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姑見人走了,趕緊擦擦臉上的雨水,命人關了門,急忙起身。她是想就這么跪著,但真跪幾個時辰,讓小姐知道了又是麻煩事。
至于她們院子里的下人,不會有人亂說。她就沒見過小姐身邊的人有敢亂說的,除非是嫌死的不夠離奇。
入夜,風雨未停,馬蹄聲漸漸近了,疾馳的馬群濺起一片片泥濘。
項家莊子上燈火通亮了一刻鐘,又逐次熄滅,只聚集到男主人的院落中。
項逐元洗漱出來,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紙張,嘴角溢出一抹笑。
項逐元伸出手,長發散著,穿著單薄,帶著幾分懶散和難得的放松。
善奇見狀,急忙開口:“下人說是焦耳姑娘送來的。”
項逐元不必他說、也不必拿起來,走到這里已經聞到了混合了她身上香氣的味道,她可能長期搗鼓一些東西,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香,她用的東西,珍視過的器具,包括他府里的書房,好像都貪婪的沾染了她的氣息,放置幾天都不消散。
項逐元拿起,剛剛洗過因為長期在雨中奔忙有些褶皺的手,依然有力的捏著紙張,他打開,上面赫然是一只粉雕玉琢的左耳,耳朵上綴著一串耳墜,從唇中一直拖曳到紙尾,旖旖旎旎、勾勾纏纏,像她粘人的性子,怎么都不夠干脆一樣。
項逐元一天的奔勞因為這張畫,姿態更放松了幾分,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閑散的依靠著扶手,可這條又與她昨天戴的不同,更繁瑣、也更精致漂亮。
項逐元苦笑,看著那些搞不明白的線,好像看到那晚她露出頭時,與她發絲一起垂落的耳線……同樣的托托拽拽,不能好好戴在耳朵上一樣。
項逐元伸出手,手指輕輕在細小的耳朵上刮了一下,他反復研磨許久……項逐元才鎮定的看眼手指,手指上沒有任何掉色,但也摸出了是什么顏料,頓時哭笑不得,怪不得處理的這么好,完全照著她自己畫的。
善奇見世子笑,也趕緊跟著笑:“七小姐好眼光,柳小姐見了肯定喜歡定夸七小姐心靈手巧。”
項逐元沒有說話,目光還停留在畫紙上。
善奇見狀,閉了嘴,退出去。
項逐元把玩過每一個細節,才將畫壓在了寢房的枕頭下……
莫云翳撐著傘站在山下,大雨順著傘面打下,成片成霧,他卻渾然不覺,明明睡下又忍不住起來站在這里,手里拿著早已沒用,只能當借口的冰潤膏,他想去看看她。
這可能是為數不多的機會。莫云翳冷靜的發現,如果他不能與她訂婚,未來的日子他沒有機會再見到她!這讓他像被壓死在井底的青蛙掙扎無望到恐懼!
他抱過的人!依賴過他的奴!為什么不能嫁給他!莫云翳捏緊手里的玉盒!
他貿然的去了!對心慈來說算什么!
莫云翳皺著沒,隱隱約約聽到什么聲音,皺眉,收了傘,隱入旁邊的大樹后。
陶子媚穿著輕便的蓑衣,打著傘,提著斷臂燭燈,似乎在尋找什么,與丫鬟從遠處走來,還能聽到女子焦急的聲音:“你確定跑到這里來了?”
詩正點點頭:“可小姐……天太黑了,我們回去吧。”
陶子媚的聲音透著焦急:“它那么小,狂風暴雨的它肯定害怕,趕緊找找吧……”
“奴婢罪該萬死,忘了關籠子才……”詩正愧疚的帶著哭音。
陶子媚安撫的回頭:“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腳步卻沒有停。
詩正急忙追上:“小姐,奴婢找吧,這里好黑,萬一有危險——”
“這里是莫家莊子上,沒有危險。”語氣堅定信任,不參雜任何諂媚。
莫云翳在雨幕中看著暴雨沖刷的山:她再做什么?
