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發家的廚房，三年多沒有同時出現過兩個身影了。馬秀娥手底下的活干的麻利，一頓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兩個人說的話不多，但都表現得很懂對方，馬秀娥想要什么東西的時候，幾乎不用嘴說出來，王德發就能知道她找什么。
第一次進王德發家的廚房，里面的物件和柴米油鹽醬醋不熟悉是肯定的。兩個人就在用這樣一種合做午飯的形式，了解著對方。
“吃鹽吃的淡還是重啊？”不到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一鍋美味的湯揪片就好，馬秀娥問王德發放多少鹽。
“我鹽吃的淡，你按你的口味放！”王德發說。
“巧了，我也是鹽吃的淡。鹽淡了好，鹽不能吃太多。”馬秀娥一邊忙著自己的這鍋飯，一邊調著飯的咸淡。
在鎮子里，看一個女人厲不厲害，除了看她能不能生兒子，還有兩件事情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是針線活，另一個就是廚房吃食的手藝，要是這兩樣都不落人后，那在女人中間絕對是佼佼者。
馬秀娥在廚房里的動作，讓王德發從內心深處暗自慶幸。到目前為止，眼前的這個女人，所有表現出來的一切，都符合王德發的期待。
現在，問題來了，三個孩子馬上就要放學了，他們要是回來，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還帶著一個女娃，在自己家里就好像跟她家一樣，會怎么想。王德發怕三個孩子給馬秀娥難看，提前給她打起了預防針。
“那個，等會啊，等會娃娃們就放學了，都還小，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別在意啊。”王德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娃娃嘛，想啥都簡單，該怎么說就怎么，我不介意，童言無忌。不過，等會你們吃，我帶著孩子去街上趕個集，就準備回了，你看咋樣嗎？”
“那怎么行啊，你得一起把飯吃了再做安排，這一個來回路遠著呢，不吃飯咋行呢。本應該是你歇著我給你做，哪成想還是你在做飯。一定吃了飯再走，必須的。”
馬秀娥看著王德發認真的樣子，知道如果這會要走，躲著王德發的三個孩子，對他來說，也挺薄面子的。又不是新媳婦第一次見公婆，他們兩的情況，出了當事人能看上眼之外，遲早都得面對孩子能不能接納的問題，如果因為她躲著孩子而影響王德發的判斷，那她和王德發事，估計也會有點磕絆了。
“行呢，那就吃完飯我再走，你還別說，肚子還真有點餓呢。”
“這就對了嘛，估計也就十幾分鐘，那三個就回來了。快得很。”
鍋里的湯揪片已經好了，趁著等放學的娃娃，她看見廚房地上的蘿卜，三下五除二就削了皮，用擦子擦出來一盤蘿卜絲，吃飯的下菜有了。
王德發緊張的很，不知道等會孩子回來會發生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讓他們怎么稱呼馬秀娥。
“你說等會他們回來了，該咋稱呼你啊？”王德發輕聲問馬秀娥。
馬秀娥聽了之后，好氣又好笑，說：“這還是個問題啊？我看你這會有點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樣子，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問題吧？簡單的很，就讓他們叫姨。”
“對，對，叫姨，行呢。那你這會舀飯吧，快來了。”
自從貴生開始上學之后，成龍和來弟最主要的職責之一就是每天安安全全、按時按點的把弟弟帶到學校、再帶回家。
門外一陣喧囂，王德發聽見那是三個孩子的聲音。
“爸，我們回來了！”三個孩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這規矩，是王德發定的，“來有聲、去有影”是他對三個娃的要求，回來了，一定先打個招呼，出門也要告訴去哪，王德發要求的不錯，三個孩子做的也挺好。
“爸，今天做啥飯，我幫你。”王來弟說。
“不用幫了，趕緊把書包放下，飯已經做好了。”
