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荒是結構性的供需失衡,而不僅僅是因為缺錢,而是貨幣的供應和需求在時間和空間上的不協調造成的。
換成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是,錢荒不是因為沒有錢,而是錢沒有出現在正確的地方。……”
趙禎的精神一振。
歐陽辯的行文趙禎很熟悉,因為延續了《國富論》式的白話文方式,雖然未必有多少美感,但從嚴謹性、流暢性和易讀性來說,無疑是非常出色的。
歐陽辯對于錢荒的理解和當朝大臣們的說法不同,當朝大臣們認為,錢荒發生的原因是因為發行的貨幣不足,但歐陽辯卻認為是錢沒有出現在正確的地方。
歐陽辯用數據說明。
“……自慶歷開始,五大錢監大量鑄造銅幣,一般每年鑄造額都在
萬貫以上,最高曾達
萬貫。
這一數字是漢唐發行量的數倍至數十倍,到如今,累積的貨幣量或已經高達
億余貫,如此之多的貨幣,為何還會出現市面上貨幣不足的局面?
這還是不包括市面上大量流行的假幣,加上那些偽劣的私鑄錢幣,這個貨幣總量會更多,但即便是這樣,錢荒依然如同一道隨時會落下的鋼刀懸掛在大宋朝的脖子之上,這又是為了什么?”
歐陽辯給出了幾個原因。
一是民間銷毀銅幣鑄造銅像、銅器等;
二是銅幣外流;
三是銅錢鑄造量低;
四是富戶藏匿銅錢。
而在歐陽辯看來,最后一個才是錢荒的根本原因。
“……富戶所藏銅錢,多者至累百鉅萬,而少者亦不下數十萬緡,天下富戶皆行此事,哪有不缺錢的道理?
大宋朝不是沒有貨幣,而是這些貨幣都沉淀了下來,只要將這些貨幣挖掘出來,大宋朝的錢荒自然就解決了。”
歐陽辯用農業銀行的例子解釋。
“……農業銀行吸納富戶存款,用利息相誘,引得少數富戶將一部分錢財放入農業銀行,而這個數量,大約不過十分之一罷了,若是能夠將其中的一半貨幣量給挖掘出來,大宋哪里會缺錢。
所以臣請設立中央銀行,以銀行為核心,增加錢幣的流轉率,這樣大宋朝的商業必然繁盛,商稅將會大幅度增長,大宋朝也不虞國庫空虛了。”
《論錢荒》洋洋灑灑上萬字,論述了錢荒的原因和解決方案,讓趙禎頗有茅塞頓開之感。
趙禎咧嘴一笑:“如此雄文,可解疲乏!”
鄭大用趕緊湊上來:“恭喜官家,賀喜官家,為國挖掘出一個無雙國士!”
“無雙國士……”趙禎在腦中過了一遍,“……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
趙禎這句話出自《史記·淮陰侯列傳》。
趙禎想起了歐陽辯的西湖城、農業銀行、國富論,以及現在的《論錢荒》,點點頭道:“季默當得上。”
趙禎對歐陽辯很認可,對《論錢荒》的觀點也基本認可,但要開辦中央銀行,趙禎還是相當謹慎。
趙禎研究過農業銀行,農業銀行的運營方式和傳統的票號錢莊都有所不同,農業銀行用了一招存款利息吸引來了大量的存款,但吸引到這些存款是需要付出大量的利息的。
農業銀行的存款年利率高達4,也就是說,每吸納一千萬貫錢,每年就得付出40萬貫利息,像農業銀行那樣吸納了幾千萬貫存款,每年不得付出去上百萬貫利息?
如果是朝廷主辦的所謂中央銀行,遍布全國之后,那么這個吸納存款的至少都是十倍以上的,那每年要付出千萬貫利息?
大宋朝每年的歲入才多少啊!
趙禎對此沒有信心,于是他找來了政事堂的宰相文彥博、富弼、以及三司使包拯、三司判官王安石,又請了開封知府歐陽修幾人一起來討論這個事情。
鄭大用分發了《錢荒論》給眾人,眾人仔細閱讀之后,趙禎才開口說話:“諸位卿家,此文如何?”
文彥博斟酌了一下道:“官家,此人實乃雄文,觀其風格,應當是永叔家的兒子歐陽季默所寫?”
趙禎笑道:“文相慧眼如炬。”
文彥博笑道:“陛下謬贊,著實是風格過于有特色而已。”
趙禎笑道:“諸位卿家都說說看,歐陽季默對于錢荒的論斷是否有理。”
富弼抖了抖《錢荒論》,笑道:“這些論點倒不是沒有人提過,但沒有人將其剖析得如此清晰,尤其是這句錢荒非缺錢,而是錢沒有用到恰當的地方,讓臣茅塞頓開啊!”
包拯道:“確實如此,五大錢監每年鑄造百萬貫錢幣流入市場,年年如此,卻依然還是年年缺錢,這不是咄咄怪事么?
邊貿、海貿的確會讓錢幣外流,可這些年咱們可都是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進行,原本能夠控制了大部分錢幣外流,可這錢該荒還是荒。”
趙禎點頭道:“所以這錢幣還真的是沉淀到了民間被藏匿了起來。
季默用農業銀行的例子說明了這是一個事實,現在季默建議朝廷開辦中央銀行,以收攏被藏匿的錢幣,將其重新流回市場,諸位卿家怎么看?”
王安石道:“這是個治本的良方,臣以為可以。”
富弼卻是皺起了眉頭:“陛下,據我所知,農業銀行至少吸納了幾千萬貫錢幣,每年要付出百萬貫利息。
若是朝廷開設央行,所吸納資本,必定遠遠超過農業銀行。
若是歐陽季默所計算數據準確,民間積淀2.5億貫錢幣,如果央行吸納哪怕一半,按照農業銀行4的年利率計算,每年……嘶!”
富弼稍微口算了一下,被算出來的數據嚇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涼氣。
“……400萬貫!”
眾人也都瞪圓了眼睛。
澶淵之盟初始時候,也不過是每年40萬貫而已,現在這利息,每年就要給出去400萬貫,這是要嚇死人啊!
要是這么弄,朝廷幾年下來,就可以宣布破產了。
包拯掌管三司,倒是知道些數據,他說道:“不能單純這么算,我和季默也問過這事,季默當時啞然失笑,似乎是覺得我孤陋寡聞……”
眾人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