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估摸著懷孕快兩個多月的時候，王德發和馬秀娥帶著她去縣醫院檢查，貴生也陪著。
王德發開自己的貨車，開的特別慢，后座上，馬秀娥用家里的被子，把座位鋪的軟軟的，生怕把水仙給顛著了。王德發盡量克制這自己心里的緊張，這緊張只有一個原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正常不。
醫院里的婦產科，人不是很多，基本上都是縣城里的孕婦在做檢查。
鎮上現在還算好的了，家里的媳婦要是懷孕了，想著去趟縣醫院做個檢查的人多了起來，宣傳工作也做的到位。走在鎮上的大街小巷，到處能看見“只生一個好，輕松奔小康”“少生優育”“醫院分娩，健康母嬰”等等各種各樣的標語，標語口號的作用還是有的，誰都不想家里出生的孩子，像以前的老萬那樣。
到了醫院，王德發沒跟著水仙做檢查，他在車上等著，馬秀娥帶著兩口子去檢查的。
醫院人是不多，檢查的項目可多著呢，王德發在馬秀娥進醫院的時候專門交代了，醫生讓做的項目，全都做，別怕花錢。他就是有點疑問，就憑這樣的檢查，能檢查出肚子里的孩子健康與否？
馬秀娥帶著水仙一項又一項的做檢查，抽血、監測等等。大半個早上結束了，太陽都快頂到頭了，三個人才從醫院出來。
“咋樣，秀娥，檢查結果咋樣？”王德發迫不及待的問。
“好著呢，除了抽血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其他的檢查項目，醫生看了，都說好著呢。”
“那抽血的結果啥時候出來啊？”
“說是上午出不來，下午上班了才可以呢。”
“哦，那行，是這，咱四個今中午就在縣上吃飯，等下午醫院上班了，把結果拿上了再回。”
“那家里老太太咋辦啊？要不我先回，你等著取結果。”
“你不能回，你等著拿結果，就一頓中午的飯，來弟我給安頓好了，中午能做出來飯呢，你就不操心了。”
“行呢，那走吧，趕緊吃東西，為了檢查，水仙一早上都沒吃東西，這可是餓著兩個人呢。”
四個人在縣城里找了個餐館，王德發特意要了一大盆的肉骨頭湯，給水仙補補。
“檢查了那么多項目，給你的錢夠用不啊？”吃飯的時候王德發問馬秀娥。
“夠了，沒話多少錢。醫院里還有優生優育辦公室，專門就是給孕婦做檢查的，說是為了減少不健康寶寶的出生率，提高人口質量，好多費用國家承擔著呢。”
“這是好事，自從不干會計，國家的這些政策什么的，也不關注了。醫生都怎么說的啊？”
“醫生對檢查的結果還是比較放心，就是有一點，挺難堪的。”
“啥事”
“醫生一看水仙的年齡，有點小，把我一頓說，還說我這個當媽的真是夠狠心的。問我孩子出生了戶口都不辦不上。”
“哦，這事嘛，我以為是啥呢，沒事，戶口的事情，還有水仙和貴生結婚證，我早給老二說好了，時間一到，他能想辦法辦好的。遲早的事。”
“行了，快快吃吧，吃完也差不多該去醫院等著了。”王德發把自己想要問的問題問完了，才想起了大家是在吃飯呢。
醫院給水仙做的檢查，是唐氏篩查，很多一些遺傳性疾病，全都能檢查出來。下午在醫生辦公室等了一會，馬秀娥把檢查結果拿到了。
“胎兒一切正常，在家的注意事項也都給你交代了，最好是每兩個月來檢查一次，肚子里的孩子是個生長的過程，不是一次檢查就能確保萬無一失的。”
“那個，醫生，我想問一下，這肚子里的孩子，聽力和說話正常著呢吧？”馬秀娥問的是王德發最想問的問題。
“你看你這問題問的，孩子現在也就棗子大小，篩查結果是正常的，能不能聽見，會不會說話，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啊。但百分之八十是沒問題的。后期按時來做檢查。”
“好的，好的，謝謝你啊，醫生。那我們走了。”馬秀娥連聲道謝。
回去的路上，王德發知道檢查的結果后，高興的。哪怕就是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那這個比例也很高了啊。
