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炮和三嬸沒留下吃晚飯。
趙三兩不用猜就知道算命先生算出的結果，已經讓三炮徹底沒了胃口，估計要回去緩一陣才行，不然腦梗肯定要犯了。
不過趙三兩倒也沒去勸慰。
因為三炮不需要任何貼心的安慰，也不需買什么好煙好酒供著，他只想抱孫子。
這是一種入了骨髓的疾病，沒得治。
可一旦有了孫子，又會不藥而愈，很矛盾，卻又恰恰符合三炮的主流思想觀。
“你爸還真是封建”
周念卿點評道。
“家里有皇位，肯定想要繼承人，所以在所難免”
趙三兩笑著回道。
“什么皇位？”
周念卿柳葉眉微蹙，好奇問道。
“三炮攢了一輩子錢，好不容易建好的三百多平米的三層小樓”
趙三兩的回答，直接逗的周念卿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趙三兩，不是我說你爸，他的思想真有問題”
周嬸對三炮今天下午的表現，一直心存芥蒂，現在三炮一走，頓時忍不住碎碎念起來，道“都2021年了，竟還這么重男輕女！？孫女多好，就像我家謩謩，既乖巧又懂事，長得還那么可愛，再生兩個豈不是更好，一家三個小可愛，想想都幸福”
“呵呵”
趙三兩能怎么說！？
一邊是自己老子，另一邊是丈母娘，站在哪一邊都不好，所以他只能陪笑。
不過趙三兩也理解三炮的想法。
老人嘛！？
尤其還是老一輩的人，思想難免有點傳統，覺得沒有孫子，家里就像斷了香火一樣。
只是理解歸理解。
生男生女這種事，最終還看緣分，有時命中有了便是有了，沒有便是沒有，強求不得的，周嬸見趙三兩一個勁笑，頓時有點生氣了，道“孩子生下來我來照顧，你爸別指望抱一下，我們家不缺他買的尿不濕”
“等我爸過段時間想通就好了，何況算命先生也不一定準”
提及這事，趙三兩笑著看向坐在沙發上冒煙的周叔，問道“叔，您和我爸都當過兵，為什么相信算命先生呢？”
“以前不信”
老周想了一下，然后回道“但年紀越大，反而越信命”
大概因為沒了LED燈要修，所以現在的老周身上沒了前段時間的活力，說話方式又恢復到五十多歲才有的沉穩和內斂。
除了不修燈之外。
跳舞時與他搭配很默契的老妹，估計覺得自己被老周欺騙了剛冒芽就胎死腹中的感情，哪怕老周一到晚上就準時出現在小廣場上，老妹依舊不搭理他。
而這段還沒開始，就已然結束的愛情。
直接讓老周唏噓不已。
因為在他這個年紀，還能碰到如此氣質的老妹，當真是一種幸福。
只可惜，他遇到了幸福，卻沒有遇到像老妹老公病逝的不幸。
所以這段需要建立在他和老妹都不幸上的幸福，是多么的不幸，簡直遺憾的讓人心碎。
“怎么講？”
見老周說完半天也沒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析，反而夾著香煙默默抽著，顯得孤獨寂寥，就像處在失戀狀態的男人，一副上情傷不已的模樣，趙三兩好奇追問道。
“沒什么，都是一些道聽途說的東西，沒有科學依據的”
老周敷衍道。
說完老周拿起算命先生寫的大紅紙，繼續看起來。
眼神望著紅紙，可視線焦距卻不在紙上，思緒已經飄到了誰都猜不到找不到的地方。
那個地方，有他換發第二春的東西。
晚上老周剛吃完晚飯，刮了胡子換了一件顯得年輕一點的衣服，就出門買煙了。
這包煙買了很久。
久到周嬸收拾好碗筷，洗完澡，洗完衣服，拖完地，依舊沒有回來。
“念卿，我感覺你爸這段時間有點問題”
周嬸坐到周念卿身邊，道“以前他一個星期才刮一次胡子，現在每天都刮，一天要換兩身衣服，而且一到晚上就出去買煙，買煙還不整條買，就一天一包的買，他是不是在外面和別人打麻將了？”
“趙三兩”
周念卿沒有回答，反而轉頭狠狠瞪了趙三兩一眼，道“去將我爸從麻將場上找回來”
“啊？”
正與謩謩吃葡萄的趙三兩頓時一愣，接著馬上站起來，道“我現在就去”
說完趙三兩就在周念卿惱怒的目光下，急忙抱著謩謩出門了。
臥軌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年輕人犯點錯，那叫青春無悔，老人犯錯，那是執迷不悟了。
老周五十多歲的人。
居然還犯這種原則性錯誤，就確實不應該。
到了小廣場，趙三兩在舞群中尋找起來，沒過一會，就找到老周同志的蹤跡，老周今晚沒跳舞，反而坐在花壇上抽著煙，而他的那位老妹同樣沒跳舞，兩人保持四五米距離，中途無交流，很安靜，與周圍嘈雜的音樂聲顯得格格不入。
“是爺爺”
小丫頭開心的叫道。
然后邁著腳步，飛快的跑到老周身邊，道“奶奶叫你回家”
“嗯，好”
老周掐滅了煙頭，隨即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老周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不理他的老妹說，很多事有時候真的沒有因為所以，也不分年紀，老周也許并沒有打算和老妹發生點什么，只覺得她的談吐文雅，氣質脫俗，這一點是老周所欣賞的，所以打算和她交個朋友，聊一些家長里短的小事。
可他可以掌握自己，卻無法掌控別人的想法。
老妹當真了。
得知他家庭幸福，自然生氣了，其實人家也沒這么想，只是與他保持相應的距離。
而這段距離，恰恰被老周過分解讀了。
以為老妹對他有了真情。
這就讓老周即內疚又無奈，于是他去道歉了，老妹也笑著說“沒什么”，可之后就不理他了，聽到老周要回家了，穿著淺紫色繡花長衫，搭配一條減齡長裙的老妹依舊望著前方的跳舞的眾人，自始至終都沒開口。
“這阿姨確實很有氣質”
與老周走在一起的趙三兩忍不住夸獎道。
“哎！”
老周輕嘆一聲。
然后轉頭回望過去，那一眼沒有跨越時間一眼萬年的深情，只有歉意。
在老周望去的同時，原本坐在花壇上阿姨也將目光轉了過來，四目就在橙黃的燈光中交匯，老妹站起身，黑色長裙隨著燥熱的晚風搖曳著，她捏著紫色長衫的衣擺，就那么靜靜站著。
孤獨不是原罪。
讓人有了不再孤獨的希望，卻又回歸孤獨才是罪。
所以老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犯了罪。
他不是故意的。
可很多事正因為不是故意的，才顯得很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