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有多少種吃法呢?
包子,餃子,饅頭,花卷兒。
蔥油餅,雞蛋餅,紅糖燒餅,搟面條。
雞蛋疙瘩湯,烙餅,紅糖發糕……
這段時間,楚河靠著婆婆對自己的愛,美滋滋一樣一樣嘗過來。時間才過了一星期,她臉都圓了一圈兒,個子仿佛也往上抽了抽。
更別提原先黑黢黢的面色,這會兒也變得不那么黑了,細細看去,眼中的神采是騙不了人的。
不過,楚河老覺得自己其實也不是非要吃這么多的,但是似乎是身體虧損,只有靠多吃多補充能量才能讓她補起來。
再說了,反正浪費的不是自己辛苦賺的糧食,可勁兒吃唄!
放開了吃!
村里媳婦嫂子們聊天兒,還半開玩笑半納悶的說道:“哎喲,秀花,還是你們家糧食養人,你看新媳婦進門兒才多久,這養的氣色多好。我瞅著是不是還長高了?”
趙秀花扯出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來,聲音飄渺的仿佛一縷魂魄:“可不是嗎?這段時間,她一個人就吃了幾十斤白面了。”
還有她的臘肉,雞蛋和紅糖……
缸里的腌酸菜都被翻出來跟肉丁一起炒……那個力大無窮的怪物,一頓飯就咸菜吃了十幾個白面饅頭!
但這話說出來,在場沒有一個人信的,大家伙兒嘻嘻哈哈的,紛紛說她夸張。
——看著是長高了點兒,但小丫頭今年才十六,不咋吃有的也能往上長。
另外,新媳婦兒進門兒這么久,身上沒穿過一件新的,來來回回那兩件從娘家帶過去的衣服,洗來揉去,破的地方也沒人補……
這是啥好日子呢?
大家伙兒也就開玩笑罷了,偏你趙秀花還臭不要臉瞎夸張,說什么吃十幾斤白面……
你要是這么好的婆婆,干啥不給兒媳婦補一下衣服呢?
哦,沒壓榨兒媳婦掙工分兒,倒也算是稀罕,可問題是,新媳婦兒在家里也閑不下來呀。
哪家不是屋子里一團事兒。
大伙兒壓根兒不信。
趙秀花心里苦啊。
此刻恰逢楚老太提著筐子走過,兩人對視一眼,不知為何,心中竟都明白了對方如今的日子。
趙秀花咬牙切齒,楚老太卻猛然松口氣。
那句話咋說的——看到你過的這么不好,我這邊兒就安全了。
“親家。”趙秀花語氣古怪的叫住她:
“虧得你養出小河這么個好女兒,這孩子我讓她回門兒她都不肯,說家里忙……你看要不啥時間,我讓小河回去跟你們敘敘舊。”
“都是一個村子的,哪能不見面兒呢,說出去好像我們刻薄人似的。”
楚老太滿心的歡暢瞬間消失無蹤,她甚至有點兒手足無措,這會兒再回想那瘟神的面貌,再想象一番對方重新回到老楚家的狀態……
當時就好險大籮筐砸過去!
不行!
既然嫁出去了,絕對不能叫她回來。
她也緩緩吐口氣:“秀花嫂子啊,一個村兒的,何必講這些客套吧。我主要還是擔心,我這女兒一個人在家可怎么辦呢?”
“那會兒我說讓她隨軍,你還非不讓呢。”
楚老太趕緊想辦法提醒——本來把這瘟神嫁出去也是想著隨軍,天高皇帝遠的,輕易回不來。
可誰知這趙秀花誠心不讓他們安生呢?
“我那也是擔心孩子……”趙秀花話說到一半兒突然反應過來——
對啊!
既然打不過,可以學老楚家,把人送走完事兒啊!
隨軍!
立刻叫她去找小三兒!
