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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惠卿知道兒子呂淵不太聰明,而且心智也不太成熟,若是告訴他真話,恐怕到時候大事被泄露,反而還了大家的性命,所以和呂淵說到了江南再給謀官職。
但到時候是去江南還是去西邊,這還是兩說呢,不過這個想必他也不會在意的了。
呂惠卿稍稍吃了飯,就躲進書房之中,寫了幾頁的名單,然后又是刪刪減減,一會又往上添了一些名字,斟酌一下,又改變了次序。
畢竟這等事情不是小事,若是有人嘴不嚴,甚至說出賣他,到時候就怕會出大事。
呂惠卿最終確認了名單,熟記之后,又遞到火燭處給燒了。
第二日,呂惠卿便用聯系車馬的借口出門了。
車馬粼粼,一路穿越紛繁的街道,南門是去不得了,往南走的車輛太多了。
平常老百姓無所謂南下,他們也沒有這個資本,他們的家產不多,房產其實就占了他們大部分的家產了,若是舍棄房產去南邊走一趟,到了地方,恐怕怕也是要成為赤貧了。
即便是那些小富之家,到了江南,恐怕資產也是要大大地縮水的。
所以除非是官員或者是大地主,不然不會選擇跟著南下的。
官員是必須跟著朝廷走,大地主是不得不跟著朝廷走,一個是跟著權力中心走,才能夠保證權力,一個是不得不跟著護佑他們的朝廷走,西夏的蠻子專門斗地主,留在汴京,就是不把性命當回事了。
朝廷還沒有真正的起行,此時往南方向的是一些官員的家屬以及大地主們一家,朝廷起行的時候是不會考慮他們的,所以他們只能自己搶先起行,不然落在后面,到時候恐怕要出大問題的。
呂惠卿的車馬是往東門而去,一路上車流也不少,不過比起往南去就舒服了。
不過容易走不是呂惠卿選擇走這條道的原因,他之所以走這邊,是因為他要拜訪的人就住在東城門外。
沿著惠水走了幾里路,惠水邊上有相當典雅的小莊園,那便是呂惠卿要拜訪的人的居處。
此地的主人叫呂青,字超人,原為大宋中央銀行的行長,在前幾年卸職之后便寓居于此,少有露面,在附近的人看來頗為神秘。
不過在呂惠卿眼中看來當然不是什么神秘,不過是韜光養晦罷了。
呂青是歐陽辯最為堅定地支持者,當年歐陽辯創立央行伊始,呂青便是歐陽辯親手委任的第一任兩浙分行的行長,后來歐陽辯卸任,更是讓呂青直接接收,除了韓琦掌控央行的時間,其余的時間基本都是呂青在掌控。
不論個人資產,比起掌控的資金體量來說,過去的二十年來,大宋真正的財神爺應該就是這位了。
不過二十年的輝煌,如今也是到了謝幕的時候了,在西邊傳來歐陽辯遇難的消息之后,曾布上臺,歐陽辯一系全數被貶、被邊緣化,而呂青這個最堅定的支持者當然也跑不了的。
當時接任御史中丞的蔡確,啟動對呂青的調查,逼迫呂青卸任,然后曾布換上了自己的人接任央行行長。
不過現在看來,當時蔡確看似張牙舞爪,但著實是起了保護的作用,呂青雖然下臺的時候看似狼狽,當家產沒有被抄,也沒有進監獄,只是政治前途一朝盡喪,在很多人看來,這樣是最為殘酷的方式了。
但是現在看來,恐怕這才是最好的方式了。
呂惠卿讓車夫在遠處停車,自己安步當車,沿著河邊的小路走過去,到了小院的門前,剛剛要敲門,門卻突然打開,一個漁翁打扮的人在門內詫異地看著他。
呂惠卿定睛一看,不由得笑了起來:“超人。”
漁翁眉笑眼開:“吉甫兄!”
