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門一行人,沉默不語地守著這片焦土,悵然若失。
曾經,云生福地也是寄托著天武門,他們這代年輕人重要回憶的地方,然而不過幾年,此地就已物是人非,在重重原因下即將崩毀了。
而他們,卻是令云生福地崩毀的推手之一。
此情此景,難免有些愧疚和遺憾。
沒過多久,靈瓏的身影從干裂的大地中鉆出,她沖幾人搖頭,眼神憂傷道:
“生域的整條地脈,已經被人將靈氣吸納一空,完全枯死了。”
完全枯死?
夏流風一愣,就聽見靈瓏難過道:
“我已經知道那非人非獸的修士是何居心了,他無法像我一樣感受到地脈的靈氣流動,就只能一一將七塊地域的靈氣全部吸收。如此一來,唯一沒被他兩日立即吸干靈氣的地方,自然就是他要找到地方!”
焦懷恩神色嚴肅,立即道:
“既然如此,接下的行程來還請麻煩仙子。只要我們能趕在那幕后兇手前取走寶物,他的計劃自然落空。”
靈瓏調整心情,失落點頭道:
“我既然已經代替主人答應了你們,自然不會失信。”說著,她一指遠方某處,“我觀察了木域和生域的地脈靈氣走勢,你們要找的東西目前就在水域深處,我們即刻啟程,半日內便可到達。”
說完這些,靈瓏便重新化為青煙,回到了夏流風帶著的白蓮玉雕里。
夏流風幾人對視一眼,不再耽誤時間,立即抱著烏龜動身,以免夜長夢多。
長路漫漫,在距離木域的幕后兇手越來越遠后,天武門幾人間低沉的氣壓略略放松。
隨著他們一路離開,眼前所見,枯死的螢草重新生長,干旱的地面由黃變綠,一片熒光。
半日后,一片隨風飄搖的蘆葦映入視野,寧靜的湖泊一望無際,倒映著云生福地天幕流轉的七光。
水域到了。
夏流風手捧白蓮玉雕對著水面一映,就聽見靈瓏的聲音從玉雕里傳出:
“此地有人,我不方便現身。”
有人?
夏流風環視一周,目光大半都被及人高的蘆葦遮擋,十分難受。他看了一眼黑冥,后者眼神指著不遠處湖邊某個地方,聲音僵硬道:
“三十丈外,有一女。”
在湖邊,是水云門的女弟子嗎?
幾人沒有冒然過去,而是在蘆葦蕩里撥開另一條路,跟著靈瓏的指明方向,繞到更遠的地方,去取地元之心。
水域十之有九的地方都泡在一片巨大湖泊里,連綿汪澤。
夏流風幾人繞著岸邊不斷行走,很快就遠離了那個女子,來到了一片蘆葦稍少的水岸邊。
靈瓏道:“長時間脫離白蓮,會讓我靈體薄弱,極易消散。此去不知會遇到什么麻煩,你們派出一個熟悉水性的人,手持白蓮和我一起下湖,其余人守在岸上以防萬一就行了。”
武泰興致勃勃道:
“咱們這些習武人,誰還不會潛一刻水?靈瓏仙子你隨便指一人陪你下去,一準能成。”
“如此便好。”
靈瓏松口氣,笑道:“不過一刻鐘時間有些緊了,來去半個時辰,你可能行?”
武泰啪的一聲打在自己嘴巴上。“我剛才什么都沒說。”
半個時辰在水下泡著,凝神境里能做到這點的,怕不是個魚精變的!
聽到兩人的對話,慕湘柔和焦懷恩對視一眼,看向了黑冥。
倒不是因為黑冥水性好,而是兩人作為來云生福地之前,唯二知道此行目的之人,即便彼此十分不情愿,也曾私下里就此事聊過。
計劃里,段掌門曾說過,如果遇到什么勉強的棘手事,可向黑冥求助。
而現在,在水下下潛半個時辰,明顯已經算是勉強的棘手事了。
兩人不看還好,一看才發現,黑冥不知何時臉色已經白透,閉著眼遠遠在隊伍末尾走著,距離湖邊有多遠是多遠,額頭冷汗不斷,一副要死的樣子。
慕湘柔關切道:“黑師弟,你怎樣了?”