那里是部隊,有槍的,這瘟神但凡露出一點苗頭不對,肯定逃不了。
主要是再吃下去,家里僅剩的大米恐怕也逃不了厄運了。
再往后倒也餓不著,糙米紅薯還有好多呢,可是……
可這種純吃粗糧的日子不好過呀。
趙秀花立刻決定,回去就跟兩個兒子商量一下,立刻給小三寫信,然后把這瘟神送走。
有了盼頭,仿佛日子也不那么苦了,匆匆忙干了一上午的活兒,趙秀花推開大門,卻見家里的兩只老母雞橫尸在院,楚河正指揮著倆孩子燒水:“快!等會燙雞毛了。”
趙秀花眼前又是一片暈眩。
她捂住胸口,慌忙背轉過身,見到倆兒子也回來,二話不說揪住他們的胳膊:
“快!老大,你去給小三發電報,就說她媳婦兒隨軍!現在就去。”
“老二,快扶著媽!快跟你媳婦商量商量,勸勸你們三弟妹,不能兩地分居……”
兩個嫂子此時也擠進院門,看著那已經沉尸水盆的兩只雞,再想想娃娃們每天的一個雞蛋,不由悲從中來。
她們不由心想,這家里的那倆大老爺們兒,可太不中用了嗚嗚嗚……
這么快就隨軍?
楚河不樂意。
“我都想好了,這兩天把雞紅燒了,再配上幾碗白米飯,多香啊!”
趙秀花臉色已經開始猙獰了——白米飯!
地主家也沒有這個吃法的!
再不走,家里最后恐怕一個紅薯干都剩不下來。
可楚河壓根兒不看她的臉色,還惆悵的嘆了口氣:“再說了,說隨軍就隨軍,哪來的路費呢?”
你特么——
一家子人都要跳腳——
打人,再索要賠償,這不就是楚河的飯前項目嗎?
如今陸陸續續已經從家里撈了七百多塊錢了。
這會兒還說沒錢?!
你這是要把老家人最后一滴血汗錢都搜刮干凈啊!
趙秀花咬牙切齒:“我……再給你20!”
楚河抬起眼角輕飄飄掃了她一眼:“明天家里沒肉吃了,你們再要交贖金的話,得翻兩倍。”
20塊錢車票都不夠買的。
她可是勵志要把時歲豐給家里面的錢都撈回來呢——簡而言之,寄錢孝敬老人可以寄,但是錢被這么用,不行。
楚家倆大老爺們兒很識時務,一把揪住了親媽的袖子:“媽,讓弟妹去隨軍吧。”
語氣哽咽的好想哭出聲來。
真的。
銅皮鐵骨也再也經不起打了。
每天回家就仿佛坐牢,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還要時不時被暴打,夜里睡覺都不敢安穩……
這日子真沒法過了呀。
給錢就給錢吧,就當小三沒往家里寄過錢。
楚河心里卻自有一筆賬單。
時歲豐寄過來一千三四百塊錢,家里起了個青磚大瓦房,就花去400塊。
剩下1000,彩禮兩百,結婚當天給了50,楚河又要走725……
其實也算是差不多了。
但是,她就是想讓趙秀花明白,送走她也是不容易的。
這不——
“200塊。錢到手我就去部隊。”
這筆錢,趙秀花在咬牙之后迅速給了。
真的,他們一家老小被折磨的如今一分一秒都拖不下去了。
甚至楚河還沒走,她已經在村里宣揚自己是如何當一個好婆婆,如何主動送兒媳婦去隨軍的。
倒是大侄子和大侄女十分難過。
他們總共學手藝也才不到半個月,再天資聰穎,這又能學到什么呢?
學不到手藝,姑帶著他們還要浪費糧食,他們肯定就去不成部隊……這可怎么辦呢?
大侄子擦擦眼淚,跑去找正在收拾東西的楚河:“姑,我會在家學手藝的,你要說話算話,來帶我走。”
大侄女兒也眼淚巴巴的看著:“姑,我很快就學會做衣服了……”
這倒不是假話,做衣服又不是設計衣服,這年頭的衣服寬寬大大的,線條整齊,針腳平整,結實,這就算是做衣服了。
大侄女從小干力氣活,手上有勁兒,不管是劃線還是裁剪都很是穩當。
更別提當年她也是上過兩年學的,尺寸就把握的特別好,倘若楚河再多留一星期,菊花嬸手里的衣服他都要幫忙正式裁剪開工了。
但是……
小姑的婆婆都說了,明天一大早就去市里頭坐車,他們也拍電報講了。
肯定是等不及了。
楚河看著自己打包的一些零碎——除了那些肉啊,錢啊,這家還真沒什么打包的。
換洗衣服就那么兩身,還都是破破爛爛的,別的也沒了。
她丟開手:“我也在琢磨呢,是這回就把你們帶走,還是等你們練好手藝了再帶。”
她這么一說,大侄女反而擦擦眼淚:“不行,姑,我不能現在就去。我答應了菊花嬸以后兩年工資給她,總不能咱自己不學了,就不當回事兒。”
更何況,去了部隊,哪兒還能再找一個人教自己手藝呢?