王成龍第一個進屋的，她看見了在屋子里的小女孩，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飯，以及馬秀娥。老半天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來弟和貴生隨后就跟著進了屋。
兩個大人，四個孩子，面面相覷，好像都有什么話要說，卻都又說不出來。
“來來來，快坐下吃飯，吃完飯趕緊瞇會就去學校。”王德發說。
王成龍以一種異樣警覺的眼神看著馬秀娥，坐在茶幾旁一句話不說。
“這是你們一個遠房姨，你們就叫馬姨，今天這飯就是她給你們做的，趕緊吃，看是不是比爸做的好？”
“姨好！”開口問好的是來弟，這孩子，天資是比成龍差了點，但是情商絕對比成龍強，王德發總是給別人夸海口，來弟以后定能成大事。
“你好！”馬秀娥激動地應承著。
“這是你姨家的娃娃，胡玉婷，比你們三個小，是你們的妹妹。”王德發邊吃邊給孩子們說。
“趕緊吃，趕緊吃，飯做好已經好一陣了。”馬秀娥看王德發不自在的樣子，趕緊打圓場。
全程一句話都不說的是王成龍，估計一直在尋找事情的真相，在臨吃完飯的時候，她張口問了王德發一句：“我姨以后是不是就住在咱們家了啊？”
這一句話一出，把王德發問住了，馬秀娥也尷尬地看著王德發，少許之后，王德發說：“那要能天天在咱家給咱們做好吃的，更好啊，就怕你們想吃你姨做的飯，以后還吃不上呢。”
王成龍顯然對他爸的解釋不滿意，把碗里的飯快快刨著吃完，趁著去廚房放碗，就再也沒進來。
整個屋子里，此時此刻，最開心的就是王貴生了。自己突然多了一個妹妹，家里還多了一個像媽媽的姨，熱鬧的多了，他一直給兩個姐姐當弟弟，能有機會當哥哥，樂的他屁顛屁顛的。
后屋里的老太太，王德發把飯端著送過去的，吃過了王德發一年四季變化不了樣式的飯，今天吃著馬秀娥做的飯，胃口好像好了很多。
以后能不能成一家人，現在還不好說，但是就今天尷尬卻又有點讓王德發激動的這頓飯，讓他對組成一個完整的家充滿了無限的期望。王德發已經不會定義幸福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這種像家的感覺多久沒有體會到了，可此情此景讓他似乎又回到女人活著的時候。
飯后，四個孩子分成了兩撥，王成龍帶著弟妹跑去奶奶的房子了，胡玉婷跟著馬秀娥在屋子里坐著。
“玉婷這孩子，話少啊！也不見怎么說話，怕生啊？”王德發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就從孩子聊了起來。
馬秀娥停頓了一會，對王德發說：“這孩子哪都好，就是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王德發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了，怪自己眼拙，挑了這么一個尷尬的問題。
“哦，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從小就這樣嗎？”既然談起了，他就硬著頭皮繼續聊著。
“嗯，小時侯學著說話的時候，我們才發現的，聽力正常著呢，其他都正常。”馬秀娥說。
“哦，是這樣啊。你剛看見貴生了吧，本來好著呢，小時候從床上摔下來，腦子摔壞了，現在就那個樣子。我們倆，都命苦啊！”王德發實在是詞窮，就拿貴生作對比化解尷尬。
“時間差不多了，我就走了，順便去鎮集市上轉轉，不打擾你了。”
馬秀娥本來是飛要把廚房的鍋碗瓢盆洗了再走的，被王德發攔住了，沒讓洗，第一次到家里來，又是做飯又是洗衣服的，說不過去。
“行吧，那我收拾一下，陪你一起去逛逛。”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你要陪著去，我就直接回了。”馬秀娥一聽王德發要陪著她去逛集市，急了，直言拒絕。
王德發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就沒再堅持，臨走的時候，他給胡玉婷兜里塞了二十塊錢，給娃娃說想買啥就買啥，女人連忙替胡玉婷謝過王德發。
人走了之后，馬秀娥和王德發各自心里都有自己的初步判斷了，兩個人都沒有說破能不能一起搭伙過日子。
