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人還在街頭駐足觀看南盛集團的新聞。
NHK綜合相當給面子,足足給了接近兩分鐘的畫面。
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南盛集團的“方舟計劃”將會帶來多大的影響力,可能是本年度經濟領域前十的重磅新聞!
報道結束,新聞很快轉到別的畫面。
沒等古雅人沉思片刻,手機先響了起來。
“看到了嗎?”清冷的女聲從電話里傳出。
古雅人絲毫不意外:“嗯,看來你們最近給他們很大壓力啊。”
“方便說話嗎?”
“等會,我找個人少的地方。”
“嗯?你在外面?”
對方似乎是聽到了街上躁動的音樂和喧鬧的人聲。
“是啊,吉原。”古雅人換了聽電話的耳朵,“天還沒黑就熱鬧起來了,真是不錯的氣氛。”
電話那邊的女人似乎有些不滿意:“吉原?你最近似乎去得很頻繁,因為案子?”
“啊,不,只是一點私事而已。”
“哼,這么閑的話,就直接來金融廳吧!”
“金融廳?喂喂,你們不會都聚在一起吧?”
“呵呵,大名鼎鼎的古警部原來也是這么愛好獨特呀!”黑崎駿一陰仄仄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接著,軟和的男聲輕輕說了句:“貴安。”
古雅人聽著牙酸。
九條玲子、黑崎駿一、巖寺云雀,正是一起調查南盛集團的三人組。
“好家伙,你們三個現在關系這么好了嗎?”
九條玲子搶回電話:“呵,我才不需要和兩個奇奇怪怪的男人關系好。”
“給你一刻鐘,趕不過來的話,我們今晚的晚飯你包了!”
啪的掛了電話。
干脆利落。
古雅人摸摸有些長出來的胡茬。
“也是,好像最近我一直都在摸魚,有點對不住他們的感覺。那就稍微勤快一點,安撫一下‘伙伴們’吧。”
二十分鐘后。
古雅人拎著大包的打包盒,施施然步入金融廳。
“太慢了!”
九條玲子抱胸在門口輕斥。
古雅人稍舉了舉拎著飯盒的手,露出大大的笑容:“喏,我這不是已經準備‘謝罪’了嘛!”
玲子不自然地別過臉,撩了發絲,視線亂晃了片刻,集中在打包盒,仿佛找到了“重點”。
“花了這么久,就是這么犒勞我們這些辛苦工作的人?”
“沒誠意!”
古雅人注意到玲子的小動作,嘴角笑了笑,又抿住。
“很正的豚骨叉燒,來自一位老朋友的推薦。”
玲子恍然:“五郎?”
“賓果,消息很靈通嘛,你也認識?”
“聽說過,沒見過,”玲子微微撇嘴,“如果是那位著名美食家的推薦,我倒是有一些期待。”
“你們兩個還要在門口聊到什么時候!”
黑崎娘娘鼻音發出重哼,陰陽怪氣地嚷了一句,清風拂面般自然地下掏抓向古雅人。
古雅人熟練地用飯盒擋住。
“呦,很有精神嘛,黑崎!”
“我開動了!”
四人低聲念了句,開始吃飯。
阿姆阿姆阿姆……
古雅人狼吞虎咽,腮幫子鼓得像松鼠,玲子、黑崎、巖寺全都慢條斯理地吃著。
黑崎還不時鄙視地瞅著古雅人,嫌棄道:“我討厭你的理由又多了一個,好歹是有點牌面的警官,吃相也太難看了。”
“我吃飽了。”
古雅人慢悠悠地擦了擦嘴,恢復冷面帥哥的氣場。
“抱歉,刑警嘛,習慣了。”
“那你注意下別人的胃口啊!混蛋!”黑崎額上有青筋。
“我是可以注意吃相,可我們要對付的人卻未必在乎。”
聽到這話,九條玲子放下筷子,正色道:“你有什么想法?”
巖寺云雀見狀也放下筷子,優雅地擦了擦嘴,也不打算吃了,乖巧地像個小團體里看氣氛的弱氣學生。
黑崎左右看看,小聲地罵了句“可嗖”,心不甘情不愿地刨了兩口,也停了筷子。
一邊用力咀嚼一邊怒視古雅人這個“始作俑者”,像是要把他嚼進肚子里。
古雅人似笑非笑,黑崎氣得猛地一咽,直翻白眼,怒斥:“可惡,你這混蛋還要看到什么時候?!”
“要說事就趕緊說事啊!混蛋!”
玲子瞥了兩人一眼,沒理會小小的鬧劇:“古警部,你對南盛的動作怎么看?”
聊到正事,古雅人也沒心思逗黑崎,認真道:“很顯然,一次拉動股價的平常操作。”
“你認為是一般的商業行為?”
玲子若有所思:“也對,最近我們逼得很緊,一些風聞我都聽說了,確實會對南盛集團的股價造成很不好的影響。”
“這些天幾乎腰斬,市值蒸發了一半,他們會著急也是正常,總歸是要放出一些利好的消息穩住股價,給股東們一個交待的。”
古雅人點點頭又搖搖手指:“我覺得這只是表面層次。”
玲子皺眉道:“怎么說?”
