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昭帝昏迷了整整三日,太醫束手無策,朝中也亂成一團。
主張追擊厲王者不少,想要趁機鏟除異己牽連謝家之人更是無數,而其中叫囂殺了謝于歸的更多,要不是太后強撐著的身體出面鎮壓,又有宣王從旁相助。
季林領著禁軍鎮守京城,局面早就控制不住。
翁家之中,不僅翁繼新父子在,就連其他幾個與翁家交好之人也都在。
“父親,這可是難得的機會,陛下對咱們忌憚已久,先前就因為清寧的事情遷怒我們,后來更因駱家的事情卸了您官職,如今倒不如趁機……”
翁家老大朝著脖子上一抹,眼底滿是狠色。
“韓家當年能趁機造反奪了皇權,咱們為什么就不能?”
其他人都被他說的蠢蠢欲動,以前是有厲王在軍中鎮壓,昭帝又握著朝權。
二人關系詭秘讓人不敢擅動,可如今厲王謀逆叛逃,昭帝又昏迷不醒,京中正是大亂的時候。
若能趁此奪權……
“我覺得不可。”
顧延坐在一旁開口。
翁家人扭頭看著他時都是露出不屑,翁家老大更是呵斥:“你懂什么,不知道就閉嘴!”
顧延被罵的握緊拳心,深吸口氣:“岳父,我知道您想做什么,可是奪權之事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當年韓家能夠奪權,是因為慶帝準備了足足數年,深得到時皇帝寵信又握著兵權,且他行事之時宮中有人與他里應外合,而李家又出了內賊,才能讓得韓家長驅直入占了宮廷。”
“可翁家和諸位手上有什么?”
他抬眼看著其他人,
“陛下打壓諸位已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諸位手中別說是府兵,恐怕就是看家護院身邊服侍的人全部聚集起來,也湊不足千數。”
“就算你們這些年真的暗中還留了后手,可眼下京中戒嚴,怕是你們那些人也根本就進不了皇城。”
“沒有那些人,就眼下諸位府里這么一點兒人手,還都是散兵游勇未曾上過戰場見過血的,怕是連禁軍的防衛都過不去,你們覺得你們如今的情況有什么能跟韓家相比?”
那些人都是被顧延這直白的話說的難堪,翁家老大氣惱之下就想呵斥,卻被翁繼新攔著。
翁繼新看著顧延沉聲道:“你繼續說。”
顧延深吸口氣開口說道:“諸位當該知道厲王跟陛下之間的關系,陛下這么多年不可能沒有防備著厲王出手,也不可能沒有防著這般意外的情況。”
“陛下才昏迷三日而已,京中看似混亂,可亂的不過是表面而已,你們見到有誰在這個關口冒頭的?”
“朝中有吳相他們盯著,宮中有太后鎮壓,皇宮大內有季林守著,京城四門有魏隆和四營的人壓著,就連賢妃娘娘也未曾傳訊族中,你們這個時候貿然動手那就是送上去的活靶子。”
“萬一陛下醒了,第一個清算的就是你們!”
翁繼新聽著顧延的話遲疑:“可陛下醒不過來……”
“醒不過來也還有皇后和皇子!”
顧延看著翁繼新,“祖父別忘了,陛下是有皇子的,只要季林他們效忠皇室,自然能輔佐幼帝登基,況且還有厲王在外,眼下局勢到底如何誰也說不清楚。”
“一旦厲王反了,京中未必能安,你們這個時候去奪權,就算真被你們僥幸得手,將來面對厲王討伐,你們能扛得住嗎?”
