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事情雖然提出來了,但是朱允炆還是有些遲疑,按理說他是知道這個問題的,明朝士紳、勛貴、軍官還有宗親連手架空朝廷這不是什么秘密,朱允炆也可以自己提出解決辦法。
但是他是皇帝,他考慮的也一定是自己的江山,都是俗人,這個沒得說,也許在江山穩固的前提下為百姓做事這個是沒問題,但是要丟了江山不管去幫忙,那朱允炆就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了!
現在這種情況屬于兩難的抉擇,目前看來士紳官員算是整個明朝三百年時間里最低谷的時候,辦這個事不會突兀,但是偏偏啊……
朱允炆現在沒法如臂指揮軍隊,沒有太祖的壓服天下的威望,現在這個世界也同樣是他這個皇帝最虛弱的時候,兩個最虛弱的人正在抱團取暖呢!離了誰都不行。
這也是朱允炆知道問題卻一直都沒想著解決的原因。
但是現在既然有人提出來了,捅破了窗戶紙,那一定程度上來說做這個事還是有成功的可能的,不然你信不信,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問題,但是卻不會有一個人想著說出來,問題越嚴重越不會有人說。
這是官僚共性,歷史上明末經過張居正的改革后,所有人都知道改革是有成效的,但是卻不會有一個人會想著去那么做了,所有人都是抱著明白裝糊涂!反而一個勁的催后來的崇禎皇帝去加北方平民的稅收。
政治就一直都是這么骯臟的,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害,也就沒人去管平民的死活,當然朱允炆也是這樣的人,唯一有點不同的就是他的利益一定程度上是和百姓重合的,不然百姓絕對會用腳投票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么紅……
嗯……朱允炆沉吟至今,突然間好像想到了一個辦法,也許可以這樣做……
朱允炆沒說話,可不代表著在場的眾人也沒想法,一個個心思流轉,好像都能明白什么一樣!
“郁新!”王鈍站起身大聲喝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戶部確實是有些結余,但是全國這么多地方,受災民眾萬萬計,你不去關心這些,居然還想著拿朝廷的錢去補貼進士官員,你按的什么心?
難道天下黎庶在你眼里就這么不重要嘛?有這份心戶部多撥付些錢糧到受災地方不好嘛?事情如何做自有軍父掌控,趁陛下還沒生氣,還不趕緊退下!”
王鈍是戶部尚書,這會兒已經被嚇的花容失色,天地良心,郁新的這番話可真沒和他報備過,他知道郁新的能力,一直也都很倚重他,但是這不代表著別人什么話都要和他說啊!
就算是這樣了,王鈍話里的意思還是在保護郁新,也不在乎話里有得罪到進士官員什么的,他是戶部尚書,除了陛下,他不怕任何人,更何況他人老都老了,現在只想安穩一天是一天,這些官員的一些埋怨能耐他何?
但是郁新就不一樣了,他還年輕,王鈍還想著以后能接他的班,照拂下晚輩也是好的呀!
王鈍知道這事嚴格來說不算太大,士紳侵吞民田、官田的苗條是有了些許,但是還沒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這也不說郁新能扛的住的。
他上沒有皇帝的支持,下沒有足夠的親信班底來擁護,這事到他手上就是個死字,也許事情能成,但他一定活不了,現在拿話刺激下皇帝也好,皇帝真有想法還要堅持去辦,那代表著能保住他,沒堅持,那事情過去了也過去了。
就怕的是皇帝又想辦又不想出力,把事情完全交給了郁新去,那就完蛋了!
郁新也體會到了老上司的想法,欲言又止,又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皇帝如果自己都不想辦,那他也沒必要去非要堅持了,于是把目光炯炯有神的放在了朱允炆的身上!耳邊還能隱約聽到一些大臣的竊竊私語。
朱允炆嘴角勾起一道弧度,手指輕輕敲打著案幾,拿話來激他?既然辦法已經想到了,他剛要開口,卻被這些議論聲也給吸引住了,任不住仔細聽一聽。
“我看他就是書生之見,虧得太祖還夸贊過他。”
“就是,也不想想,從百姓手里收上稅到朝廷,在從朝廷手里轉到士子手里,這中間要經歷多少道手,不知道我們這位戶部尚書有考慮到沒有……”
“都是千年的老狐貍,跟我們在這裝什么聊齋啊!為民做主有他這種做法的嗎?”