“醫生讓每隔兩個月就去做檢查，是不是有點太……”馬秀娥也心疼那些錢，現在生個孩子，哪是生孩子啊，簡直就是生金疙瘩呢，她們那時候，哪有這樣的折騰啊，懷上了孩子，該干啥就干啥，到時間了，炕上一躺，接生婆就把孩子取出來了。
“做，就按醫生說的做檢查，隔兩個月做一次，懷胎十月，也就是五次，這次你花了多少？兩百多是吧？那也就是一千多塊錢。”王德發看著前面的路，賬算得一點都不含糊。
“對了，你就沒問一下醫生，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問了，醫生訓斥了我一頓。不給說。”馬秀娥無奈地說。
“為啥？他們肯定是已經看出來了，咋還就不能說呢。”
“你識字呢，我又不識字，醫生問我就沒看過墻上寫的標語。我說我沒見過。”
“啥標語？”
“叫什么嚴禁非法醫學鑒定胎兒性別。”
“哦，我知道了。”
隊里的巷子口第一家的墻背上，就寫著這句話，王德發知道。
以前啊，大家都想要兒子，家里沒男人不行，現在，也一樣，只要家里媳婦生孩子，都想要兒子。都想要兒子，不要女兒那怎么行啊。那時候醫療條件不行，要兒子也只能碰運氣，碰不到了，就一個接一個的生。王德發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現在條件好了，抽個血，醫生看一眼都知道是男是女了。
水仙做完檢查的事情，傳到了唐永生家，得知這件事之后，唐永生就安排去了趟王德發家，以來是把上次在唐家鬧出來的矛盾給熄滅一下，二來呢，王德發說給他女人的事，唐永生也想著早早給解決了，開春之后這房子就得抓緊時間修，房子修好，他兒子媳婦的事，也就能快快地解決。
其實，唐永生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之所以他能在王德發家那么鬧，完全是抓住了王德發的弱點，水仙肚子里的孩子。王德發在唐永生面前不止一次的表現出希望水仙能給王家生個孩子，注意是孩子，不是兒子。只要能生，就好，生兒子，一個又一個的生，總能生出來的。王德發越著急，唐永生在他跟前就更底氣十足。
母親子貴，唐永生也希望水仙這次能生出個兒子，那他姑娘在王家就徹底站住了腳了。
“我明天去看水仙，你去不去，她的檢查出來了，我想去問問咋樣。”唐永生問他女人。
“我不去，上次的事，我都嫌丟人。”郭娟說。
“我真想把你一錘，咋了？那還不是為了水仙啊。你不去我去。”
“明天去了你可長點心吧，再別喝酒了。”
“放心吧，我想，就是我要喝，估計王家都不給酒了，哈哈。”唐永生笑著說。
第二天，唐永生在村子里的商店里買了一條王德發經常抽的煙，將近一百，可是心疼壞了。也是個沒辦法的事情，畢竟要讓王德發幫他的忙呢。
王德發是已經過了記仇的年紀了，人一上了年齡，好多事情就是得過且過，不在乎了。唐永生在自己家里鬧出來的事，也沒少讓別當笑話看，他都無所謂，沒有必要斤斤計較。現在啥事都比不了水仙肚子里懷著王家的種重要。
“親家，上次喝了點酒，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唐永生進了王德發家的第一句話就是賠禮道歉。
“沒事，沒事，能理解呢。都是為了孩子啊。”王德發非常平淡地說。
“那就好，我看你喜歡抽這個牌子的煙，給你帶了一條。算是給你正式得賠禮道歉。”唐永生臉上堆著笑。
“你看你，這是干啥呢，破費啥嘛。”
兩個人聊著。要說王德發心里不介意唐永生在家里鬧事，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就是喝酒了，也少見誰家兩親家之間那么樣的鬧過。貴生拿鞭子抽老丈人的梗，都在鎮上傳遍了，王德發心里不在意，臉上也掛不住。
可這親家還得做，唐永生能主動來，至少也是個態度。
“水仙的檢查都還好吧？”
“都好著呢，醫生讓每兩月做一次檢查。”
“那，有沒有檢查出娃娃有啥毛病不？”唐永生把聲音壓低了一點。