在場幾人聽著顧延的話后,臉色都是猶豫起來,而原本被翁家老大說的蠢蠢欲動的那幾人也都是瞬間歇了火。
“與其這個時候冒頭,不如再等等。”
顧延正色道,“陛下雖然打壓你們幾家,卻也未曾趕盡殺絕,若是這個時候你們安分守己,甚至幫著陛下平復京中亂局穩住朝堂,待陛下醒來自然會記得你們。”
“就算退一萬步,陛下真醒不過來,你們也能輔佐幼帝登基。”
弱主出權臣,幾家未必就沒有機會再得先前顯赫。
翁繼新自然是聽懂了顧延話中的意思,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與其冒險去做什么奪權的事情,賠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倒不如像是顧延說的再等上一等。
就在這時,外間有人快步進來,朝著翁繼新道:“老爺,宮中有消息傳來,陛下醒了。”
翁繼新猛的起身:“醒了?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半個時辰前,說太醫原本都以為陛下沒救了,可誰知道陛下突然就醒了,而且瞧著體內的毒也像是解了。”
翁繼新聞言臉色微白,而在場其他人也都是滿心后怕。
昭帝居然醒了。
還好他們沒有亂來,也還好他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否則這要是一腦袋撞上去非得撞的頭破血流不可。
顧延在旁松了口氣,還好他勸住了,要不然麻煩就大了。
昭帝醒來的十分突然,就跟他昏迷一樣,就在太醫都覺得束手無策只能等死時,他就那么突然的睜開了眼。
太醫圍著他團團轉了許久,才到了屏風之外太后跟前。
“陳太醫,陛下怎么樣了?”
太后本就生著病,先前因為謝于歸的事情病情好轉,后來得知謝于歸和韓恕謀逆時,就連魏嬤嬤都怕她扛不住,可誰想到她居然扛了下來不說,還在昭帝昏迷這段時間一直守著宮中。
陳太醫回道:“回太后娘娘,微臣方才已經替陛下看過了,他體內的毒已經解了。”
“不是說配不出來解藥?”太后神情驚訝。
陳太醫垂著頭苦笑:“是微臣等人醫術不精。”
“陛下體內七蟲七花散經人重新調配之后,早就跟以前的毒性不同,而且陛下恐怕在中毒之前早就已經提前用過解藥了。”
“只是那解藥被故意減弱了一些,再加之那毒藥之中又混雜了別的東西壓制住了解藥藥性,這才導致微臣等人一直以為陛下昏迷不醒的原因是那七蟲七花散的毒。”
可實際上,昭帝體內不過是中了別的罷了。
陳太醫他們隱約聽說,那謝家小姐手里的毒是汪鑫陽給的。
汪家本就是醫道世家,汪鑫陽更是其中翹楚,他走的路子跟他們這些正統學醫規規矩矩的醫者不同,喜歡劍走偏鋒。
如果真的是汪鑫陽在藥中動了手腳,遮掩了昭帝體內真實情況,也難怪先前他們半點都沒看出來。
太后看著陳太醫:“你的意思是,陛下中毒之前早就服過解藥?”
陳太醫點點頭:“對。”
“那陛下現在……”
“陛下已經沒事了,人已經清醒過來,只是還有些虛弱,好好養上幾日就沒大礙了。”
陳太醫退下去后,魏嬤嬤才扶著太后到了昭帝床前,就見昭帝斜靠在枕頭上時神色懨懨。
馮喚守在一旁,見太后進來連忙行禮。
“太后娘娘。”
“你們先下去。”
太后讓他們都退下后,這才看著昭帝:“陳太醫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昭帝緊抿著嘴唇。
太后低嘆:“晏晏從來就沒想過要害你,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
“哀家不明白,你們姐弟在冷宮扶持多年,一起患難與共歷經生死,多少難關都闖過來了,你姐姐也從未想過要奪你的權,你為什么突然就容不下她了?”
昭帝垂著眼手心微顫,半晌才聲音沙啞:“母后,父皇是怎么走的?”
太后神情微怔。
昭帝抓著床邊:“那天我就在大殿里。”
太后一直想不明白,昭帝姐弟感情甚篤,李雁初也從未有過奪權的心思,甚至他們他們之間更無嫌隙,可昭帝怎么會突然就對他姐姐生了猜忌。
她聽到昭帝的話后,神色恍然,陡然間就明白了什么。
“你是因為你父皇?”太后問道。
昭帝聲音泛啞:“父皇說,韓恕權勢太重已經威脅皇權,說他會是下一個慶帝,阿姐向來冷情本該早就除了他,可她卻處處護他甚至將手中權力移交,讓韓恕日益成為禍害。”
“父皇容不下韓恕坐大想要殺他,可阿姐不允,她為了護著韓恕不惜逼死父皇……”
太后不敢置信的看著昭帝:“他這么說,你就信了?”