兩人聲音越來越清晰。
莫云翳隱在大樹后,滿腦子都是如果他現在過去能不能像上次一樣幸運看到她。現在局面他遇到的多了,已經不分析是真巧合還是別人故意安排。
陶子媚微微蹙眉,不是這里嗎?她讓詩正旁敲側擊過,莫世子過來了沒錯,可她已經在這里繞了一整圈,根本沒有看到莫世子的影子,難道她來晚了?
陶子媚有些急,更多的是挫敗,容度已經出現在莊子上,說明他們隨時可能發生意外,她不知道能不能阻止這個悲劇,可如果莫云翳受傷了不能出現在的河堤上,或者發生了什么,是不是就意味著莫世子能避免那次以外,以后他們有莫國公府做依仗,不至于在后來的爭儲中胡亂站位,落得那樣的下場:“兔兔……兔兔……”她要再找找,她不信沒有機會。
莫云翳不動,手里的盒子被他捏的躁動不安,去還是不去。
陶子媚冒著雨又找了兩圈,手里的傘被雨打的幾乎撐不住,她狼狽的從半山腰上下來,不禁有幾分凄涼,還是遇不到嗎?
陶子媚停下來,目光望著黑漆漆的山林,心里不是沒有一點怕,可是想到接下來摧枯拉朽般的傾覆,這點害怕又算得了什么:“不在了嗎……”她聲音很低。
莫云翳聽到了,沒動。
這動蕩的大雨,連綿不絕的災季,黑的足以吞沒人的夜,就像他們這一派未來的命運,灰暗的看不見邊際,看不到希望……
陶子媚呆怔的看著,這山……這山……陶子媚突然想到什么問身后的侍女:“山的另一面就是令國公府的別莊!?”肯定又不確定,她記得……
詩正忙把自己手里的傘為小姐撐過去:“回小姐,是。”
令國公府……陶子媚喃喃自語,有些恍神,卻就這么看著,她好像聽說幾天前項五房帶著子女來莊子上看望莫老夫人。
項家五房,那個臭名昭著的太后本家。
陶子媚不禁自嘲,她都要自顧不暇了,還有工夫管別人死活。
但相比她們這種大勢所趨下被傾覆的人家,那么一個把好好的日子過死的女人,何其讓人可笑、另人不恥。
既然嫁了,定也是兩家覺得合適,那個女人卻把所有的不公都報在明大人身上。
如果那女人不那么自私自利,別仗著家世欺負微末時的明大人,但凡她為別人著想一分,等待她的都是大好前程。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項家七女不會知道她現在看不上眼的男人有何等光芒,她隨意丟棄的將來多追悔莫及,她甚至不配在明大人功成名就后,繼續以妻子身份自居!
她倒是想告訴她,但交情緣淺根本沒有機會,何況,她莫名其妙的說‘你對你將來的丈夫好一點,以后受用無窮’,對方莫不要當她傻子。
陶子媚看著看著,突然心跳的飛快,不是心動,而是另一條救命的路!
陶子媚驟然蠢蠢欲動,莫世子她不好見到,容大公子她也得絞盡腦汁的碰見,項世子更不必說,根本還不知道自己誰!
可這些人中,有一個不必她費盡心機就能見到,那就是未來的攝政王,現在的——明西洛。
陶子媚握著傘的手忍不住隱隱發顫,那個曾經下令將他們三族斬于刀下的人,如今還沒有起勢,而自己是一州知府的女兒。
如果自己對其有點恩情——甚至嫁給他——
陶子媚猛然想到了項逐元,那個站在寒風中,山河無恙般問她嫁不嫁的男子。
陶子媚默默垂下下頭,又想起了曾經的往事,項逐元與柳將軍退婚后,在西南遇到她,曾與父親說有意求娶。
可她擔心高門大戶,不能被好好相待,又擔心他心不誠,擔心自己一腔女兒心事錯付,說白了就是自己妄自菲薄,猶豫不決間他選了別人。結果后來的婚事還不是如常人一樣,反而項逐元那樣的身份沒有納過妾。
陶子媚清楚,是自己一意孤行看走了眼,如果自己勇敢一點……
陶子媚驟然苦笑,都什么時候還在想這些男女私情,留給她的時間本就不多,該做的現在一件都沒做成,她連世子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當務之急是做成一樣,哪怕是討好以后的仇人,哪怕真用些手段嫁給他,她也要護住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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