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病危,消息被封鎖。但太子李溫怎會不知?他當即讓阿楸去把鄭顥帶入東宮。
鄭顥一進書房,就看見背對著自己,長身而立的太子,此時他再不是十多歲少年單薄模樣。
“拜見太子殿下......”
他話音未落,太子李溫身體隨著手中的劍一同轉過來,鄭顥并未閃開,甚至挺起胸膛,任他將劍尖抵在自己心口上。
“你答應過我不碰她!為什么?為什么她說懷了你的骨肉?!”
太子低吼著,手里的劍微微顫抖,卻發泄似的往前刺。鄭顥紋絲不動,他外面披著裘皮大氅,里面穿得并不多。這是他多年保持的習慣,再冷的天,動起手來也不會受衣袍限制。
劍,刺破了他的牙白云紋錦袍,鮮紅的血立刻在他胸前開出一朵綻放的花。
“為什么不躲!”他咬牙低吼道。
當他聽到宮里傳來父親、母親和妹妹的對話,簡直要被撕裂開來。先是恨父親那樣薄待母親,又恨妹妹不顧及自己恣意妄為,最后,他恨鄭顥占據了妹妹的心。
“太子殿下,您不信我,難道還不相信自己親妹妹嗎?她說這樣的話,分明就是被逼急了,才用來對抗的一時權宜。”
鄭顥表面的平靜,絲毫沒有妨礙他內心驚濤裂岸,甚至還帶著一絲絲甜蜜的驚喜:
她竟然說......有了我們的孩子......
多希望這是真的。
也許是看到他衣袍上的血,太子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他會流血,他也會死,就算重生他并不是不死之軀。
太子臉上漸漸褪了怒氣,慢慢收回了劍。其實他早知道,妹妹是情急之下才騙父親說有孕,可既然說的是他,難免要用他來泄自己心中之憤。
更確切的說,是惶恐,是父親被激怒之后,令他難以預料的惶恐。靜靜的等待上位是最好的辦法,他不希望節外生枝,就算是心愛的妹妹也不行。
“諒你也不敢。”
他說著將劍回鞘,往旁邊站著的阿楸一扔,阿楸接住劍,退了出去。他指指旁邊的椅子道:“坐吧,就不請你喝茶了。”
鄭顥行了一禮,坐了下去。
“賜婚圣旨已下,此事如何收場?”太子淡淡問道。
鄭顥不動聲色微微皺眉:本以為圣旨上的漏洞,是太子所為,沒想到......那么,不是萱兒,就是晁美人做的手腳。
“賜婚圣旨?公主就是為了抗旨,才甘心自毀名節?原是草民辜負公主一片赤誠,卻不能回報她萬一,實在慚愧。”鄭顥誠心誠意說到,仿佛對此事一無所知:
“草民還是那句話,求太子賜我立功機會,用一場勝仗,讓您在朝堂站穩腳跟。您現在要做的事不是聽天由命,而是讓大臣做好推您上位的準備。
好在馬公儒、齊元、元祿三人羽翼未豐,不足以對抗您對禁軍的控制,唯一要提防的是病中的圣上,不要被小人利用,做出對殿下不利的事情。”
他沒有提太子趁他被定為“妖人”之時,借馬公儒、齊元之手,將楊懷信、李長風邊緣化,用自己的人代替了他們。
這也是他只給他推薦文臣,不推薦武將的原因。
“前世......這一年除了南詔進犯,還發生了什么事?”這話太子曾問過他一次,現在有賜婚一事當前,他想再問一次。
“還有就是,您在王忠實和幾位宦官的擁立下登基,殺了反對您的王歸長、王茂長。現在他們都死了。”
鄭顥不能說,那年宦官之間的爭斗,夔王李滋差點代替了他,而王忠實為了以絕后患,在一場混戰中殺了他四個皇弟。
“你回去吧,若是想起什么,隨時可以過來見我。萬壽的事,我會盡量替你拖著,立功機會,那就要看老天給不給你這個機會。”
在未接到邊境軍報之前,太子不想給他任何承諾。
鄭顥剛走出太極宮,就聽到“嘚吧嘚吧”一陣馬蹄聲,抬頭望去,一人兩馬遠遠奔了過來,那不是驛使,是邊軍信使。
他緊緊盯著那信使,只見他到了太極宮前并未下馬,驗了身份,丟下一匹馬便騎著馬往里奔去。
來了!
不是緊急軍情,不可能騎馬入宮。
他沒有回自己大通坊的宅子,那里離皇宮太遠了。鄭顥向不遠處的阿硯招招手,一輛小馬車走了過來。
“送我回夫人府上,你回去做準備,說不定很快就要出發了,可惜黃巢還沒到。”
阿硯回頭笑道:“早就準備好了,東巡的二十四人,加上莊上抽出來二十六人,隨從五十人,另加上您和崔公子。那些金銀,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阿賢、阿容手上。”
鄭顥從沙洲回來,帶著墨、硯、賢、哲四位侍從,回了京城,又從家中挑了寬、容二人重點培養。阿寬因落入圈套,抱著敵人一同燒死,少了一人。
阿賢、阿容主要在城外莊上訓練家丁,他們最早“黑吃黑”的財寶,也都藏在莊上。到了確定要打南詔,鄭顥便派他二人,帶領二十家丁,以象牙、寶石、糧食、私鹽商人身份,在東、西川一帶活動,主要是打探消息、建立他們的關系網。
這事他只跟公主提過一次,并沒有對大家說,只因那時他們并不知他重生。
公主對打仗的了解,只限于她親歷的這幾次叛亂,當然也不能給他更多的指點。只告訴他,前世南詔蠻軍先后攻陷的城池,和他們進攻的路線。
雖然他們的準備算不得充分,但也算是提前長了一對觸角,讓他們略微心中有數。
邊軍信使送來的,正是西川軍情。
“傳蔣、杜、夏侯三位相公、蕭詹士、六部尚書,到延英殿議事。樞密院,左、右軍中尉,羽林軍、金吾軍左、右將軍,也都到延英殿共議。”
急急匆匆出宮傳諭令的內侍一走,太子也驅車前往延英殿。他的心里堵得慌:
我那未卜先知的師傅再一次說對了,去年幾處軍亂,他說得分毫不差,今年的蠻軍入侵,他又說得分分明明。
好啊!
他說他前世死在這一年,再不知身后事,誰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