姑父還不知道聽不聽姑父的話,可不能去白吃人家的糧食。
“菊花嬸兒做衣服又快又好,還會繡花打版,我一定要學會,到時候給姑做新衣服。”
繡花她是不指望學出什么來,但是打版,菊花嬸家饑荒之前祖上還做過服裝生意,說這門兒功夫是服裝行業里頂頂重要的一門,她一定要學會!
大丫都這么說,大蛋想了想:“姑,那我也留下。”
“不然大妹一個人在家,我怕奶把她賣了。”
“隊長家嬸嬸手藝真的好,我也一定要好好學,我想當國營飯店的大廚。”
想想,國營飯店的大廚在家給自己做飯,多美呀!
楚河瞬間便將搖擺不定的心扶穩了。
“那行,你們好好學,啥時候學成了,發電報給我,我肯定來接你們。”
說著從兜里摸出十張大團結,一人分了一半。
“給!這是你們以后給我干活兒的工資,我提前給你們!”
大侄子和大侄女手里捏著一把錢,心卻都定了下來。
——100塊呢。
姑要是以后不帶他們走,是姑賠錢了,肯定會帶的。
大隊長家就在村口,楚河頭一天去那里拿了介紹信,第二天凌晨三點鐘,趁著沒人就去山里扛起了她的幾個大布袋。
有魚有蝦有泥鰍有黃鱔,臘兔肉,風干兔肉,麻辣兔干……還有一堆兔皮。
另外還有熏腸,悶罐肉,豬油渣,豬肉干,熏肉,熏排骨……還有各種干野菜,各種菌菇干木耳野銀耳等。
除了沒帶主食,幾個大袋子被塞得滿滿當當,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楚河把它們集中系起來,直接用瘦小的肩膀扛了起來。
好家伙。
那布袋大的,怕不是有三百來斤,扛上后背直接看不到人影。
老遠瞧見,還以為袋自己會跑呢。
這回可沒有自行車,但楚河只要一想自己肩膀扛的都是吃的,汗都不帶出一滴的,風風火火靠著兩只腳就進了市區。
足足走了六個小時!
國營飯店就在眼前,楚河已經開始大喘氣了。
媽呀!
她可算知道自己的極限了,吃不好就是不行,沒力氣,走不動路。這連個車都沒有,怎么比上個末世還慘呢?
但仔細一琢磨吧,雖然交通不便,但吃的挺多——那還是這邊比較好。
三個大袋子卡在國營飯店的大門,她得側著身子過。
營業員白眼翻得快上天了,一邊兒呵斥著,一邊張大嘴心里琢磨著這三袋子裝的是什么。
直到楚河將三個袋子放在地上。
“砰!”
哪怕是輕輕的,重物落地也是不一樣,大家伙兒的表情就只剩震撼。
翻白眼的營業員也顧不上翻白眼了,仔細看看那個大袋子,再看看跟袋子差不多高的楚河,突然想了起來。
“你你你!你就是那個一頓吃20碗飯的姑娘。”
楚河點頭:“是我是我!我要趕火車,今天還有包子嗎?”
國營飯店的大廚也露出頭來,這會兒滿眼驚嘆:“有,40個,都要嗎?”
40個?
如今天熱,中午一頓,晚上一頓,明早再一頓,省著點兒也差不多了。
楚河點頭,趕緊又從兜里摸糧票副食本。
唉,地方糧票不能到外地去用,換全國糧票又太虧了,她只能就地消耗了。
好在家里的糧票,時歲豐上次帶她來吃飯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如今一頓包子下來,也算沒浪費。
40個巴掌大的肉包子掛在胸前,楚河可是一路狂奔才趕到火車站的,最后險險買上一張坐票……
媽呀!
人真多啊!
她帶著大麻袋一路橫沖直撞,除了在火車車廂門前卡了一會兒之外,也算是順利無阻了。
車廂里密密麻麻全是人,想帶著大袋子直接擠過去,根本不用想。
楚河一邊對照著自己的車票,一邊干脆抬起胳膊將大麻袋從大家伙頭頂舉過去,到了座位,趕緊又拍了拍椅背:
“這位大哥,這我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