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為正北,午為正南。
午門問斬,這里的‘午門’倒不是特指后世那座午門,而是泛指南門。
南柯和胖掌柜是由東門進來,顧不得去開間上房休整休整旅途疲憊,趕忙在城門口附近花錢尋了架馬車,匆忙朝城南趕去。
別說他們一路上在車廂內本就休息地不錯,就是真疲憊不堪,兩人也會強壓住疲倦,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去錦江郡城的南門前。
斬首,并不稀奇;
但修士被斬首,可稱得上是能夠寫進史冊的一幕。
趕車馬夫是本地人,操著一口本地口音,“兩位,是特意從其他地方趕來的?”
“是。”胖掌柜回答道。
“喲呵,那兩位可是好運氣,正巧趕上了。”車夫顯然是知道南門要發生什么事兒,他先前就是從南邊來的。
胖掌柜往前探了探身子,撩起馬車的簾幕,“我說,這事兒,你們都曉得?”
他前幾日從郡城里面出去時,倒是有幾位跟他提過這事兒,但當初也就是隨口提一提。
別說是普通百姓,就是他當時接觸的那些官兒,都沒想過自己隨口一說,還真能夠成了現實。
“怎么不曉得?”車夫嘚瑟一笑,“城內街頭巷尾的娃娃都曉得咯。”
“怪了。”胖掌柜疑惑不已,“你們怎么曉得的?”
“我們怎么就不能曉得?”車夫奇怪看胖掌柜一眼,“這街上巷里到處都是告示,說是有幾個神仙人物觸犯了律法,要被公開處刑。”
“到處都是?”
胖掌柜嘟囔一聲,仔細往旁邊看了看。
馬車從一條長街上跑過,短短幾十個呼吸間,他看見了三張車夫所說的告示。
胖掌柜把自己肥碩的身軀縮進車廂里面,短短三兩句話,讓他意識到了事情不簡單。
“南柯兄弟,這事不簡單吶。”
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開始算計這事兒,對自己的生意會不會有什么影響。
商人逐利,別管這事背后到底是個什么原因,他都得首先保護好他庫房里面那些白花花的銀錠。
“真要亂了。”南柯搖了搖頭。
能夠在短短幾天時間內,把這消息弄到人盡皆知的程度,除了城內衙門外,不可能有第二個組織還有如此實力。
衙門這一舉措,倒是真印證了南柯先前的猜測,“朝廷,是打算對仙門下狠手了。”
胖掌柜不是外人,南柯也不需要去慎言。
“可不是么。”胖掌柜眼眸里面似乎有精芒閃爍,他倒是絲毫不憂心家國大事,“南柯兄弟,你可曉得,什么時候做生意最賺錢?”
“什么時候?”
“亂起來的時候。”胖掌柜兩只手拍了拍,“這亂起來,貨物就不好流通,就容易壟斷,你要是有門路,就能夠把稻草賣出黃金的價錢來。”
在胖掌柜的滿懷壯志的情況下,馬車到達了午門。
南柯從馬車上下來,嘈雜、喧囂迎著風撲面而來。
南柯感覺自己宛若回到了前世十一假期的熱門旅游景點。
到處是嬉鬧的孩童;
到處是攢動的人頭。
晉江城巡防營今兒格外忙碌,除開要負責各個城門口的秩序,還需要安置大批人馬在午門前,以免這么多人聚在一起生了什么是非。
胖掌柜也下了馬車,被周圍人群推攘了一下,像是個海洋球般擠到了南柯身邊。
“好家伙,可真熱鬧。”
胖掌柜也不覺得自己被冒犯到,他也是底層爬上來的,沒那些嬌貴的毛病。
“這可是神仙被斬。”南柯道。
“是喲,神仙被斬。”胖掌柜掃了一圈周圍,“這些人,倒是膽子粗。”
’神仙‘或是’仙人‘,在百姓心目中向來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存在。
許多人少不更事的時候可能都經歷過,在長輩面前對神仙不敬,脾性好的長輩會開口說幾句,脾性不好的,直接大耳刮子就甩過來。
這就已經足以證明,神仙在百姓,特別是上了年紀的百姓心中,早已潛移默化地成為了一種不可褻瀆的象征。
而這里,南柯特意觀察了一下,雖是也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但確實是只占據了少數,大多數人,都是青年或是壯年。
