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們大嘩的原因既是因為劉幾對歐陽修不滿發起對歐陽辯的攻擊,又對自己的陰暗心理的供認不諱而嘩然。
知錯能改是一回事,但錯了敢將自己的陰暗心理公之于眾又是另外一回事,沒有人有勇氣這樣做。
劉幾繼續說道:“……歐陽辯去歲中秋以一首水調歌頭的中秋詞出名,有人評論,水調歌頭一出,中秋詞再無人敢作,今歲中秋果然如此。
但中秋詞仙氣曼曼,其中幽思深發,根本不是一個孩童能作,不知道諸位有沒有這種懷疑?”
“之道兄所言極是,不只是你,其實我們也有所懷疑,要知道此詞問世之時,歐陽辯不過八歲稚齡,如何能夠寫出如此絕佳詞作!”
有人大聲贊同。
劉幾苦笑連連。
“沒錯,我也是這么認為的,而且我還認為這是歐陽學士在做局。”
“做局?莫非之道兄認為中秋詞是歐陽學士所作,將冠名權給了歐陽辯,人造一個神童,方便給兒子鋪設仕途?”
劉幾苦笑點頭:“正是如此,我也是豬油蒙了心竅,想借著這個事情讓歐陽學士聲名掃地,報他批評太學體之仇,所以我在梅直講的課堂上向歐陽辯發難!……”
“嘶,所以說,這四首詩詞是在一堂課上臨時做出?”
有人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涼氣。
劉幾點點頭:“大家可以看看詩詞的順序。”
有人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從頭往下看了一遍,驚道:“論詩一是自我辯解,論詩二是回擊之道兄的質疑,定風波是自我開解,臨江仙則是和之道兄和解?”
劉幾苦澀點頭。
“什么!”
士子們有些失態。
這四首詩詞每一首都有名垂千古的潛力,他們若是能夠寫出其中一首,都有可能名垂青史,這個歐陽辯卻是隨手就寫出了四首不說,這四首的情緒竟然是一脈相承下來,這是何等的難度!
這不是命題作詩,而是在課堂上突然地遭遇戰,完全杜絕了事先準備好的嫌疑,也就是說,這四首詩詞就是歐陽辯臨時間作出來的,這是何等的驚才絕艷!
這可比曹植的七步成詩難多了!
從詩到詞,詞牌名也在變換,情緒還得一脈相承下來,關鍵是,每一首都是千古絕句啊!
他們的腦中突然出現了四個字——恐怖如斯。
雖然不知道這四個字是怎么出來的,但就是這么的出現了。
學子們都是驕傲的,所謂文人相輕,所謂武無第二,文無第一,但他們此時的腦袋嗡嗡響。
后面劉幾說的什么逸馬殺犬于道的事情他們已經聽不進去了,思維只在天才與凡人之上打轉。
劉幾將消息傳播出去之后,就心滿意足的回太學了。
他這番作為看似自黑,但他即便是不傳播,其他的太學生依然會傳播出去,這樣他就太被動了。
但他如果自己傳播出去,那么他就是幡然醒悟的悟道者,以后和歐陽辯走近一些,對外的時候多夸歐陽辯,這樣他不僅不是反派,還是一個知錯能改的賢人。
每次人們討論起歐陽辯的詩詞,必定會順便說起自己這么一個賢人,屆時高官厚祿還不是唾手可得?
這些小心機當然不會和別的人說,在別人看來,他的確是幡然醒悟知錯能改的人,還真的對他的評價頗高。
這是劉幾的對自己的救贖,但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其實是現在還不知情的歐陽辯。
太學課堂上的事情經由清風樓的士子們傳揚出去,頓時傳遍了整個來應試的士子圈,而在解試之后,會由寄應的士子帶回去各自的故鄉。
如此這般,歐陽辯的才情便不必再被質疑,而他所寫的詩詞也將被傳頌。
而此時的歐陽辯全然不知,他正在被歐陽修、王安石、胡瑗以及梅堯臣四人會審……哦,不對,應該叫親切的聊天,如果算是的話。
在歐陽辯到達之前,這幾位大宋的文宗、變法宰相、大宋教育家、宋詩開山祖師共同認為——歐陽辯思想出問題,原因是太閑了!
歐陽修很自責,認為自己對幺兒過于忽視,家庭作業應該布置多一些的。
王安石很自責,他認為,若是自己多給歐陽辯多上上課,多多考核,多多布置作業,歐陽辯就不會有時間想東想西了。
胡瑗很自責,自責自己沒有及時讓歐陽辯早些時日上太學,若是早日上太學,便不會有時間到處晃蕩了。
梅堯臣……倒是沒有自責,畢竟他才剛剛回來嘛。
不過他倒是提出了建議——不是剛好要解試了嗎,不如大家都給他補補課好了。
這個建議得到了大家的共同認可。
既然原因是太閑了,那么就給他找點事情做咯。
大家其實也都很忙,尤其是歐陽修,過段時間就得出使了,根本沒有時間教。
王安石算是比較閑一點,但也要正常上下班。
胡瑗管理著太學呢,每日的事情也不少。
梅堯臣初來乍到,也要好好地準備。
不過大家的時間湊一湊,每天抽出一個時辰出來教導一下還是沒有問題的。
然后歐陽辯被告知了這么一個好消息。
的確是好消息啊。
這四人都是啥人啊?
歐陽修,天圣八年進士十四名,位列二甲進士及第。
據歐陽修同鄉時任主考官晏殊后來回憶,他未能奪魁,主要是鋒芒過露,眾考官欲挫其銳氣,促其成才的原因。
王安石,楊寘榜進士第四名。
梅堯臣……算了,只是個同進士,不過他可是宋詩開山鼻祖。
胡瑗更是是大宋‘真先生’,一個真正的教育家。
這個專門為歐陽辯所設的輔導班說是天皇巨星云集并不過分。
所以稱呼這個消息為好消息,不過分吧?
歐陽辯聽到這個好消息掉頭就走,然后被歐陽修提了回來。
歐陽辯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在很久以后,有人發現了歐陽辯寫得日記,里面是這么寫的。
“……那一天我九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
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
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但從那天起,我就是一頭挨了錘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