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吃十幾顆豆子,陳長海這才戀戀不舍的放下蓋子。
扭頭又咂巴一下嘴,對大蛋說道:“對了,你還有啥做的好的,一塊我嘗嘗。”
——這可真是一個寶藏大蛋。
大蛋也高興。
——黃豆醬才值幾個錢啊?
這年頭,黃豆可比大米白面要便宜的多。更何況做醬又不需要放什么貴的東西。
至于其他還有沒有……
那可太多了!
廚房兩排大小壇子罐子缸呢!
大蛋挨個打開來:
“鍋巴,嘗嘗?”
陳長海拿手捏了一塊——
“酥脆,還挺有嚼頭……回味有點甜還很香,挺耐吃的啊這個。”
他驚奇地打量著手里的鍋巴:
“你這里頭填的啥?吃著跟一般賣的零食不一樣。”
大蛋實話實說:“麥麩,米糠。”
要不是他姑太挑嘴,這些材料也不至于被逼到這份上。
他倒是倒賣過一批這玩意兒給養豬場。
“但這東西剌嗓子啊,都是殼兒打碎的,能吃嗎?”
“能啊。”
大蛋信誓旦旦。
“先煮,煮的化了再打碎,跟別的料混合在一起……”
“我里頭有大米呢!”
可不嘛,一鍋大半都是糙米,就加那么兩把白米。
不是粗糧,哪來的嚼頭呢?
至于別的,那他肯定不能說——這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秘方。
陳長海眼神復雜,手里拿著鍋巴,不知該不該咬下去。
但轉瞬他又驚喜起來——
“這本錢多低呀,配剛才的黃豆,絕了!”
“大蛋啊,做多點,回頭搞不好你比大丫掙的還多呢。”
大蛋也驚喜極了。
他心想,他姑挑嘴對他的磨礪和能力的提升,那可太強了!
這城里人,果然是油水吃多了,挑著最便宜的兩樣贊來贊去。
陳長海放下壓力,又摸了一塊更大的鍋巴在手里慢慢的嚼,一邊還期盼的看著他:
“還有嗎?”
大蛋琢磨著哪樣最便宜,手里又掀開一個罐子——
“腌翠李。”
不是用糖腌的,而是用辣椒面兒和米粉等調料一起腌的。
李子的是附近的山上摘的。
由于太酸了,在樹上掛著,年年都沒人摘。
大蛋也不知道這玩意是咋吃,但是家里人多,看到能進嘴的不扒拉兩下,他不舒服。
就干脆全搞回來了。
本來琢磨著要不要用糖腌的,誰知那段時間姑老在喝加了冰糖的涼茶,糖都是高價糖,于是就不舍得了。
相比之下,辣椒面米粉什么的,那可比這便宜的多!
甜的不行,就咸的辣的,試唄!
他可能真有天分,如今這里頭擺著的這些小吃,全都是成功了的。
別說,一開始他們都不太想吃——酸李子用辣椒面配,這是什么搭配啊?
本地都只做蜜餞的。
只有姑信任他,勇敢嘗試,這一下子,家里頓頓都得端一點出來。
畢竟,吃多了牙酸呢。
別說吃多了牙酸,他光看一眼,再聽大蛋講一講,都覺得牙根有點軟。
但是……
“我嘗嘗。”
一顆李子被放進口中,先是果子的清香,隨后是外頭那層配料的刺激,最后牙齒咬下,又酸又清新的汁水迸濺而出,融合了外頭那一層配料。
在口腔中爆發格外難以形容的滋味。
——爽!
陳長海一邊吸溜著口水,一邊囑咐他這個也多備點。
大蛋點頭:“正是季節,樹上多著呢!”
大院里他朋友也多,回頭一毛錢一筐。要不了幾天就能把這片山頭霍霍光。
看他如此自信,陳長海的眼神復雜起來。
此刻,他意識到一個真相——
“這廚房平時都是你來收拾啊。”
大蛋點點頭,心滿意足的將蓋子重新蓋好。
“對呀,家里跟吃的有關的,都是我來負責。”
陳長海下意識問道:“那院子里的菜園……”
“我也負責。”
大蛋輕描淡寫:“只不過澆水是大家伙幫忙。”
陳長海的夢碎了。
但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好像這也挺正常。
畢竟,財神爺是真的兇啊,想象不出來她洗手做羹湯的樣子。
老實說只這么一聯想,就覺得是磨刀霍霍向豬羊。
西側屋房間里。
顧平偷偷從廚房過來,氣壓更加低沉。
“又輸了……”
他嘟嘟囔囔。
弟弟顧安倒是淡定:“沒事的哥,你也不是頭一回了,輸習慣就好。”
反正……
顧安心想,他哥不太甜的樣子,如今連云寶妮都比不過了。
輸給大蛋大丫,太正常了。
小軒倒是云淡風輕。
“沒事,人各有所長。”
他小小的個子說著最沉穩的話,此刻頗有教育學家的感覺。
“大丫在縫紉,大蛋在廚藝。”
“你們想要進步,就要多學,多發掘自己的亮點。”
“一時的輸不是輸。”
云寶妮聽得聚精會神,并很快贊同的點點頭——
“沒錯,顧平,你得動起來!”
