜……他和對面的傲羅一樣震驚,他們似乎真的不一樣了,不再是盲目地揮舞納爾遜的金屬魔杖、像猴子一樣的野蠻人,而是和自己一樣的巫師。
湯姆看著眼前盛大的魔咒,喃喃道:“這是?終極……守護?”
激斗中的石屋安然無恙,尼娜抽泣著張開雙臂,又用力地擁抱住一個并不存在的人,納爾遜的魔法被她激動的心緒充滿,靈魂的碎片從雙眼的血洞中涌出,她的面色愈發蒼白,但那團屬于她靈魂的薄霧卻在懷中凝成了一名斗士的身姿。
迷離幻境。
路德維格感受著胸口“怦怦”直響的心跳聲,聆聽著來自遠方的哭泣,消退的色彩怎么都無法在身上凝聚出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根拔河用的繩子,陷入了痛苦的拉鋸之中。
此刻,正是他走進“門”的瞬間。
忽然,一團裹挾著死亡氣息的濃郁陰風從遠處吹來,不做停留地向黑色的拱門涌去,狂風掀起了紗幔的一角,讓在迷離幻境中死寂了無數年的迷失霧再次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