甚至有人滿含惡意的揣測道:“你說,是不是他看國庫里錢糧多了,嫌棄自己俸祿少,所以才想著往自己兜里裝一點……”
郁新臉色有些發白,暗地里手指間不住的勾勒摩擦著,想上前反駁,又有些期待皇帝的反應忍住了,只是看著朱允炆的眼神更加渴望了。
朱允炆緊緊的皺著眉頭,這些人應該就是反對黨了,看樣子還不少了,在這大明最頂層的會議上都是這樣,那下面情況不是會更復雜嘛?
朱允炆沒說話,只是一個勁的盯著下面竊竊私語的那些人,他人還在這呢?這是想干什么?
殿內的氣氛越來越詭異,交頭接耳的幾人可能也注意到了,快到嘴邊的話也不得不馬上住口,君前失儀可大可小,全看皇帝處理,但是在繼續惹皇帝生氣,那就鐵定是大事了!
目光收到了成效,朱允炆也就順勢收回,上課時老師的絕招也已經被他不動聲色的用了出來,沒做過皇帝的他是搜腸刮肚尋找著一切可以用到的權術、辦法。
滿意的點點頭,朱允炆又轉向郁新,來回看了看他與王鈍二人,看情況就算是要辦也要視情況而定了,郁新明顯威望不足,強塞給他去辦有可能好事也變成了壞事。
可是……
王鈍這種老狐貍他又不放心,讓他去辦,也許辦著辦著國庫開支就呈直線往上升了,事情要做的,但是國庫的錢也要看住了。
以后要做的事情多了,他可不想三天兩頭的戶部尚書就來他這里打著內庫的主意,他那點家當填到國庫里,根本就不夠折騰的。
朱允炆考慮到這一點有些為難,稍稍觀望了下郁新,突然笑著搖搖頭,嘴里呢喃著說了句:“事情能不能辦都不一定呢,現在考慮這些太早,先看看他是怎么說吧!”
想了想,朱允炆朗聲問道:“郁愛卿,既然你有這想法,那就由你說說看這么做的利弊吧?也讓群臣看看具體能不能行的通!”
郁新聞言道了聲是,倒是沒有立即開口,先是站起身來在殿內緩慢踱著步,仔細想了想才一拱手繼續說道:“啟稟陛下,我大明自太祖開荒以來已經卓有成效,田賦糧每年都能達到3278.98萬石。
其中官田約占全部土地的1/7,剩余的民田中就包括了給各級官員士子的,相比于官田稅收的五升三合五勺(一勺1/10合),民田的稅收整整少一半,就像是剛才張尚書所說一樣太祖制定稅收的時候也是考慮到民眾負擔不能太重,但是下面的歪嘴和尚把好好的經全給念壞
到現在真正應該享受優惠的百姓沒收到多少優惠,但是士紳們卻嘗到了甜頭,目前為止士紳們通過朝廷優免政策少交糧稅。而因為百姓的稅收卻不見得會少,所以一步步的侵占百姓土地,一步步的擴大朝廷優免額度!問題也就越來越嚴重了
太祖當初考慮的是那稅收優惠培養天下百姓向學之心,但是臣以為還是因為時宜的問題,當初正確的政策到了如今可就不一定了,眼下天下已歷三十年,元末所遺留的膻腥味早已一掃而光,所以臣認為眼下已經到了可以取消這項政策的時候了!”
張紞、朱高熾若有所思,話里的意思聽著是也無不可,前面就講到一個政策不論好壞,在當下的環境中都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兩種解釋。
四周的眾人聽的很入神,但是大都是準備找她語句里的漏洞準備反駁的。
王鈍抬眼注視著他的副手,又看了看旁邊一大部分同僚的表情,長嘆了一口氣,該幫的還是要幫啊!
