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三泉鎮上，夏流風耳邊回蕩著鎮民的祈禱，腳步稍稍放輕，不想打擾著這么一群沉浸在緬懷里的人。
遠遠的，小八在一戶人家前向他們招手，等兩人來了，壓低聲音道。
“我打、打、打聽了，村里就、就這家愿愿意，今日讓、讓、讓讓人，留宿。”
他慢慢地說著，夏流風也聽明白了。
今日是三泉鎮送魂祭，對每個三泉鎮村民都意義重大。大部分家里有些余糧的都不想為了些錢讓外人留宿，而夢瑤又拜托了小八不要暴露她們三人的身份，這才叫小八忙活一天在三泉鎮找可以借住的地方。
“總、總不能，三天都、睡、睡樹上。”小八理所當然道。
夏流風有些不懂，“我們為何要在這住三天？還有他們難道都不認識夢瑤就是……”
夢瑤臉上一紅，哎呀打斷他：
“我就想泡三天溫泉不行么？三年前我來治水，大風大雨天他們眼都睜不開，沒幾個人看清飛天上的人是我啦！”
她哼哼著，又小聲補充：
“看不清正好，我就喜歡夜游郎君這個稱呼，多帥啊。”
夏流風心中一動，這丫頭不會是看他受傷遲遲不好，想讓他泡溫泉治傷才來的吧？
他越想越像，夢瑤平日睡覺都恨不得抱著小烏龜降溫，這么貪涼的家伙會主動大熱天泡溫泉？
夏流風定定看了一會戳手指的夢瑤，老父親的一顆心被這個荊棘小背心暖化了。
“你們來了？”
一道略顯熟悉的清脆女聲傳來，梳著麻花辮的農家少女笑出兩個梨渦，懷中挎著一籃野菜葉，踩著木梯從高腳屋下來，咯咯笑道。
“奶奶她正在忙活晚飯，稍等一會就好吃啦。”
小八抱拳謝道：“辛、辛苦，花花姑娘。”
花甜微笑著對三人擺擺手，哼著山間小曲去幫她奶奶做晚飯去了。
夏流風看著花甜健康的麥色皮膚，和姣好的身材，立刻就將這個和他有一面之緣的姑娘想了起來。
沒這么巧的吧！
夏流風跟著小八進屋，搭眼一瞧，和茶幾軟墊上一只左前爪上包著歪斜白布，半躺半仰睡姿不雅的黑色貓咪看了個對眼。
“……”
渾身沒有一絲雜毛的黑色貓咪似是也沒想到會和他這么再見。
它碧綠的豎瞳緩緩轉了半圈，舔了舔右爪，若無其事地換了個正常的貓咪姿勢重新趴下。
小八帶著夢瑤去看臨時住宿的臥房，夏流風后走了幾步，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枚渾圓的不明物體，嗖的一聲直奔黑貓額頭砸去。
黑貓眼神驟然一變，右爪一拍將那圓球暗器啪地一聲按在了桌上，愕然發現這是一枚麥芽糖。
夏流風哈哈一笑，若無其事地跟著小八去看房間。
只剩下黑貓無意識地撥弄了兩下爪中的糖，面無表情地張口吞了，重新趴在茶幾上擺動尾巴睡覺。
……
半個時辰后，濃郁的炊餅香味傳來，花奶奶笑著接待了三人，并展示了三泉鎮特有的延壽螺小炒和漿果拌山野菜，時蔬燉兔湯。
此時不過戌時，但三泉鎮的天已經完全黑了，整個村落房前樹梢都掛滿了白色的鎮魂燈，微風吹過一陣陰冷，如果不是還偶有路過的村民，安靜到讓夏流風心里發毛。
他抬頭，影影綽綽的高大樹木，沙沙舞出不同的樹影。
啪
一段深色的黑影從他頸后摔落，擦著他的頭皮掉在地上，讓夏流風手一哆嗦，抱著碗就站了起來。
“爺爺你怎么了？”
夢瑤放下炊餅，小腳勾著一段拇指粗的麻繩踢起來，“一根繩子而已啊。”
夏流風尷尬地坐回去，隨意搪塞道：
“沒事哈，我以為是條蛇。”
為了降低對周圍環境的過分關注，夏流風強打起精神，開始和一旁的花奶奶閑聊。
“三泉鎮的送魂日都有什么講究？”
花奶奶慢吞吞道：“再過半個時辰，俺和小花須得帶著她爹娘爺爺，循著牽魂鈴重走一回歸鄉路。將他們仨穩妥安葬了，再守上一夜……”
“他們……仨？”
夏流風看看左右，餐桌附近除了他們五個人，連口棺材都沒有。
“對啊，爹娘他們仨。”
花甜理所當然地點頭，一指他身后。
“不就在那嗎？”
夏流風差點又當場起立，他笑容僵在嘴邊，緩緩梗著脖子向后看——三個半新的牌位安靜放在陰影處不起眼的小桌上，因為光芒太暗他又是晚上來花家的，竟然一直都沒看見。
夏流風長出一口氣。
一旁的小八似是察覺到什么，迷惑地看了他好幾眼。
夏流風只當沒看見，繼續問：“全村的人都要去么？”
“絕大部分吧。”
花甜想了想，忽而情緒低落，難過道。“趙大哥就不用去的，他還要留在家里照顧趙大娘。”
花奶奶嘆息一聲，拍拍花甜的肩膀安慰道：“小花不傷心哦，今天你爹娘的三年守孝期過，你隨時能嫁給趙家小子，一起照顧他娘啦。”
“奶奶！”花甜臉上一紅，小聲羞澀道：“在客人面前提這個干什么。”
趙大哥？
夏流風想了想，應該就是小黑在三泉鎮用的身份吧。不過是小黑一個妖獸，又哪來的娘，不是，哪來的人類娘？
幾人閑聊間，隔壁忽然傳來一聲女人幽怨的慘叫。
“不要，不要啊……還俺兒的命來！”
花甜一愣，立刻放下碗筷急急地跑出屋。
一個身穿白色喪服的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從隔壁沖出來，不小心摔在地上連滾兩圈，又繼續掙扎著往山下爬去。
“趙大娘，你小心慢點，又犯糊涂了！”
花甜快步上去扶住趙大娘，紅著眼眶勸她回去。
“大娘你回屋歇著，小月和小天忙完農活就回家啦，你們馬上就能見面！”
“真的？”
趙大娘眼神混沌，癡癡拽著花甜的手腕。“他們很快回來？很快是多快，俺想見他們吶！”
趙大娘的力氣越來越大，很快就讓花甜手腕攥的發青。
花甜表情微痛，軟聲哄她回家，那趙大娘卻忽然撒了手，捂住頭軟倒。
“不不，不對，小月和小天早就被洪水沖走了。他們都走了！嗚嗚……”
趙大娘跌坐在地，眼淚止不住地洶涌，她哭到一半又忽然抬頭，混亂地向山下哭泣爬去。
“俺要回三泉鎮，小月小天還在三泉鎮上等我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