“你看我,天天給小姨端飯倒茶送零食……我現在就知道以后要干啥!”
顧平瞪大眼睛:“你也知道?!”
“當然!”
云寶妮一抬頭:“以后我就給姑當保姆!”
“我就適合這個工作!”
顧平:……
他心里酸溜溜的:
“你別得意!大蛋以后還想給他姑當廚子呢!”
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想跟小姨在一起。
顧平埋頭瘋狂寫字——
既然暫時找不到,他文化課,就一定得強!
又一次迷失在自我認知的教育學家小軒:……
——說真的,你們腦殼是不是有病病?
楚河一直到5:30才到家。
劉家寶都已經學完新的課程,一溜煙兒跑回家了。
好在如今天長,5:30太陽還熱辣辣的,陳長海才得以盤桓至今。
見到財神爺,他當先便迎了上去。
“哎喲,楚河同志上班真辛苦了吧!來來來,我新得了兩條臘肉,特香,特意給你送過來了。”
楚河也挺熱情:
“真的呀!大蛋,把臘肉今晚燉了吧。”
又吩咐從屋里殷勤給他泡涼茶的寶妮:
“寶妮,快給叔叔也倒杯薄荷茶。”
想了想又囑咐一句。
“大老爺們兒,別放糖了,他肯定不愛甜的。”
云寶妮兒立刻大聲又歡快的應下了。
——不放糖的薄荷水,費的也就是墻根那里的一片葉子。
她舍得。
這年頭物資短缺,誰還有不吃糖的啊?
但是怎么說呢,來這兒一兩個小時了,可算有杯正經的水了。
知足了。
他剛吃鍋巴吃的一陣干渴,又吃李子吃的口水嘩啦,然后又嘗了些新東西,這會兒是真的口干舌燥啊。
但是呢,生意也談成了。
黃豆醬三毛錢一斤,他提供罐子。
脆李子1毛5一斤。
鍋巴如今是不稀罕,但是里頭放了大米,還放了油和鹽。
3毛5一斤。
這三樣可都是下酒神器啊!
但凡往工廠那邊一送,陳長海敢保證——
嘗過的,下回再喝一盅的時候,就沒有想不起來的!
大蛋迅速在心里算起了賬。
黃豆醬三毛一斤,他這有一大缸呢,最起碼能往外賣50斤。
15塊到手,拋出所有成本也能掙10塊。
李子一毛錢就能收一筐,一筐最起碼得有二三十斤。他這里只腌了20斤,但接下來還能源源不斷的做。
這20斤就能凈賺三塊錢了,而且還簡單,洗一洗拌一拌就行,不費工夫不費錢。
至于鍋巴……
這個是最費工夫的,但是用料便宜,3毛5一斤……
廚房里的一攤子,哪怕不算以后做的,就今天定了的這些,最起碼也有十七八塊了。
一個月好幾百呢!
大蛋呼吸都粗重了。
這會兒他也激動極了:
“姑,陳叔叔跟我談了筆生意,以后,我做的零嘴兒可以賣給他了,到時候錢都給姑。”
楚河點頭,對他這種思想非常欣賞。
“但是零嘴兒被賣出去了,可不能影響我這邊吃啊。”
“肯定不會!”
大蛋拍胸口保證:“不賣了也得讓姑吃好。”
陳長海在旁邊看的一愣一愣的。
這年頭,誰家不是可著先把錢掙到,再說進嘴的事兒啊。
這家可真不一般。
而大丫也拎著一件襯衫跑出來。
“姑,我也可以幫陳叔叔做衣服,到時候錢也給你。”
楚河點頭:
“那行,你好好做,等以后手藝好了漲價。”
倒也不必當著他的面就這么說吧。
但是他等了這么久,也有重要的事。
“楚河同志,那個車什么時候才能做出來?500一輛,我先訂20輛。”
楚河驚訝的看著他。
“你這么大方!”