“郁尚書,我不明白你剛剛所說的平民百姓沒得到好處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有人貪腐?還有我也不懂為什么士紳會侵占窮苦百姓的田地這又是什么意思?”王鈍沉聲質問道,問的也是工部尚書鄭賜想要發難的關鍵點。
郁新聞言不慌不忙的對著老上司一拱手,道:“貪腐自然不敢,不過征發徭役卻是地方官員最喜歡做的事,這不也是朝廷政策嘛?一個百姓繳納的錢糧不多,但是地方上所征發的徭役可不在少數。
這一里一外跟本沒區別士紳他們自然不敢去征,也征不了,士紳都有惠免,免征徭役。
至于侵占良田,也是一套的,百姓本就忙于徭役,再被士紳一逼,事情不就順理成章了嘛!”說到這里郁新對著朱允炆一拱手說道:
“臣還察覺到近來有一種現象,那就是投獻,平民沒有功民在身的為了避免稅收,會把土地掛在士紳頭上,戶部的文獻里已經發現了多起,各位,你們可以想一想,這種情況下萬一兩家糾結不清,找到官府,這讓官府怎么去判。
而且國家本身收取的賦稅就不多,少掉的這部分要怎么辦才好?仰仗太祖、陛下聲威,也許目前不是很嚴重,但是以后呢?你們有想過嗎?”
這一刻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安靜,郁新發出的話震耳欲聾啊!現在還在這里的都是太祖老臣,還沒有到以后連提都不能提的地步。
群臣的政治素養是足夠的,問題的嚴重性也能看到,古代人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笨,土地兼并問題一直都是朝廷里的重中之重,在高官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宋朝放任土地兼并的危害就在那擺著的,虛假的繁榮維持了一代又一代,經濟上的繁榮造成的是宋朝的農民起義冠絕歷代,甚至宋朝還為此多了個職業,叫做職業造反。
不造就是死,演變到后來就和現代的失業人口有政府補貼一樣的形式了,沒有活路就去造反,造反就給詔安,詔安就能繼續有活路,陷入了死循環……
鄭賜深深的嘆了口氣,事情是這樣沒錯,但是要收自己的稅這事還是讓他接受不了啊!
眼下的情況他也看到了,基本中立的大臣都有了被說服的征兆,這可不妙啊!
他家里就是大地主,投獻的事他也遇到過,只不過他讓家里給拒絕了,而且他也不覺得投獻有什么不好的,平民少交稅能活的更好,士紳作為鄉里鄉親的幫一把也無可厚非,哪有這么多的劣紳會謀奪鄉親的土地的!
鄭賜斜瞥了王鈍一眼,別以為他看不出來!這老倌哪里是質問,明明就是幫忙宣揚的。
“郁尚書,可你想過用錢糧分發的壞處沒有,經過的手一多損耗就無法想象了,免稅的政策有問題那解決好了,非要一口氣砸了不成,須知治大國如烹小鮮,切忌頻繁翻身!”
鄭賜沉聲問道,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是專業的政治家,經過訓練的,輕易不會變臉色。
郁新目光一凝同樣看向鄭賜,剛剛嘲諷的人里就有他,以為他忘了嘛!
“鄭尚書多慮了。”郁新輕笑道,此刻的謹身殿已經成為了他一個人的舞臺:“你信不信廢除免稅田后朝廷的收入會暴漲一大截,至于胥徒之輩有敢伸手的砍斷就是,難道鄭尚書不相信景總憲的能力?”
鄭賜:“你……”
景清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廢除免稅田他也是贊同的。
他這邊也收到過士紳反悔的案件,失地農民的慘狀他也見識過,可以說一家人的希望都沒有了,現在唯一憂慮的是國庫收入夠不夠的問題!
太逗了……
朱允炆差點就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擺了擺手說道:“行了,兩位不用爭了,朕已經有了決定,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有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不過,鄭尚書的話也有道理,胥吏的貪墨也不得不考慮,規模太大都察院也不好作為。
正好朕這些天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情,趁著這個機會也一并解決吧!大家也看看朕這個想法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