其中還有許多孩童,他們可能并不知道這里即將發生什么,就是單純覺得人多,有意思,便聚集了過來。
但就算是如此,你也不可能指望這群孩童在瞧見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之后,還會如同他們的祖輩那般,認為神仙是不可褻瀆的。
今日;
注定會有一層面紗被狠狠撕碎。
午門是在城南,但并不是南邊城門。
從南邊城門進來后,再往里走個幾百米,能看見一個類似‘凱旋門’一般的洞門,這洞門就是所謂的午門。
午門旁邊,有酒肆、茶館,也有青樓、妓坊,幾幢高樓像是眾星拱月般矗立在午門周圍,據說當初這般設計,是為了補足風水。
這會兒,街面上都擠滿了人,旁邊幾處高樓自然是更加人滿為患。
站得高看得遠,站在高位的,消息肯定是比下面那群百姓要靈通。
在街頭巷尾出現告示之前,他們就已經早早在周圍的茶館酒肆,甚至是青樓里面訂好了位置。
都是來觀賞這一足以被載入史冊的‘盛事’,但下面的百姓只能算是湊熱鬧。
周圍這幾幢高樓里面,才算是‘雅間’,不僅能夠看得更清楚,還能夠在舒適的環境里面互相發表發表看法意見,互抒胸臆。
玩得更風騷的,還能摟著窯姐兒,一邊喝著瑤姐們遞上來的酒水,一邊笑看下方人頭落地。
這群人雖是不像普通百姓那般,對修士或是緝妖司有多么憧憬或是崇拜,但平時碰見了,別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也是要堆起笑臉,笑面相迎的。
這會兒能夠看見這群人落得這般下場,他們心里不僅不會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想法,反倒是從內心莫名涌現出了些痛打落水狗的爽感。
在西面一棟茶樓里面,顧伶一身素衣站在雅間的窗戶旁,清兒在她身后。
他們的視角比下面人群要更加清晰,能夠看見臨時被搭建起來的刑場后面,已經出現了幾道緝妖司的制服。
雖是選擇在午門處刑,但犯人畢竟是修士,也不可能去找幾個普通劊子手來,朝廷既然選擇了手動,就不會讓處刑過程產生任何波瀾。
“夫人......”
“說好了在沒外人的時候要叫小姐。”
顧伶糾正道。
“小...小姐。”清兒似乎是先前叫習慣了,一下子沒法改口,“這殺人要什么好看的?”
“殺人當然沒什么好看的,但是......”
顧伶眼睛瞟了幾眼對面那棟酒樓。
那棟酒樓上也全是人影,依稀能看見許多白衣飄飄,氣質飄逸的男男女女們聚在一塊兒。
“但是什么?”清兒問。
“但是看看某些人群的反應,就很有意思了。”
胖掌柜擠在人群里面,憑借自己的身材優勢,搶到了一個好位置,相當于是有了個‘內場票’。
他把南柯也拉過來,伸手指了指西側的酒樓,“南柯兄弟你看。”
南柯順著胖掌柜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眉頭挑了挑,“喲,熟人吶。”
說是‘熟人’,但南柯其實先前并沒有跟這群男女碰過面;
不過他們身上的清一門制式道袍,南柯是看得眼熟的,這棟酒樓共有五層,上上下下擠滿了人影,泰半都身著清一門的制式道袍。
剩下那些,也都是衣擺飄搖之輩,不是清一門門人,但應該也是錦江郡周圍的仙門弟子。
“他們怕是當了回猴。”胖掌柜看熱鬧不怕事大,“你說說,他們待會兒,會不會下來劫法場?”
南柯能看清楚的事兒。
這群躲在仙山里面整日琢磨天機的‘老神仙’們必然看得更加真切。
瞧瞧那棟酒樓上一個個義憤填膺的臉兒,整棟樓都仿佛是六月暴雨前夕的天空一般壓抑,跟周圍的喧鬧氣氛完全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劫法場?”南柯仗著自己的體魄,在人潮中宛若船錨,他左右看了看,指了指其中一棟青樓,“這里面,應該有很多高手。”
他沒鼓動氣機去探查,就是隨意看一眼,內心都傳遞出一道悸動,足以可見里面必然是有鎮得住場子的高手存在的。
否則,一群青樓姑娘還能讓自己悸動不成?