黑冥眼皮都沒抬一下,白著嘴唇冷漠道:“我很好,我不去。”
焦懷恩:“……”
夏流風若有所思。說起來,小黑年幼時好像是在洪水里差點淹死,奄奄一息被花甜姑娘救起來的,似乎對水有很深的心理陰影……
叫黑冥潛水,怕不是他頭剛泡進去,整個豹就裂開了。
這倒是遇到了難事,來云生福地前誰又知道,這地元之心竟然剛好輪到了水域,非精通水性著完全不得而入呢?
夏流風腦子靈光一閃,舉起懷里抱著的烏龜道:
“靈瓏,你看這王八能不能隨你一起下水?只要將這玉雕給它銜著,叫它跟著你一起潛水游動,總能解決了吧。”
武泰贊嘆:“夏師兄,好主意啊!”
“……”靈瓏被兩人一唱一和聽的傻眼,呆愣片刻吶吶道:
“可是,可是那寶物靈氣太足,我無法直接接觸。如果一并放到它這里,被這龜吞了可如何是好?”
“那沒事了。”
夏流風若無其事地抱回烏龜道:
“如果有什么辦法,能讓人在水底也好好呼吸,這趟水底我都能去。”
他說完,卻見靈瓏眼神閃爍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夏流風納悶,看他干什么,他要是能在水底呼吸,他還會抱著烏龜站在這里?
嗯?等等……
夏流風在心里悄聲問畫仙道:
“雪晴,你可有辦法讓我長時間下水?”
雪晴扶額,無語半晌道:
“我以為,你可以自己想到的。”她停頓片刻,暗示道。“你可是忘了,在天武門禁閉室那幾日,自己是如何不吃不喝,堅持七日拳定的?”
夏流風理所當然道:
“那還不是你在暗中幫我喝了……額。”
夏流風猛地用右手抽了下左手,一時之間,尷尬極了。
他怎么就沒想起來,畫仙既然能在暗中幫他喂水,當然也能在暗中幫他換氣!
無非就是把灌到他嘴里的,乾坤山河卷里的湖水換成空氣而已。這兩件事原理也沒差很多,但他當時沉浸在拳法突破的興奮中,竟然把這點給忽視了!
太草了,小丑竟是他自己。
想通了這點,夏流風豁然看懂了,靈瓏對自己眼睛都快眨抽了的悄悄暗示。
好家伙,這器靈竟然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就在夏流風和畫仙暗中交流時,天武門幾人已經在一旁商量起了對策。
不論是向御門弟子借水符一使,還是讓水云門弟子施法調引湖水,各種提議都被一一否決。
“我先和靈瓏仙子下去探探吧。”
焦懷恩脫下外袍,卷起袖子,將皂靴在岸邊放好。“夏師兄,借你那白蓮玉雕一用,如果遇到危險,我立刻上來。”
“你還是把衣服穿好吧。”
夏流風嘆了口氣,回憶起高中游泳課的熱身操,踢踢老腿扭扭老腰,一本正經道:
“實不相瞞,我年輕時也是一名在多人競速里拿過大獎的捕魚達人,下海尋寶只是等閑,百米長的大白鯊我都撈過好幾條,今日這魚塘,在老夫眼里只是小場面!”
天武門的幾位弟子面面相覷,唯有武泰十分捧場,大喝一聲“好身手!”,給夏流風熱情鼓掌。
“這,夏師兄即便精通水性,如今年紀也……”
慕湘柔略有猶豫,指著焦懷恩假意恭維道:“不如讓他先下去泡泡,咱們天武門的大師兄別的不行,水性倒好,六丈深的水井都淹他不死,眼前這湖不過也是小場面。”
“師妹真是客氣了。”焦懷恩皮笑肉不笑推開她的手。
“不必了,下水這活兒沒我不行,你們在上頭都等著,我和靈瓏去去就回。”
夏流風灑脫一擺手,將外袍、鞋子和烏龜信手放在岸邊,撲通一聲直接跳進了水里,冒了幾個泡泡后,人就無了。
“夏師兄!”
幾人一驚,小八拋下烏龜就想下水救人。誰料水面波光一粼,下水的夏流風重新冒出個頭,沖著幾人尷尬一笑。
“嗨,忘了把白蓮玉雕帶上了。你們誰幫我扔過來一下,就在我衣服里頭。”
松子安無奈一笑,附身替他撿起玉雕,精準一拋,落入浮在湖面的夏流風手里。
“既然夏師兄去意已決,那師弟幾人就在岸上等著師兄好消息了!”