古雅人不答反問:“你們這幾天有什么收獲?”
其他人看向黑崎。
黑崎切了一聲:“很狡猾的獵物,不過這樣才有意思!”
他舔了舔嘴唇:“很快,我就能抓到他們交易的漏洞了!”
“然后呢?”古雅人追問。
“什么然后?”黑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被問得懵了。
“你不會忘記我們最初的目的了吧?”
“資金啊資金!我們查的是資金的問題,來源、去向,有可能在賬面消失的‘數字’才是我們追查的東西吧!”
古雅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讓黑崎氣得齜牙。
“黑崎你啊,又習慣性地用起了金融廳那一套啊——不是說不好,但是越查越歪了啊!他們的貿易問題可不是我們調查的方向,我們現在調查的是案件!可不是為了股民了解真相。”
黑崎被古雅人一番“表演”氣得漲紅了臉,卻也無法反駁。
他意識到自己的調查方向出現了偏差。
南盛集團的賬面做得極為干凈,饒是他們這些精英人物也沒抓到實質的證據,只能憑著直覺和經驗,發覺有一絲絲不對勁,存在一些“消失”的資金。
而這些資金的來源去向,很可能就是南盛集團參與大型販毒的線索,更有可能挖出滅門案的陳年舊事。
這才是古雅人找他們聯合辦案的初衷。
而黑崎一門心思追蹤著南盛集團在貿易中的違規行為,雖然有可能給南盛集團添堵,但這種小麻煩不痛不癢,比起他們真正要找尋的線索,顯然是本末倒置了。
“最高明的獵手,反而會讓自己以獵物的形象出現。”
安靜如畫的巖寺突然出聲,把黑崎噎得不輕。
黑崎怒瞪著他,手掌下意識虛空抓握,目光游移,似在尋找角度。
巖寺毫不畏懼“爆蛋狂魔”黑崎娘娘隱晦地威脅,平靜與他對視。
咚、咚。
古雅人敲了敲桌子,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巖寺說的不錯,南盛集團真的有可能是故意放出一些商業違規在誤導我們。”
“你們想想,當初我們去查封他們總部賬本的時候,接待我們的是誰?”
“一個人事部的小干部,高層呢?股東呢?董事呢?”
“一個都沒出現。”
“那位樸經理怎么說的?有事、預約、不見。”
“聽起來這借口像那么回事,但現在呢,集團的會長光明正大地在NHK的新聞上大放豪言。”
“我們居然是從電視上了解到這么重要的消息。”
“各位都是消息靈通的人物,一個上市集團幾百億的大動作,事先居然沒在行業內露出一點風聲,這正常嗎?”
“即便是隱秘會談,至少會先有個意向。”
“這么大的商業運作,沒有足夠的考察和分析,是不可能擺上談判桌的。”
“各位都不是尋常老百姓,不至于相信什么幾百億的大生意因為玩笑、投緣之類就達成合作的噱頭新聞吧?那種資本家哄人玩的小故事,在現實根本不可能。”
“這個國家資本家的嘴臉各位是再清楚不過了,南盛集團已經過了初期積累的階段,沒必要為了擴張而冒險,橫跨各個領域的龐大體量讓他們有足夠的資本可以先觀望一陣子,采取更穩妥的方案。”
“他們可能會錯過起跑的第一步,但絕不會‘犯規搶跑’,寧可讓別人探路、花費大量的資金挽回市場,重新領先,也不會輕易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比起創新,收購明顯更安全、更有把握讓陌生領域的操作回到他們熟悉的領域。”
古雅人頓了頓,總結道:“所以,南盛集團突然這么‘野心勃勃’搞創新?這不合常理。”
玲子思考片刻,點頭道:“確實,方舟計劃的建筑如果真按照他們宣稱的那樣去建,勢必會投入龐大的資金。”
“比起以后可能攫取的巨大聲望、利益,方舟計劃對他們眼下的困境并沒有太多實質的幫助。”
“恰恰相反,沉重的資金鏈壓力反而更有可能把他們拖入深淵。這不像是一個理智的決定。”
巖寺開口道:“贊成,但如果僅僅是虛晃一招,放出利好的假消息,會不會過于低級了?被戳破的話,股價會雪崩的吧?”
黑崎不屑地笑道:“跳票唄,不時地放出一些好消息,挺過這段時間,以后再隨便找個新項目轉移下大眾的注意力,真以為股民是多么精明的?”
古雅人搖頭:“你說的有道理,但不是我想說的重點。”
“哦?愿聞高見。”
“讓我們重頭捋一遍。”
古雅人拉過白板,畫了起來。
“先是南盛集團的高層們避而不見,然后我們調查出了一些違規的商業操作,各種新聞滿天飛,南盛的股價一路走低,緊接著南盛的會長就跳出來宣布方舟計劃……”
古雅人把最近的事件按照時間順序畫出了流程圖,畫了個大圈,圈住曹德明的名字。
“從表面看,好像是南盛集團避而不戰,被我們的調查和股價狂跌逼到了墻角,不得不出來走了一步挽救股價的臭棋——”
“但是!”