“那豈不是更有意思了?”
胖掌柜滿心期待地看下去。
也就是在這時,刑臺上有了動靜兒。
四個衙役先上來,各站了一個角兒,抬手示意下面安靜。
“呼......”
喧嘩逐漸歸于平靜。
大家伙一個個揚起了腦袋,屏息凝神等待期待了許久的好戲正式開幕。
刑臺很寬敞,足足有半個足球場的面積,除開最前面用來行刑的區域外,后面還有兩個座位。
巡防營的士兵從后面涌出來,圍住刑臺周圍,看似是加強了戒備,但其實維護秩序的意義更多些。
終于;
在萬眾矚目下。
兩個中年男人在一種官員和緝妖衛的簇擁下登上了刑臺。
一位看起來五十左右,長須白面,略微發福的身材把官袍撐了起來,肚子不說能撐船,但撐個舟是沒什么問題的。
另一個面向要稍稍年輕一點,凈面無須,赤紅色的長衫上繡有緝妖司的圖案,兩只手被長袖罩了起來,一雙眸子宛若深潭。
兩人分別在準備好的位置上坐好。
其左右分別站了一列下屬。
“這位是錦州郡郡守。”胖掌柜指了指留須的那位,又指了指無須的那位,“這位是錦州郡緝妖守。”
他咂巴咂巴了嘴,“好家伙,這兩位都親自出門了,怕是那群人不敢下來劫法場了。”
“朝廷既然是擺開了陣仗,肯定是不會給他們任何破綻可尋的。”南柯道。
要真是在這么多百姓面前被劫了法場,這可不僅僅是丟面子那么簡單的事兒。
到時候說不得百姓們都會認為,朝廷不如仙門,那一個個還不都去求神拜佛?還鼓搗什么生計?
“時辰到!”
一宦官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除開王城皇宮內,一般在地方郡城里面,也會有一兩個宦官,雖不隸屬于禮部,但兼任了禮部的責任。
”這朝廷是把這事兒的性質給抬高了啊。”
胖掌柜低聲感慨。
平時站個頭而已,哪里需要用到什么太監?
一般需要有太監唱的,大多是祭祀儀式一類。
南柯沒應聲,他是頭一回瞧見太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刑臺上,緝妖守開口道:“把人領上來。”
“喏!”
身后兩人應聲,往后走去。
沒一會兒,三個穿囚服,白衫已經被血水給侵染大半的囚犯被壓了上來。
沒有上鐐銬,因為這三人手腳都軟塌塌地拖在地上,幾乎是被人給當作‘尸體’給抬了上來。
‘嗡...’
下面百姓開始議論,但卻沒一個人敢把自己的聲音抬高,像是夜里在床頭竊竊私語般。
這種壓抑的討論,不僅沒讓周圍的氣氛變得熱鬧起來,反倒是讓氛圍變得更沉悶了許多。
南柯站地近,幾乎都能夠嗅到風里面夾帶出來的血腥味兒。
那三個人與其說是從牢房里面領出來,倒不如說是從血池里面撈出來的。
胖掌柜臉上笑容不在,嘴唇下意識地抿了起來。
終于。
三個囚犯被擺上了刑位。
那位緝妖守看了一眼郡守,“您請?”
郡守搖了搖頭,拱手道;“您來吧。”
“好。”
緝妖守點頭,從自己位置上起身,緩緩走到了刑位前。
那位宦官這時走過去,雙手托起一物遞了過去。
這相當于是后世,專門人給領導提錢準備好的‘演講稿’。
那位緝妖守瞥了一眼,擺擺手,沒接。
宦官抬頭,表情有些尷尬,但也只能若無其事的退了下去。
“咳咳......”
緝妖守清了清嗓,特意看了眼西面酒樓,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的嘲弄。
“今日本該好好說道說道,但本座覺得,這事兒,也沒什么需要說道的。”
他一手抬起來,一道風恰到好處的吹拂過來,掠起了他的衣袖。
“今日之后,楚國境內,無論是誰,但觸犯了律法,一律當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