王德發以前沒見過馬秀娥，雖說是老二的遠房姐，可能是遠的都多半輩子沒有互相走動的那種情況吧，從沒見馬秀娥來過鎮上，或者來過隊里。這一次見面，王德發挺滿意的，無論從馬秀娥的舉止，還是從整個人的干練程度，都讓王德發無可挑剔。
所有的條件都符合王德發要求，最最關鍵的就是，她帶的女兒，胡玉婷，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也算是半個殘疾吧，跟貴生的情況如出一轍，這樣的話，兩個人在一起了，至少不會因為孩子的問題而互相指責，王德發是當父親的，明白別人嘲笑貴生的滋味，馬秀娥是做母親的，肯定也沒少受孩子不能說話的委屈。兩個人算是處在一個相對公平的個人條件吧。
王德發想和馬秀娥搭伙過日子，這就是他的態度。
從王德發家出來，馬秀娥的心明顯不在趕集上，胡玉婷拿著王德發給的二十塊錢，買了自己喜歡吃的油團團，馬秀娥沒反對，要是平時錢她早就收了起來。
其實兩個人的情況中，馬秀娥比王德發更苦，都是喪偶，王德發的孩子都在自己身邊，馬秀娥呢，一兒一女，兒子還被留在了已故男人家里，自己只能帶著姑娘，兩個孩子都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這樣分開，她也痛苦，看見胡玉婷就想兒子。沒辦法，胡家也想留住胡家的跟，非要把兒子在胡家，她也沒轍。這種痛苦她從沒有輕易表現出來過，也沒人能懂。
見完王德發，不論是從王德發家的條件，還是對王德發這個人，馬秀娥都滿意，沒啥說的。雖然不能武斷的做決定，但第一印象讓馬秀娥覺得，跟著王德發沒啥大問題。
兩個人都不好意思當面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那就只能等著中間介紹人來傳話，這人當然就得是老二周東海。
當天晚上老二就迫不及待地到王德發家打聽情況來了。王德發把自己的想法給老二說了。
“老哥，那這么說的話，你就是同意了唄？”
“嗯，就看你姐是啥意見了。她要能成的話，我沒啥意見。”
“老哥，你話這樣說了，我明天就是蹬斷了腿，我再跑一趟我老舅家，去給你問問我姐是啥意思。她要是同意了的話，我看你倆湊在一起過日子，還真的可以呢。”
“能成啊，那就麻煩你了，對了，我給你一百塊錢，你去人家家里的時候，帶點東西，別空著手去。”王德發從兜里取出一百塊錢遞給老二。
“這你就見外，不要，不要！去我姐家，還帶什么東西啊，熟著呢，等你們真成了，按鄉俗，你給我買雙好鞋子，你看我這鞋子，明天要是再蹬一天自行車，鞋底子鐵定就斷了。”
“買，買，成了給你買鞋子，最好的，不讓你這腿白跑！”王德發拍著胸脯說。
“老哥，我覺得我會算卦呢！”老二一臉奸笑地說。
“為啥這么說？”
“我掐指一算，你們兩能成！哈哈”老二開起了玩笑。
兩個聊著，王德發拿出了瓶酒，拌了個蘿卜絲，喝了起來。
老二沒有怠慢，第二天就去了趟老舅家的村里，把王德發的意思帶給馬秀娥。
老二的妗妗陪著他一起去的馬秀娥家。
“秀娥，人你也見了，信也讓我外甥給你捎來了，你到底是什么想法？也表個態嘛。”
“就是嘛，姐，你們兩都不容易，湊在一起過日子，總比一個人扛著身上的擔子好啊！”
其實是老二和他妗妗著急了，看馬秀娥半天不說話，以為不同意。
馬秀娥聽到老而捎來的話，心生喜悅而無以言表，畢竟是女人啊，這種事還不能表現的太輕浮了，所以她故意拖著沒表態。見兩個人著急了，才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人我也見了，地方也看了，我覺得挺好的，他要是不嫌棄的話，那就湊合著過吧。”馬秀娥慢慢地說。
“哎呀，姐，你可憋死我了，這就太好了么，那這事就成了啊！我回去給我老哥說，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管了，他一個大男人來操辦就行，你娘兩把自己準備好就行！”
這件事，結果皆大歡喜。王德發和馬秀娥，同意湊在一起搭伙過日子，是件好事。至于日子過成什么樣，誰能知道呢，只有過了才能明白。生活本就是這樣，在不斷的失去中得到，在不斷的得到中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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