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回到后臺,第一時間洗了青面虎的臉譜,下一場她要演的是老生《空城計》諸葛亮,她是給戲里一位唱老生的張老板做替身。
說起來,金制片這部戲是有很大野心的,他表達了很多梨園行的丑惡,卻最終要表達的是梨園人的義氣!金制片畢竟也是出身這個行業,他曾經有多熱愛,后來就有多痛恨這個行業。不然,也不會隔了快二十年,才第一次把大武生搬上屏幕。他還是想要打破“‘女表’子無情,戲子無義”的這句俗語。
這些日子,葉瀾是問金小青要了全劇的劇本,她不得不說,金制片在這劇里也投放了自己的影子,她甚至覺得,金制片在說,其實不管對哪個時代,對各行各業來說,自保,原本就已經很艱難了。
這部戲,對金制片來說,其實也是開始回首從前,開始與自己和解之作了。所以戲臺上的戲非常多,他也希望觀眾真的領略京劇之美。
所以,葉瀾能讓他慢慢的把重要的戲交給自己,其實也沒那么容易。從劉利華起,她一次次的證明了自己,金制片才把《空城計》交給她。
葉瀾慢慢的穿上胖襖,再套上諸葛亮的八卦衣,手拿著羽扇,自己在那兒輕輕的扇著風。
小胖要上前,被江寧攔住了,江寧還有別的戲,讓小胖留在這兒,但別讓人打擾葉瀾,自己就趕緊去了B組那邊。當然,也沒忘記讓小胖給他錄下葉瀾的這版《空城計》。
葉瀾此時其實在沉下心,培養著內心的情緒。腦子里不斷的閃現著自己看過的人物小傳,讓她幫著老爺子唱這段,每一段戲,其實對劇情都是有推動作用的,所以,每一段戲,放在這兒,都是有用意的。
王湛老師在戲里演的是一位唱老生的張老板,張老板唱這段《空城計》,已經是這部連續劇的最后了。張老板年輕時曾經也是一身傲氣,更像是鏡像的江寧,只不過,曾經他傲氣的他,最終認命,低頭成為他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
于是再看到江寧扮演的角色崛起時,他情緒是復雜的。最初的防備;中間的打壓;當然,這位老先生最終還是選擇保護了江寧。江寧不愿給侵略者演戲,可是逃走很難。于是老頭說是為江寧墊場,但是江寧實際已經離開了。
葉瀾畫了一個老妝,她把自己進入張老板的思緒里,那天,老先生應該也和她一樣,慢慢悠悠的在后臺畫了妝,自己拿著茶壺慢慢的轉著圈,還輕輕哼著小調,他不是在醞釀自己上臺的情緒,此時,他整個人應該都是松馳的,這么多年,他終于做了一件他真的想做的,他該做的事。
前頭鑼鼓響,葉瀾抬頭,慢慢清了一下嗓,雙手扶了一下自己方巾帽,理理自己的長袍,踱著方步,慢慢上臺。昂首挺胸,悠然自得。
《空城計》諸葛亮開場就是站在城墻上的,兩位童子一左一右的站著,兩老門人盤膝坐在城門口上,舞臺有點蕭瑟,葉瀾輕輕的吟唱起來:“我本是臥龍崗上散漫人……”
她沒唱劇本里原本的那段膾炙人口的‘我在城樓上觀風景’而是和金制片商量,爭取著改成了這段諸葛亮憶往夕,她唱道‘漢諸葛怎么比得前輩的先生,閑無事在敵樓,我亮一亮琴音!’低頭輕撫古琴,自己哈哈大笑!那大笑,充滿釋然與豪放,重重的一拍琴,抬起頭,最后唱道,‘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最后,這一句,真是滿滿的遺憾,卻也滿滿的釋然。真是唱得韻味十足,這還是這幾天第一次在這臺上唱起了文戲,下面的觀眾們真聽得懂的真不多,不過是專業的群演,都是認真的在聽。他們不懂葉瀾唱了什么,這會又沒有字幕,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內心好像有點什么被觸動了。
“正經的余派!”丁大師笑了,眼睛瞇了一下,想想,“那誰不是說自己也是余派嗎?你覺得我們瀾瀾怎么樣?”
徐淑笑了,拿了杯子自己慢慢的飲了口茶,抬頭看著孫女,滿臉的自傲。
下面天奇舉著平衡器,鏡頭對準著城墻上的諸葛亮,他再一次恍惚,這是他們的老大?他又有種,‘妖怪,快把我老大吐出來’的沖動。
一共觀看的,還有金制片和演張老板的那位金牌配角王湛老師。他們站在一塊,抱胸看著監視器。原本是要讓老先生自己上的。老先生也算是懂點京劇,雖說不算是票友,但‘我在城樓上觀風景’這段還是學得會的。老先生自己練習了很久,自覺已經唱得不錯了,結果金制片跑來跟他說,給他找了替身。
王湛那時是有點不開心,他是真正的戲骨,就算這戲他是打包價,但真按出演的時間來說,他的價格比江寧貴多了,他能配上這個價錢,是多少年,一幀幀的戲摳出來的。所以哪怕是他不會京劇,這一段他也是一直在家練習‘我正在城樓上觀風景’,結果他都覺得自己練熟了,您突然說找替身,替身唱得再好,其實情緒和原本的演員怎么相同。這可是重場戲!
況且都在一個組里,葉瀾和江寧鬧緋聞,又和金家父子關系密切,他不禁真的覺得金制片是不是故意想捧自己家的孩子出道,還暗示金制片這么慣孩子太過份了。
金制片對老爺子還是很敬重的,所以老爺子這么說了,金制片也不在意,對這位也是極其的溫和的。他沒說葉瀾是她師妹;也沒說葉瀾的出身,只說,讓孩子試試,回頭不成了,再重來。
老爺子總得給金制片點面子,也是圈里舉足輕重的人,此時,金制片真的就是用十多年圈內口碑按奈住了老爺子的暴脾氣。耐著性子背著手站在導演的背后冷冷的看著。
剛剛葉瀾一開口,老爺子怔住了,這是什么?這不怪王湛老爺子,因為他真的不是戲迷,因為不是戲迷,一個對《空誠計》也許就只知道‘我站在城樓上觀風景’這一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