世情是很奇妙的,其實當時在歐陽辯手下的時候,兩人的關系也并不怎么樣,最多就是在工作上有所配合,畢竟一個是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官員,一個是央行的行長,工作上還是有交集的。
不過當年大家雖然同屬于歐陽辯的支持者,但支持者之間也有競爭,雖然這個競爭是良性的,但競爭就是競爭,所以關系只能說是正常的同事關系。
可時過境遷,現在再次見面,兩人卻是相見恨晚,這種油然而生的戰友情感令他們自己都感覺驚訝。
不過他們都是聰明人,轉瞬之間就知道情感的緣來。
無非就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罷了,又是曾經的同行人,再次見面,以往的激情歲月便再次染上了彩色。
呂惠卿頗為感慨地看了看一身漁翁打扮的呂青。
“超人,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了。”
呂青嘿嘿一笑:“還真別說,在央行的時候,看似風光,實則每日勞心,相當的辛苦,卸職之后,每日里釣釣魚,種種菜,可別提多舒坦。
倒是吉甫兄,你看起來倒是憔悴了不少,這頭發灰白了,唉,世事艱難,你還得看開一些了。”
呂惠卿情不自禁地捋了一把頭發看看,果然是灰白過半,忍不住愣了愣,一會之后卻是灑脫一笑。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二十幾年前,季默這首詞我的感受也還不太深刻,到了此刻,我才明白了啊,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寫得真是好啊。”
呂青也被這首詞的蕩氣回腸、回味無窮給震撼到了,想起平生之遭遇,一時間平添萬千感慨在心頭。
“季默真神人也。”呂青感慨道,“這些詞就在他十來歲的時候就寫出來了,可這種心境,我也是到了如今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
呂惠卿點點頭笑道:“是啊,季默天縱奇才……怎么,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
呂青一拍腦袋:“瞧把我激動得,都忘了這茬了,快請快請!”
呂青趕緊將呂惠卿請進院中,小院不大,卻是不類北方莊園一股清秀的氣質撲面而來。
呂惠卿贊道:“超人果然在兩浙待久了,這股江南之婉約還真的是學到了。”
呂青笑了笑道:“嗨,自從季默改造澄園之后,這汴京城的園林便大多是這副模樣了,我也不過是邯鄲學步罷了。”
說完呂青不由得一愣,他與呂惠卿見面之后,兩人的談話沒幾句就會提到歐陽辯,呂惠卿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兩人不由得會心一笑。
大約就是這樣一種關聯,才讓兩人感覺到關系親近的吧。
呂惠卿看了看周圍沒人,便低聲道:“超人,可有想法復出?”
呂青苦澀搖頭:“吉甫兄真當我享受當下呢,我也想,但是,這大宋朝哪里還能夠容得下我們。”
呂惠卿一笑:“超人沒有聽說過西夏之事么?”
呂青愣了愣:“我隱居于此,也少有外出,所知并不多,只是聽說大宋打了敗仗,陜西六路也都丟了。
不過這樣的事情前些年也發生過,也不足為奇了,我也沒有多想,反正現在我也就是平頭百姓一個,天塌下來也自然有個子高的人頂著。”
呂惠卿點了點呂青,嘆息道:“你啊你,口上說什么享受生活,這心里卻是頹喪至此,連這等大事都無動于衷!”
呂青苦澀搖頭:“吉甫兄不知道,青視季默為人生指明燈,季默一死,青已經失了方向,這大宋朝,沒有了季默,哪里還有什么前途,如今之境地,也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呂惠卿臉色怪異:“你連季默沒死都不知道?”
呂青豁然起身,嗓音都變了:“什么,季默沒有死?”
呂惠卿一臉的怪異:“沒有,我以為這事情是個宋人都該知道了。”
呂青大步跨了過來,雙手緊緊握住呂惠卿的肩膀,眼淚已經撲簌而下:“吉甫兄,你可別逗我!”
呂惠卿只感覺呂青的手指如同燒紅的火炭一般,自己的雙臂疼痛難忍,啊的痛呼一聲。
呂青趕緊撒手,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吉甫兄,你說的可是真的?”
呂惠卿也忍不住眼眶濕潤起來:“超人兄,我沒有騙你,季默的確是沒有事,你坐下來,我與你慢慢道來。”
兩人落座,呂惠卿就自己所知,將這幾年的事情娓娓道來,呂青一會擔憂一會驚喜,一會揮著拳頭大聲喝彩,一會又大聲狂笑,如同瘋癲了一般。
呂惠卿卻是沒有半點笑話的意思,呂青雖然不是中樞的高管,但是央行行長掌控天下財富,又豈是一般的高官能夠比擬,此時卻是因為自己口中所講之事,一時失落一時狂喜,情緒完全暴露無遺,不過是因為歐陽辯的原因罷了。
呂青激動不已:“如此說來,季默的大夏大勢已成,完全能夠角逐天下了?”
對于這個問題,呂惠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斟酌道:“逐鹿天下的事情,我也不好確定,但現在宋夏之爭,季默那邊的確是占了優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