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心慈看向懷里的人,這才是《安道曲》,定天之道,安地之基。
懷里的少年慢慢的偏過頭怔怔的看向她,一張錦繡江山卻沉珂舊疾的容顏,牡丹花開未開卻已見頹色的外在,美到破敗殘垣,艷到行將枯槁,他的手指因為超速活動隱隱發顫,蒼白的唇瓣輕輕顫動……“安道曲……”聲音柔弱易碎……
“嗯,安道曲。”神色溫柔又寧靜。
少年的目光貪戀的看向琴面,嘴角突然詭異的揚起,似乎要激動的闡述什么,下一刻瞬間暈倒在她懷里,手指還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腕。
項心慈穩穩的抱住他,才發現他雖瘦,但已是男人身量。
房間瞬間亂成一團:“四殿下!四殿下!傳太醫!快傳太醫——”
戶部屬衙內。
項章將手里的公文和魚竿交給屬下,起身,示意明西洛跟上:“子恒,你今年有十九了吧?”
明西洛收回思緒,她今天去了嗎?那首曲子她有沒有聽到:“回侯爺,過了年就二十了。”
項章將手背在身后,點點頭,他對明西洛向來滿意:“一晃眼,你在戶部也四五年了。”
明西洛跟在侯爺身后:“是侯爺栽培。”
項侯爺慢慢的向前走著,是個有前途的孩子,他倒是有意將四弟的女兒許配給他,但前天耶律少府替陶家問起了明西洛,倒也不失一樁好姻緣,西南楊家與老三多年交情:“年紀不小了,婚事也該提一提了。”
“回侯爺,屬下沒那個心思。”明西洛平靜敘述,不急不緩,平和通達。
“你呀,別太無欲無求了。”不過想到他的家世,嘆口氣:“男人總歸是要成家,有人幫你操持著后宅的事,你也能少些奔波,專注公務,家中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明西洛沒說話。
項侯爺有些惋惜,就是心事重,沒魄力,怕什么以他現在的品級,什么人家的女兒娶不得,就是天仙,也可以運作一二!就是耶律少府昨天向他提到的陶家的女兒,他也覺得委屈了這懂事的孩子:“西南陶家問起了你。”
明西洛不動聲色,這是還不死心:“侯爺厚愛,屬下確實沒有成家想法。”
項侯爺恨鐵不成鋼的看他一眼:“區區一個五品小官的女兒,管她什么,伺候你一家老小也是她的福氣!”
那她沒有這個福氣:“遠離父母,姑娘家恐也不習慣,不為難陶家小姐了。”
婦人之仁!明西洛什么都不錯,就是這性子,軟又老好人,還管女方是不是背井離鄉,操的著那份心嗎!
項章又惜才的罵不出去,亦覺得區區五六品小官的女兒不娶就不娶了,如果順利,他明年升六品,誰還看得上五品官員的女兒:“你沒打算就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明西洛沒接這話。
項章走了兩步,又想到他那一家子,明西洛剛進戶部的時候還是個孩子,那么小,衙門就給他配了輛馬車,他父母以為明西洛自己買的轉頭被他父親輸了精光。害的小孩左借右借填上了窟窿。
什么父母,歹竹出好筍,平白拖累孩子,忍不住念叨兩句:“不要顧慮太多,不行了就搬出來。”
明西洛依舊沒接話。
項侯爺嘆口氣,自己亂教什么,父母在哪有他搬出來的道理,不過那樣的父母,項章忍不住念叨一句不要也罷,他看誰敢在孝悌上彈劾他的學生:“家還是要成的。”
“屬下明白。”
項侯爺拍拍他的肩,哎。
四皇子已經醒了,臉色蒼白,唇卻透著染過血的艷紅,蝸牛趴在他胸口,他伸手就能摸到,目光開始找人。
“醒了。”項心慈收起樂譜,靠在床頭看向他。
梁公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刻仿佛《安道曲》化濃化霧最終化成了她的樣子,他不自覺的安靜下來,眼底的閑散慢慢被一種苛責的嚴厲打量取代。
項心慈任他看著,上一世遇到他的時候,他快要死了,第二次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明西洛說,他將他自己沉了井,皇家對外公告是病逝。
后來,皇后瘋了,皇上徹底迷上了鬼神,各地不時有人帶著靈魂附體的四皇子入京,那情形要多荒謬有多荒謬,最后連守成的保皇派項國公都不管江山更迭了。
此刻的他,病弱無害的穿了一身白色里衣,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的重新跪坐在琴前,降尊紆貴的看向她。
項心慈跪在他身后,再次從后面圈住他,手指重新搭在他手背上,指腹細細滑過,薄如蟬翼的薄皮包裹著凸出的指骨,冰涼如玉,觸感剛剛好。
琴音緩緩響起……
后臺內,星垂哭泣的舉動微微凝滯,眼里的淚珠將掉未掉,他們還有雅興彈琴,婉兒死了,婉兒死了啊,樓上卻還在彈琴!