“我……”昭帝抿唇。
太后簡直難以置信,她不愿提及先帝是不想人死之后還提及舊事傷情,可她沒想到先帝走前居然還這般誆騙昭帝,她冷笑了聲說道:
“你父皇的確是你阿姐逼死的,可你知道你阿姐為什么會突然朝你父皇下手?那是因為你父皇想要換了你這個太子,想要讓旁人來繼承皇位!”
“你父皇為報韓家奪權之仇,大肆殺戮韓家舊臣,凡與當年慶帝謀逆有關之人無論對錯是否悔改皆是滅殺,李家皇權不穩,朝堂動蕩不安。”
“當時你阿姐本沒想要你父皇性命,只想逼他傳位于你,是他早就積怨已久又怨憤你阿姐逼迫,對你們姐弟生了殺意,你阿姐不得已反擊才要了他的命!”
“不可能……”
昭帝臉色慘白,“我是父皇親子,他就我這么一個兒子,他怎么會傳位旁人?”
“怎么不可能?”
太后冷聲道,“你父皇當年曾是儲君,突逢大變淪落冷宮被人欺辱,好不容易奪回皇權登基為帝,可無論是朝中還是宮中,人人都以你們姐弟為先,開口便是長公主便是太子。”
“你年少聰慧早早便知世事,你阿姐更是帝王將才。”
“朝中凡有決策必是出自你們二人之手,就連你父皇想做什么下旨之前,吳相等人都得先去問過你阿姐方才答應。”
太后語速不快,可每一句都直刺向昭帝心里,
“你父皇是什么性子你該很清楚,當年冷宮之中那般困苦之時他都日日不甘滿心權勢地位,等回了皇位之上又怎么甘心被你們壓在頭上。”
“你是他獨子,可李家卻并非只有你這么一個血脈。”
“只要將你們姐弟尋個借口壓下去,他就有大把的機會能夠再生一個兒子,一個沒有你阿姐幫扶,懂得看他眼色不會騎在他頭上,不會讓他覺得受到輕視挑釁的兒子!”
先帝入冷宮時年歲并不大,從冷宮出來時也還不到四十。
四十歲的皇帝,想要再生一個兒子并不是難事,更何況那時候先帝對李雁初姐弟生忌,早已暗中寵幸女子且也已經有人懷有身孕,就連太醫也診出那是男胎。
沒了李頡,他還有別的兒子,就算真生不出來,先帝也寧肯過繼別的李家血脈要一個乖巧的傀儡,而不是像是李頡這般讓他覺得拿捏不住的兒子。
昭帝只覺得過往認知全被掀翻,臉色僅剩不多的血色也一點點消散,抓著床沿的手忍不住發抖。
太后說道:
“當年你父皇死后,他留下的那個龍種你阿姐不忍要他性命,便將他養在宣王府中,取名李奕,充作宣王庶孫,是安陽最小的弟弟。”
“她母親韋氏道號靜玉法師,如今在水月庵中吃齋念佛,由人看管。”
“你若是不信哀家所言,大可親自去問宣王,也可以去水月庵中見韋氏跟她對峙。”
太后好像說累了,見昭帝慘白著臉的模樣,忍不住深吸口氣,“當年你父皇因為權勢容不下你們姐弟,我本想著你跟他不同,可沒想到連你也是如此。”
“哀家不知道你是怎么說服自己對你阿姐下手,可是或許連你自己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為著你父皇的那些話對才你阿姐生忌,還是皇權之下忘了骨肉親情。”
她說完之后像是卸了力道,急咳出聲。
昭帝一急:“母后……”
太后揮開他的手,“如今你已經醒來,這里也用不著哀家了。”她靜靜看著昭帝,“皇帝,孤家寡人不是那么好當的,哀家希望你記著。”
“你阿姐就算對不起天下人,可她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
她說完便直接起身,旁邊魏嬤嬤連忙扶著她。
沒等昭帝開口,太后就一邊低聲咳嗽著,一邊讓魏嬤嬤扶著她離開,不愿再多看昭帝一眼。
馮喚進來時,就見昭帝委頓在床上,紅著眼。
“陛下…”
馮喚低聲道,“吳相他們聽聞您醒了,在外求見。”
昭帝唇色蒼白,眨眨眼壓下眼中澀意:“讓他們進來。”
他頓了頓,
“去召宣王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