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恕兒被藥王山中清脆悅耳的黃鸝鳥鳴吵醒,頓覺靈臺清明,卻又立刻察覺到腹中空空如也,肚子咕嚕一叫,竟餓得心慌起來。她緩緩坐起,環視四周,見各類醫書與百草標本均整齊地陳列在墨竹架子上,當即認出了此處正是藥王山莊的百毒堂。
似乎是很多年前,又似乎近在昨日,她隨諸葛從容一起來過這里。
那時春盛,藥王山莊里的紫玉蘭古樹齊齊綻放。她在這百毒堂中第一次見到了衛王諸葛遁跡,第一次見到了蜀王烏邪,也第一次見到了藥王薛久命。
那晚,她被薛伊人踢下了一汪藥泉,梳洗過后,又在此觀看蜀王烏邪與諸葛從容比劍。她困得東倒西歪,卻仍強打著精神與諸葛從容攀到一株紫玉蘭樹上喝酒聊天。聊著聊著,不知何時,他們就靠著樹干睡著了……
此刻大夢初醒,恕兒正疑惑自己如何又回到了藥王山莊,百毒堂的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農夫打扮的男子,發髻凌亂,滿面灶灰,端著一碗略帶糊味的菜粥,闊步走了進來,卻不是宋王劉又是何人?
劉見恕兒不僅醒了,而且還坐了起來,當下心中大喜,立刻三步并作兩步,跪坐到恕兒面前,將一碗熱粥端給了她,說:“恕兒,你吃點粥,先不要說話,聽我來說。”
恕兒見劉難得喜形于色,遂捧著粥卻未喝,冷冷問道:“你在高興什么?難道你找到齊王和衛王的蹤跡了嗎?”
劉收斂了笑意,站起身來,匆匆將百毒堂的門掩上,又回到了恕兒身邊,溫言道:“你昨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且先一邊喝粥,一邊聽我慢慢給你解釋。”
恕兒垂下眼眸,看向手中木碗里盛的一團漿糊的菜粥,輕嘆了口氣,一勺一勺地喝了起來。
劉仔細端詳著恕兒,見她的臉色已稍有恢復,不似昨天那般慘白,于是欣然道:“恕兒,你有身孕了。”
恕兒正一口菜粥卡在喉嚨,只聽劉又說:“我已告訴薛掌門,這是我的孩子。”
原本如鯁在喉的那口菜粥,立即把恕兒給嗆著了。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根本說不出話。劉撫著她的背,一邊為她順氣,一邊放低了聲音,說:“恕兒,你別急,這其中是有緣由的。長話短說就是,我若不說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那薛久命大概會殺了你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當他知道你有了諸葛從容的孩子的時候,便鍥而不舍地套我的話,想讓我命令他殺了這孩子。明明是他想動手,卻要我背負這豬狗不如的罪責,真是十分古怪!權宜之下,我便一口咬定你腹中的孩子是我宋王劉的。我嚇唬他說,宋軍已將藥王山團團圍住,若他不能使你們母子平安,我就放火燒山。他這才不再與我商議悄悄謀害你腹中孩子的事情。”
恕兒漸漸停止了咳嗽,卻因劇烈的咳嗽而淚眼汪汪。此時一雙淚眼靜靜看著劉,劉不禁心中一蕩,仍輕撫著恕兒的背,柔聲道:“恕兒,為保你們母子平安,你且勉為其難地裝作這孩子是我的吧。”
恕兒愣了片刻,心中濃烈的喜悅與愁苦已經兩兩對峙,大戰一場。
從容,你在哪里?你知道嗎?我們有孩子了!可是……你還會不會回來給你的孩子取個名字?你還會不會見到你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喜悅與愁苦兩敗俱傷,恕兒重新一勺一勺地喝起了糊味甚重的菜粥,慢慢冷靜了下來
若真如劉所說,薛掌門為什么要殺我與從容的孩子?他與義父是至交好友,又和蜀王一樣稱從容為“賢侄”,如今從容生死不明,他怎能忍心去害從容的骨肉?
亦或是,薛掌門向來寵溺女兒,而那薛伊人早早便一心系在從容身上……她嫉妒我嫁給了從容,又嫉妒我懷了從容的孩子,所以才央求她爹去謀害我的孩子。
可是她以后找機會謀害我就好了,為什么要殺了從容的孩子?她若真心對待從容,在從容生死不明的時候,更應護著他的骨肉呀!
生死不明……生死不明?
難道……薛伊人明明白白地知道從容還活著?只有從容還活著,她才有理由去謀害他與其他女人的孩子!
恕兒端碗的手顫了一下,舀粥的小勺也停在了半空。
劉接過木碗,又拿過恕兒手中的木勺,苦笑道:“頭一次煮粥,不小心煮糊了。我知道這味道難以下咽,但我不放心藥王山的人下廚。你若實在吃不下去,就先等一會兒,我再去煮一鍋,應該就不會糊了。”
恕兒仍低垂著眼眸,一言不發地理了理方才的思緒,才抬頭看向正要起身去重新煮粥的劉,平靜問道:“你既然殺了我的夫君,為什么還要保住他的孩子?”
劉直視恕兒,坦然答道:“為了讓你原諒我。
恕兒,我雖是你的殺夫仇人,卻也成了你們孩子的救命恩人。
你不知道,昨夜我得知你有孕時,我心里其實是百感交集的。但是當我發現薛久命開始套我的話,引我下令謀害諸葛從容的孩子時……我心中便只剩下欣喜若狂!我想,我如此十惡不赦,卻竟能得到上天的眷顧,獲此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這個機會,我一定不能失去。
所以,如今在這個世上,最想保住你腹中孩子的人,就是我。
我是他的恩人,他也是我的恩人。”
恕兒歪頭看著劉,語氣不屑:“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救命恩人?會不會只是你在自說自話,給我編了個故事,給你自己找了個開脫?”
劉嘆道:“恕兒,我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你且在薛久命面前裝裝樣子,看他的態度,便知道了。昨夜我告訴他孩子是我的,一會兒等他來了,你與我演一場纏綿恩愛,初為人父人母的戲。他若面色平靜,毫無疑惑,甚至滿臉鄙夷,便證明他已經知道孩子是我的了,證明我沒有騙你。他若一臉驚訝,不知你我究竟在說些什么,又設法給你施針用藥,便證明我沒有告訴他孩子是我的,證明他確實要謀害諸葛從容的孩子。”
恕兒冷笑一聲,說:“如此甚好。”
劉道:“你問了我許多問題,我只問你一個問題。薛久命與諸葛父子無冤無仇,甚至交情深厚,你可知道他為什么要害諸葛從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