三樓的雅間內,一曲終了,四皇子疲憊的閉上眼,身體慢慢向后靠在她身上,像干枯的樹干克制的汲取水的營養,慢慢的磨蹭著她的臉頰。
項心慈從后面抱住他,呼吸緩緩的落在他頸間……嗅著他身上如初見般甘冽的甜冷。
她是不是沒有說過,她第一次見他,就沉迷與他身上的香氣。
不同于自然的植物香氣,不是大氣然的深藏勃發,也不是他用香料熏出來的香脂。
是他身上自然而然的男子氣息,高冷到甜的清香,讓人意亂情迷又干凈通透,如人無法抵達的鏡湖,如天地間的一方凈土,讓她忍不住想把他放上蒸籠,如那些花瓣一樣蒸餾刮脂,取他一滴男兒情香,永久的留在鼻翼間不見枯竭才好。
近距離嗅到比想象中還要甘冽,鼻尖觸及他的動脈,那里涌動的不是血液,是香的源頭,是最冽的甘泉,
上好的皮脂香,項心慈猶如觸摸到新顏色的花瓣、嗅到絕無僅有的香膏、做出最合心意的衣服,令人心情膨脹、愉悅又莫名亢奮。
明西洛的氣息內斂狂妄,容度帶著一絲海風的咸爽,莫云翳猶如雪山冰蓮,以算凈中極品,但都不如懷里的人讓人沉迷癡狂,他香的縹緲淡雅,潔凈如初又高不可攀,如水如霧,嗅久了還容易讓人癡癲。
怎么能好聞的如此與眾不同,不枉她萬千人中,嗅過他的香氣,若做成胭脂、香水,在意動時加一滴,怎樣的迷亂清醒,海浪翻飛。
項心慈溫柔又珍重的要觸碰這上好的香料。
壽康公公見狀跪下來,一般……一般人不這么做:“……七小姐……四殿下受不得風寒……”是真不行。
梁公旭臉頰緋紅的躺在她懷里,仿佛不諳世事交付信任。
項心慈茫然的看向他。
壽康公公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就說正常人不這么干,這姑娘……壽康公共還不想把自己做成前任總管。
于是什么都沒再說,冷靜的拿過一條薄被為殿下蓋上,染了風寒,他們都得脫一層皮,后又忍不住小聲在七小姐耳邊交代句:“真不能做……”這個絕對不能,殿下受不得激動。
這都什么事。
壽康公公退到一旁,第一次正眼看七小姐身后的奴仆。
秦姑姑安靜的垂著頭,一聲不發,一眼不看,就像死了一樣。
壽康公公嘆口氣,這是早習慣了……等等!習慣這個?!
項心慈倒在身后的地毯上,梁公旭隨即靠在她身上,他消瘦的手指一根根的握著她的手,隨他心情快慢轉折,隨意玩耍,神情清透明媚、安靜恬淡。
壽康公公小心翼翼的上前,給兩人蓋上,不能招風。
項心慈側頭
梁公旭沒動,聽著耳畔淺淺的呼吸,氣息吹動他耳邊的絨毛,舒服又安靜,梁公旭慢慢的閉上枯紅的雙眼……呼吸漸漸平穩……
壽康公公頓時驚喜,殿下睡著了,睡著了,七小姐您慢點動,慢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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