這家伙可是在火車上一把紅豆都要賺個包袱錢的,之前說550的賣價,最后也只是說試試。
如今連價都不還了?
“說吧,往外賣多少錢一輛?”
要說跟別人做生意,陳長海肯定不會說這些事。
但是楚河這家子的腦回路,他算是看清了——又掙錢,但是對錢的概念好像又跟常人不一樣。
他們對于自己倒賣獲利,仿佛有種自然而然的接受度,仿佛從中賺錢才是理所當然。
不像有些賣家……
再說了,這東西肯定很快風靡起來,價格藏也藏不住。
陳長海便老老實實:
“不是我親自賣,有貨了,就找人從火車上帶過去。滬上和帝都,供貨都是800的價。”
當然到了那里,這些東西就成了進口的。
具體什么價格就不是他能參與的,搞不好,還能賣給更多的外國人換取外匯。
陳長海這么多年能發展起來,可不是靠自己單打獨斗。
楚河一琢磨:“行啊,材料到位,這邊做好了就通知你。”
材料費當然是要跟陳長海結算的,零件都在木匠那里放著呢,要不了幾天。
“那小車呢?”
楚河可沒忘記自己一個人都能做的那些小玩意兒。
小車也好賣呀。
“50塊錢一輛,有幾輛收幾輛。”
做生意,大的小的都要賺錢。
楚河滿意極了——就這么一算,一個月賺幾千塊錢簡直是輕輕松松,根本不耽誤她玩和上班。
“行啊。不過我最近對紅白小車不太喜歡了,我喜歡坦克——回頭做一輛看看能賣嗎?這個材料就要貴很多了。”
陳長海:!!!
坦克!!!
他整個人已然癲狂:
“做!做要多少我收多少,但是這個先不賣!”
等到紅白小車賺了一波錢之后再賣坦克。
有了紅白小車,就當然還想要坦克。
坦克也買到手,誰知道楚河同志還想不想再做個大卡車之類的呢?
都有倆了,不得再湊一個嗎?
陳長海連供銷社的搪瓷缸都要收集一套不同花紋的,他呀——
最懂有錢人了。
而此刻剛才挺起胸膛,自豪自己為家業做貢獻了的大蛋已經瞠目結舌。
幾個孩子們內心也揚起熊熊斗志。
——有本事的人,真的太能掙錢了。
顧平想想那天親手組裝車子的感覺,此刻也忍不住心頭火熱起來。
希望有一天,他也可以像姑一樣,自己就能做出一輛來。
楚河也開心極了——
“有錢了趕緊給我弄些吃的啥的,把我的地窖填滿!”
與此同時。
文娟也心滿意足的從護士長那里,磨到了每天陪同負責時歲豐的護士,一起過來學習換藥的工作。
畢竟,她是跟人換的工作,之前什么基礎都沒有。
在這邊學的實在有點慢。
好不容易見著關系戶積極一點,護士長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只是學習而已,真要是重要的事,也不會讓她動手。
病房中。
時歲豐睜開眼睛。
不一會兒,小推車的咕嚕嚕聲音便從門邊傳來。
負責他的護士直接推開房門,把推車放在床邊,一點點的準備著。
而她身后,原本應該學習的文娟,眼神卻并沒有定在護士的手上,反而興奮地看著時歲豐……
“文娟!”
一聲呵斥讓她回過神來。
文娟這才不耐煩地盯著護士:
“干嘛啊?嚇我一跳。”
護士臉色難看,這會兒沒好氣的看她一眼:
“跟你說了,拿紗布!拿紗布!”
“噢噢噢……”
文娟趕緊又在一通材料里亂翻,看得護士心中憋氣。
可病房還有病人呢,病人還是位領導……
只能忍下來。
好在紗布文娟是認得的,很快翻找出來遞了過去。
此刻,眼神又一次躍躍欲試地看著時歲豐。
見他已經醒過來,就甜蜜蜜的問道:
“時大哥,你還記得我嗎?”
時歲豐點頭:“記得。村長的女兒。”
話語里的冷淡任誰都聽得清楚。
那名正在配藥的護士撇撇嘴,也不指望她了。
文娟輕輕跺了跺腳:
“時大哥,你怎么這樣啊?我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她倒想說救命之恩呢,可那天是被楚河拉上來的……
不過,一個村兒的一起長大,也沒毛病啊!
時歲豐點點頭:
“抱歉,那是我記錯你的年齡了——今年三十幾了?”
