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醫婆見林瓏不說話,于是輕聲問劉道:“十多年過去……殿下真的確信,這姑娘,就是公主嗎?”
劉不忍去拿懷中染了血的曲譜珍珠,也不忍再用別的方法確認令他心動的顏姑娘就是他的恕兒。因為確認一次,他的心就像被刺了一刀。他不想心如刀絞,不想再淚如泉涌。
無論是令他心動的顏姑娘重傷如此,還是他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妹妹重傷如此,左右,他都是痛苦萬分。可是痛上加痛,痛得讓他渾身麻木的,是他此生第一次的心動,竟給了相逢不識的恕兒。
顏姑娘,你是恕兒……恕兒,你也是顏姑娘……故人相逢不識,自從放你離去,我已是戀戀不舍。今日見你重傷如此,我的痛苦,更是煎熬百倍,疊成千層,萬劫不復!
既然已經痛到麻木,便在此時,再確認一次。
劉放下手中的瓷碗和銀勺,努力抑制著雙手的顫抖,輕緩地挽起恕兒左臂的衣袖,先是一條繞在手腕止血的白布,再是……雪白光滑的小臂。
劉忽覺心中一顫。
難道,你不是恕兒?難道,你只是好巧不巧地戴著一顆曲譜珍珠的墜子?
十四年過去,我已不記得當年凌飛劃傷你的那一劍,究竟是在你的左臂還是右臂。
劉又將恕兒的右臂從棉被下輕緩地拿了出來,慢慢挽起她的衣袖。又是一條繞在手腕止血的白布,再是……雪白光滑的小臂上,清晰可見
一道淺淺疤痕,劃過一顆小小的黑痣。疤痕雖淺,卻永不能消除。
劉眼眶氤氳,兒時的記憶奔涌而來
荷花池的小船上,他問她:“你的手臂還疼嗎?”
她將袖子挽了起來,給他看了一眼太醫的包扎,笑嘻嘻地說:“早就沒事了!太醫包扎時我看那傷口也不深,還劃過了我手臂上的那顆黑痣。不知道傷口好了,黑痣會不會也不見了。”
他幫她捋好袖子,沒好氣地說:“你以后不要跟人比武逞強了!”
十四年了。你的傷口留疤,黑痣猶在。
那道傷口是恕兒和凌飛比武時留下的。當年,林瓏、陸醫婆、阿杏、阿蝶,都見過那道傷,因其正好劃過恕兒手臂上的一顆小黑痣,所以她們都笑著安慰她說:“傷口愈合了,黑痣就會不見了!”
此時不敢高聲語的宮人通報道:“喬美人、凌美人到……”可是呆坐于榻前的眾人,根本沒有聽到。
林瓏回過神來,猛然站起,俯視劉。
劉不習慣被俯視的感覺,于是也緩緩站了起來。
不等劉站穩,林瓏忽然用盡全力,“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了劉的臉上。
劉腳下虛浮,頭暈目眩地跌倒在地,卻感受不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因為心中的痛楚仍在麻痹他的周身。
凌姿呆愣在原地,忽然不知所措。
喬也站在原地,冷眼俯視著平日里衣著整潔的夫君,此時卻衣衫襤褸,白衣染血,平日里高高在上、面若寒霜的夫君,此時臉上卻印了一個紅紅的掌印,赤足的足底,也血肉模糊。
林瓏一字一頓道:“劉,這一巴掌,十四年前,我便想打在你臉上。”
劉無力地站起,一行眼淚已從眼眶流下。
他搖搖晃晃、面無表情地走向殿門。凌姿攔路,伸手去拉劉的手臂,蹙眉道:“殿下,外面冷!你的腳……這樣會凍壞的!”
劉沉默地推開凌姿,雖然并沒有使多大力氣,但凌姿瘦小,又不會武藝,登時被劉推得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喬的面前。
劉頭也未回地離開了不夢閣。
喬冷笑著對凌姿道:“不自量力。”隨即也轉身離去。
凌姿坐在地上,委屈又好奇地朝榻邊看去。林瓏并未回頭看她,語氣卻不怒自威:“全都滾出去。”
劉回到永泰殿時,凌飛正好在殿中等他。此時見到殿下如此狼狽模樣,凌飛稍稍行了個禮,便匆忙問道:“殿下,那顏姑娘可還好?”
劉冰冷答道:“活著。”
凌飛舒了口氣,走近勸道:“殿下,顏姑娘有你親自去救,福大命大,一定沒事的。南郊戰場還在膠著,此時殿下應當振作一些。”又低頭看到劉的腳上仍未穿鞋,且凍得發紫,腳面上還有幾道細細血痕,于是揚聲喚宮人道:“來人,叫太醫來!”角落里站著的宮人正要跑出殿外,凌飛補充道:“給殿下拿雙鞋來!還有熱水、帕子!還有干凈的衣服!”
宮人應道:“是!”于是飛快跑走。
凌飛擔憂地看著十分反常的殿下,突然覺得他的左右臉頰并不是一個顏色,于是試探著問道:“殿下……可還好?”
劉搖頭,緩緩道:“一切,皆錯。”
凌飛不解:“到底發生了何事?”
劉抬頭,無助地看向凌飛:“她是恕兒。”
凌飛從未見過殿下如此痛徹心扉的表情。不,他見過一次,就是十四年前,小公主與殿下在宮外集市走散之后,小殿下親自挨家挨戶找了她三天三夜……小殿下病倒時,雙眼泛紅,就是這個表情。
凌飛睜大了眼睛,問道:“誰是恕兒?”
劉苦笑:“我妹妹,宋國公主劉恕。你忘了嗎?我叫她恕兒。”
凌飛道:“我當然記得公主的名字。可是……”
凌飛隨即恍然大悟,登時目瞪口呆。
劉微微點頭,卻覺頭重腳輕。他的語氣驟然平靜:“齊國女將,復國盟主夫人,蜀國西嶺主公,陳國首富,西嶺主公……將寶劍架在我脖子上的那個平梁商會頭籌,就是恕兒。”
凌飛張目結舌:“殿下確定……她……她真是公主?”
劉飄忽道:“凌飛,她就是恕兒,毫無疑問。她一直戴著我們當日在集市上給她買的那顆珍珠。她的手臂上,還有你當年不小心用木劍劃到她時,留下的傷疤。”
凌飛大惑:“可是……她既是宋國的公主,既是殿下同父異母的妹妹,怎么成了齊國女將?幫著復國盟軍打咱們?”
劉知道凌飛大概是驚訝得忘記了恕兒的真正身世,或是他壓根就沒在意也沒記住過恕兒的真實身世,于是解釋道:“她雖生在宋宮,但她身上,有一半齊國的血脈。至于另一半血脈,則并不一定是宋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