夏流風瀟灑一揮手,重新潛入水中,不見蹤影。
一望無際的青綠湖泊,深不見底,悄然無光。
夏流風不下水好多年,游泳的姿勢都快忘了個干凈。手忙腳亂一陣,確定已經潛到了天武門幾人看不見的地方后,好不容易保持了平衡,以最熟練的狗刨姿勢,沖著前面引路的靈瓏緩緩游去。
半透明靈體狀的靈瓏,在昏暗的湖水中散發著朦朧的微光,充當著此地的光源。
再無他人后,靈瓏環繞著夏流風漂浮兩圈,滿心好奇。
“先生,你和姐姐是何時認識的?她這三百年都去了哪?為何外界無人知曉她的行蹤?”
夏流風想要說話,張嘴吐出幾個泡泡,哇啦哇啦什么也聽不清。
“……”他只好在心里問畫仙道。“你的小迷妹在問你,怎么和她說?”
雪晴沉默片刻,冷冷道:
“不用回答,她并不知我就在此處,只是通過星象演算,和近距離觀察你才隱隱有所察覺的,你不承認就好。”
夏流風忽然覺得雪晴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愿見就不愿見么,說什么傻話。他就這么在靈瓏面前泡著湖水大口喘氣,人家是傻了才會信他身上沒有玄機。
靈瓏也發現了夏流風口不能言,小手一揮,夏流風嘴巴面前的湖水忽然抽離出一小方,可供他開口講話,并且呼吸。
“……哈?”
夏流風試著說了一個字,猛地反應過來,無語地看著靈瓏道:
“你剛剛在地面上怎么說來著?”
靈瓏溫婉的臉上一紅,心虛道:
“我只說,讓你們派一人隨我一起下水,沒說不幫你們。我只是想和姐姐見一面罷了,靈瓏從不騙人。”
“……算了,下都下來了,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夏流風長嘆口氣,以狗刨的姿勢緩緩隨著她下潛,逐漸深入到了水下二十多米深的地方,周圍的水溫逐漸變低。
懷中的白蓮玉雕散發著溫暖,保護著夏流風不被水溫凍傷。他跟著靈瓏游過一片微光水草,驚走幾片成群的淡水小魚,隨著湖中地勢的走低,逐漸感覺有一條在隱隱發光的“河流”在湖底遙遠處靜靜流淌。
“要到了。”
靈瓏目光懷念,忍不住又看了夏流風一眼,遲疑道:“姐姐她……”
“她不想見任何人。”
夏流風回絕了她的疑問,想了想感覺說辭不夠嚴謹,補充道:“器靈也不見。”
靈瓏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也沒有勉強,而是喃喃低語道:
“我只是,想問她一點事,但是姐姐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她勉強一笑,輕飄飄向湖底那條流淌的“河流”飛去。
夏流風緩緩跟上,隨著更加靠近湖中光河,終于得以見到它的全貌——這是一條流淌著濃郁白色靈氣的靈河,七種不同的靈氣糾纏成光的模樣,在一條半遮半掩的河道中緩慢前行,波瀾不驚。
時間的流逝在這條河流面前仿佛毫無意義,它是此界之主,是洞天命脈,是此間世界萬物生長消失的起點和終點,是循環往復,永遠流不到盡頭的“原初”。
只是靠近這條陌生的河流,夏流風就感覺到心底的某種認知被悄悄改變了。
這一刻,他就像是被開了天眼,世間所有的一切在那里還是原先的模樣,但他再重新看一遍,卻又仿佛有了另外的一面。
就像是六面靈瓏骰擲出了一個七,如果是以前有人告訴他骰子有七面,他會覺得很迷惑,但現在——骰子難道不是本來就有七面嗎!
夏流風就這么靜靜地游到了發光的河流旁邊,瞳孔中倒映著這條未知的河流,時而皺眉不解,時而恍然大悟。
靈瓏沒有打擾他此刻的機遇,而是環繞著這條河流,尋覓往返,試著找出地元之心的影子。
時間悄然而過,就在夏流風“啊!”的一聲驚嘆,從頓悟中回神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了遠處的靈瓏正以手托臉,坐在河底一塊巨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