既然是一起長大的,那年齡必定相仿。
他今年都30了。
配藥的護士“撲哧”一聲,實在憋不住了。
文娟臉上也熱辣辣的。
但是她如今也鍛煉出來了,此刻早已不是那個被楚河一驚嚇就哭著跑開的姑娘。
并還能擺出一張嗔怪又單純的臉色——
“時大哥,你怎么這樣啊!還拿人家的年齡取笑。”
時歲豐手臂瞬間繃緊。
紗布包著的胳膊上,估計汗毛都起來了。
他心想:倒還不如裝睡,反而能聽到許許多多的新知識,也不是這種怪里怪氣的語氣。
于是接著面無表情:
“抱歉,我以為你真的跟我同齡。”
文娟:……
這臭男人!!!
臉再好,也擋不住這張毒嘴!
但是,她可是有最堅定的心態的。
此刻忍了忍,還能笑出來:
“看你說的……時大哥,我哪有那么老。你有沒有發現我比以前漂亮許多?”
熱情大膽,又直接。
身旁換藥的護士:就……我就不存在是吧?
這一回,時歲豐真的認真看了看她。
——描的精致的眉毛,略微有些腫的大眼睛,不高不矮的鼻梁……
沒了。
護士長三令五申,無論如何不能摘口罩。一旦看見就扣錢,狠狠的扣!
文娟這么問,不管時歲豐是夸她還是不夸,她都有機會把口罩摘下來,給對方展示一下自己精心打扮過的模樣。
——平時怕扣錢,是因為要指著工資。
如今如果能冒著險讓時歲豐記住自己……她還在乎那點工資嗎?
都怪護士長,老女人!無理取鬧!
又沒有什么事,還非要大家把頭發綁起來塞到帽子里。
明明她長發放下來的時候,又清純又動人啊。
良久。
等到換藥護士把時歲豐胳膊上的繃帶都拆開,他這才認真回復:
“我不記得你以前什么樣子,但是看現在……你長得其實挺努力的。”
長得挺努力的?
換藥護士涂藥的棉簽一壓,他手臂上便是一陣微痛。
時歲豐低頭看著她,對方臉色漲紅,好艱難才憋住笑意。
“不好意思啊……”
換藥護士也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于是呵斥文娟:
“你不是來學習的嗎?老纏著病人干什么?好好看著。”
文娟又氣又尷尬。
被同事撞到了自己丟臉的樣子,她恨不得將面前的藥都掀了。
但硬是忍了下來。
好半天,口罩下的半張臉才扭曲出溫柔知心的樣子。
“時大哥,我懂你的意思,你是為了避嫌。”
“不過你這次受傷住院,我來當你的護士,小河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提起小河,時歲豐的眉頭舒緩許多。
他看著正在給自己重新纏繃帶的護士,再看看文娟,突然問道:
“我這傷口清理要用鹽水還是酒精?”
“當然是酒精啊!”
文娟脫口而出。
下一刻。
剛把繃帶打了個漂亮的結的護士,豁然站起!
不顧還有病人,便直接指著她的鼻子罵她:
“你都來半個月了,能不能用點心在工作上?我這里這么大一瓶碘伏,你看不到嗎?!”
“碘伏的顏色,跟酒精鹽水的顏色,你分不清嗎?”
“你長眼睛只為了盯著病人嗎?”
“你到底行不行?!”
文娟:……
她臉色陣紅陣白。
再一看罵人的護士,對方也厭惡地盯著她。
時歲豐淡定收回目光。
“抱歉,看來你不是我的護士。”
文娟哭哭啼啼被護士推著走了。
時歲豐卻忍不住想起之前的話題。
小河如果知道他受傷住院了,該不會生氣吧?
畢竟小河雖然心思不細膩,但還是心疼他的。臨走還讓大蛋給自己準備干糧呢。
這就是那種無聲的體貼,時歲豐很感動。
但下一刻,他心里又生出一抹擔憂來——
萬一生氣了,小孩子生氣,很難哄的。
這下,輪到他頭痛了。
完全沒有哄孩子的經驗,時歲豐只能絞盡腦汁的想一想,最近有什么新鮮吃食?
多買一些吧!
但是這次及時救下鄭教授,間接促使他們任務的完美完成,還有新成果的發明。
應該還會有獎金和補助。
以及前兩天才下發的文件,他們的津貼要大幅度上漲了。
算下來,下個月工資獎金補助在一起,應該可以拿到一百多塊。
算下來,是之前的兩倍了。
他以后,也能養一養小河了。
終于有了養家糊口的能力,時歲豐心想,一定要把錢票都給她!
想到這里,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又安然的吐了一口氣,順手摸過床頭特意讓人送來的書,認真看了起來。
工資漲了,人也要努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