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忽然停了，幾縷陽光穿越厚重的云層灑落在大地上。
柳青華柔聲笑道：“大人稍微等一等，我這就下去安頓。”
“小儷略懂手談，可以讓小儷陪著大人手談幾局。”
單論棋力，無人知曉小儷功力深淺，可道家玄宗一脈的傳人，棋力自然是不可小覷的。
能與秋清一起下棋，是許多棋手的夢想。
可偏偏，獨孤儷會下棋，但不喜歡下棋，覺得了無生趣。
不過今日，獨孤儷還是可以陪著秋清大人手談幾局的。
秋清對柳青華的秉性早已了解，青華姑娘是一個頗有風采氣度的大家閨秀。
但對獨孤儷，只是聽聞過，如今近距離接觸過后，秋清也能明顯的感覺到獨孤儷身上那股淡淡的出塵氣韻。
在世俗之內，又好像在世俗之外，玄之又玄。
秋清微笑道：“雨也停了，我想要在周圍溜達一會兒，不用陪著我。”
柳青華神色微微一凝，輕聲道：“可是許多道路泥濘不堪，若是探尋秋日風景，應當選擇一個艷陽天。”
“大人也可以縱馬奔騰。”
秋清聞言，樂呵一笑道：“無妨，已走過諸多泥濘道路，此時此刻，我也僅僅是心血來潮而已。”
一聽是心血來潮，柳青華與獨孤儷下意識作揖行禮。
秋清起身，走出了這座臨時府邸，一位隨從將一把有些泛黃的油紙傘遞給了秋清，或許路上還會下雨的。
“這位大人的氣態溫和，卻有海納百川之勢。”獨孤儷由衷贊嘆道。
柳青華眸子里閃過一絲清澈的亮光，微微點頭道：“那是自然，畢竟是人族的丞相大人，廟堂之上所有人都是不干凈的，但唯獨丞相大人是例外。”
“走，我們先下去安頓，這一頓飯，一定要讓秋清大人覺得有滋味。”
“并非因為他是丞相，僅僅是因為，他是秋清。”
獨孤儷重重點頭，有些人的風骨，是可直接入心的。
不知不覺間，秋清已遠離了這座臨時府邸。
一眼望去，四方遼闊，略顯陰冷的秋風經過，使得遠方已有些許枯萎即將的野草搖曳不堪。
少年時，秋清喜歡聽雨，他沒有那么多的文人雅興，他只是喜歡聽雨，雨落下來，仿佛可以落在心上，可平復浮躁的心境。
青年時，秋清喜歡徒步遠游，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喜歡而已。
中年時，秋清也與大多數中年男人一樣，喜歡上了品茶，手談，唯一與大多數中年男人不一樣的地方在于，秋清不喜歡別人家的媳婦。
快要下野了，秋清并沒有回憶自己這些年來的官場生涯。
可對于那個貧窮而又美好的少年時代，秋清是真的放心不下。
曾幾何時，秋清也曾喜歡過一個小鎮姑娘，只是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喜歡，因為貧窮，那份喜歡只能深藏心底，而那個小鎮姑娘，始終都不知曉她竟然會被少年時代的丞相喜歡過。
那個小鎮姑娘早已經嫁為人婦，或許生活美滿幸福，或許生活不如意，少年時代結束之后，秋清與那位小鎮姑娘，再無交集。
哪怕是在少年時代，秋清與那個小鎮姑娘的交集，也僅僅是偷偷摸摸的凝望過幾眼罷了。
少年時，他覺得自己喜歡的是那個姑娘。
如今到了這般年歲，秋清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在失去的所有人里，他最懷念的是他自己。
他沒有走過回頭路，過去的早已經過去。
執政生涯，唯一的樂趣便是與那位院長大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扯一些當年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生活樸素，一身正氣。
就連人皇陛下都覺得，他似乎在某些事上虧待了自己的丞相大人。
甚至，曾將一位有傾城之色的姑娘賞賜給了秋清。
秋清也并沒有與那位姑娘纏綿過，還給了那位姑娘一筆還算尚可的銀兩，讓那姑娘自己去謀生路，去尋找自己的如意郎君，事后，秋清獨自一人走進皇宮，請求陛下治罪。
當時的人皇陛下，口頭嚇唬了幾句丞相大人后，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愛卿有圣人之姿啊！”
秋清低頭沉默不語，任由陛下的取笑，陛下無奈之下，只好賜予一瓶在宮廷府庫內珍藏多年的美酒。
人們只是知曉丞相大人生活樸素，卻并不知曉丞相大人的生活究竟樸素到了何等地步。
當朝官員之中，單就廚藝而言，無人是秋清的對手。
酸菜面很好吃，炒菜也很好吃，單就家常菜的水準，已超越了世上大多數一板一眼的婦道人家。
執政生涯里，他為寒門學子開辟生路。
不同于宇文君的開宗立派，秋清的方式很直接，提拔官員時，會先選擇出一部分寒門學子上位，哪怕那一部分寒門學子的才能略有不足之處，依舊會強行讓寒門學子上位，之后才會根據才能之大小，提拔世家子弟。
郡守，刺史這樣的大位，與寒門注定無緣。
可人族之內，大多數的縣令，縣丞，縣尉皆出自于寒門。
一碗水很難端平，因為碗的形狀本就不規則。
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秋清任用了不少正直善良的寒門子弟，若無當初秋清的默默布局，人族也不會有現如今的文昌武盛。
哪怕如今大爭之世，百姓艱難，卻因為種種原因，總還是能讓生活貧苦的百姓看到一絲絲的希望，為了那一絲絲的希望砥礪奮進。
事實上，也的確有不少貧苦百姓，過上了更加體面的生活。
若說宇文君為寒門開辟生路，是一場滔天的烈焰。
那秋清則是早就為這場滔天的烈焰準備好了柴火。
其次，對于軍方，秋清也是多有傾向，身為丞相大人，將多數修煉資源優先傾向于軍方，且還在軍方內，明里暗里的照拂了一些寒門出身又有潛力的小伙子。
可從頭到尾，秋清從未拉幫結派過。
便是人族大帥岳擘府邸近在眼前，秋清也很少去那里逛門子。
雖然嘴上不說，可許多事岳擘心里是有數的，一年到頭來，岳擘總會抽空三五次，前往秋清大人那里混一碗酸菜面。
人族文昌武盛，早些年國庫充盈，氣象繁榮，這些都與秋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執政生涯內，門閥世家依舊高高在上。
卻仍有不少寒門子弟，猶如雨后春筍一般，映入了一些大人物的眼中。
無早些年的經營，宇文君成立恒昌宗之后，不可能從寒門之中招攬眾多人才，柏小衛也不可能在北方以工代賑那么順手。
潛移默化中，使得這一代心懷正義的年輕政客數量不在少數。
他一直都潤物細無聲，可他也一直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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