“檢查結果說是百分之八十的準確率，娃娃好著呢。”
“那就好。”
王德發一直在等著唐永生說今天他來要說的正事，可就是等不到他張口說。
飯后兩個人坐著，王德發看唐永生有點別扭，就自己主動問了起來。
“親家，上次我讓你女人給你說的事，你考慮的咋樣啊？”
“啥事啊？”唐永生故意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
“就是給你借錢，開春修房的事。你家女人沒給你說嗎？”
“哦，這個事啊，說了，說了。我還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呢。”
“親家老哥啊，這事我女人說了之后，我真的是，真的是服你了。你說我上次那么鬧，你還能處處為我們家著想，我實在是慚愧啊。”
“都是親家，就不說那些客氣話了，我也相信，要不是真遇到個解決不了的問題，你也不會著急成那個樣子。”
“是這樣的，如果要是不影響你的支出的話，我想著，這錢你要借，我就借。就權當是你幫我提前付了我家果園的蘋果錢，我家那些果樹，現在也成熟了，產量上來了，果相也不錯，年年都交給你。”
“我這么做決定嘛，那肯定都是盤算好了，不影響家里的。那這事你要同意了，我就把這錢給你，你說的也有道理，就算是我把來年的蘋果錢提前給你預支了。”王德發依然非常平靜地說。
“行呢嘛，你這一萬塊錢到位，開春我肯定就能動工了，后面一大串的事情，也就好解決了。親家，這事，我得好好謝謝你啊！”
“親家老弟，不過有些話啊，我還是要和你說說。水仙現在懷著孩子，你也看到了，肚子慢慢也大了起來，這商店的事啊，還是等她把孩子生完，娃娃稍微大點了，再開。開商店，那也是要精力的，現在這個情況，是真開不了。”
“你說得對呢，現在這情況，水仙的第一要務就是安安心心地生孩子，我同意你，這開店的事，等娃娃生了以后再說。”
“那就行，你等等啊，我去信用社給你取錢，快得很。”
王德發從自己的柜子里取出一張單子，跟唐永生說了聲，就去鎮上信用社取錢去了。
唐永生在王德發家等著，水仙把廚房里的活收拾完之后，也坐下來陪著她爸。上次生拉硬拽的事情，也確實把水仙嚇著了，她長那么大，從來沒見過唐永生發那么大的火。
水仙不敢離她爸太近，貴生有怕自己的老丈人跟上次一樣，一直寸步不離。
唐永生用手語比劃著，給水仙賠不是，還安頓她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照顧好。生孩子是女娃的一個劫啊，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啊。
半個多鐘頭的時間，王德發就回來了。
“親家老弟，這錢我就給你，以后啊，有啥事，咱兩家呢，商量著來，再不要大動干戈了，和和氣氣的就沒啥問題解決不了。水仙你就放心，照顧的好呢。貴生這孩子也不錯呢，把他最好一只羊，拉出去跟人家換了一只奶羊，天天學著人家擠羊奶給水仙喝。”王德發說著，情緒就有點控制不住了。
“孩子都是好孩子啊，水仙，聽話，懂事，貴生，看著傻乎乎的，也知道心疼自己的媳婦。這就是命啊。”
唐永生被王德發的話，徹底擊潰了，兩個老男人，兩個親家，兩個父親，第一次在情感上有了共鳴。
“親家，你說的我都明白，明白。命就是命，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他們兩，認命也沒什么不好。我很慶幸，水仙能嫁到你們家，這是她的福分啊，老哥，啥話都不說了，只求你原諒我之前的無理取鬧。”
“不說這些了，今天你能來，什么事就都能解了。”
馬秀娥沒怎么參與兩個男人之間的事，她心里對王德發給唐永生一萬塊錢的事，耿耿于懷。但兩個人的聊天，馬秀娥停在耳朵里了，男人，確實不容易，尤其是王德發，兩個人能冰釋前嫌，算是給這個家的以后，開了個好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