“你們仔細回想一下我們的調查重點。”
古雅人接連寫下“賬本”、“資金”、“貿易”、“股價”、“方舟計劃”、“資金”幾個詞。
把兩個“資金”分別圈了起來。
“發現沒有?”
“原先的我們調查賬本里隱藏的資金去向,變成了方舟計劃里的資金去向。”
“不知不覺中,我們關注的重點都被這個所謂的方舟計劃吸引了。”
“就像是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束光,于是大家都被光所吸引,完全放棄了原先在黑暗中摸索尋找的東西。”
另外三人都是極為優秀的人物,古雅人這么一點撥,頓時都反應過來。
玲子皺眉苦思,臉色有點難看:“這么說,可能真的被巖寺說中了?”
“南盛集團一直以來都在釣魚?不停地收縮魚線,一點點轉移我們的注意力,不知不覺中把我們從原始的資金成分調查中引走?”
“我們才是被拉扯的‘獵物’?一條上鉤的魚?”
黑崎聽了忍不住捶桌子,咬牙道:“狂妄!”
“還真是被人小瞧了!!!”
黑崎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大疊資料,帶著怒氣,粗暴地翻著。
紙張嘩啦啦響。
嘭!!!
他用力一摔!
黑崎怒極反笑:“先自曝出一些打不痛他們的‘小問題’,讓我們帶走賬本,以為他們怕了、退縮了,然后會長再出來宣布方舟計劃,不僅原先的問題變成了不痛不癢的雞肋,還能拉動股價、提升股民信心,借機清掃不良資產和對頭的股東,集中力量準備接下來和我們的對抗!”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古雅人瞧著黑崎的憤怒,不像是僅僅被耍了一通的怒火,靈光一閃,問道:“黑崎,不會是你的釘子被拔了吧?”
黑崎聞言用力砸了文件夾,陰沉道:“不用問,如果曹德明是故意的,能讓我一點消息都收不到,渠道肯定都被斷了。”
巖寺突然出聲道:“股東呢?”
“方舟計劃如果是他們放出的幌子,那就不可能只是為了拉住南盛集團的股價,也有可能是曹德明壯士斷腕,清掃股東的契機,我們要不要調查一下董事會?”
古雅人聞言微微驚訝,不由得看了一眼巖寺云雀。
這個安安靜靜的文弱男子好像并不是表面那么簡單啊?
比九條玲子、黑崎駿一更快地反應過來,每次都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這樣出色的能力,卻都被對方那副文弱的模樣掩蓋,讓其他人都不自覺地忽略了他。
該說不愧是巖寺康介閣下的“繼承人”嗎?
政治家的兒子天生就沾染了政治家的色彩?
古雅人心中暗暗記下了巖寺云雀這個人。
玲子質疑道:“既然之前的南盛集團有可能是故意引我們調查方舟計劃,那我們怎么知道董事會這個方向,是不是也是對方故意引誘我們的圈套?”
想了想,古雅人還是開口反駁道:“巖寺說得不錯,玲子的擔心也有道理,但我們不能因噎廢食,總不能干看著南盛集團使勁折騰,什么也不做吧?”
玲子堅持道:“現在我們缺失情報,對南盛集團的動向把握不足,甚至不能判斷情報來源的可靠性,我的意見是我們需要更穩妥一些,不能輕舉妄動。”
“方向錯了,努力越多,越需要更多的代價去彌補。”
古雅人點頭,環視另外兩人:“這話說得穩重,我贊成,你們什么看法?”
巖寺與黑崎對視一眼。
“沒意見。”
“哼,那就等等。”
古雅人嘴角翹起,露出一絲微笑:“說完了糟心的事,那我也說點利好的消息,給各位一點信心吧。”
“嗯?”
“什么意思?”
“真不愧是古警部,‘賢者’要展現實力了嗎,我開始期待了。”
玲子迷惑,黑崎懷疑,連巖寺都心神波動,露出幾分真性情,表現出對古雅人無比的興趣。
“別忘了,南盛集團的會長曹德明是什么人,永生教教主曹熙星的義子。”
“你們覺得這么一個宗教色彩濃厚的集團,內部的高層組成都是些什么人呢?”
“說來說去,這些玩弄宗教奧義、蠱惑人心的家伙,追求的是什么呢?”
三人若有所思。
古雅人也沒賣關子。
“錢。”
“貪婪。”
“如果真的是一個商業巨擘、金融巨子,什么樣的商業操作、反轉,我都不意外,可能一個毫無關聯的小動作都有引申的目的,串聯起其他計劃,盤活一出大棋。”
“那樣的人物,我們怎么揣測、解讀都不為過。”
“可是,南盛集團呢?”
“他們設套、轉移視線、想盡辦法擺脫我們,為的是什么?”
“保住南盛集團?”
“在我看來,南盛集團只不過是他們斂財的工具罷了。”
“一個工具而已,可能為了功能性會對工具有所保養,但是會有人為了工具豁出身家性命嗎?”
古雅人按住桌子,流露強大的氣場。
“假如——”
“南盛集團的股價在沒達到他們預期之前,就又跌了呢?”
“你們覺得,曹德明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